第十九回 家事 却说阿紫听康恩寿如此说,不由珠泪滚滚而下,哽咽着道:“萧大哥他……他 也是这么说。老爷子,我和他之间,真的就……就没有可能了么?” 康恩寿将手轻抚她秀发,满脸慈祥地道:“傻丫头,天下从来便没有绝对之事。 俗语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萧大哥再硬气,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只是不 知,姑娘你……是想得到他这个人呢,还是想得到他的心?“ 阿紫闻言一愣,道:“老爷子,你就别兜圈子啦。甚么叫做得到他的人,甚么 又叫做得到他的心,我可是一点都不懂。你还是把这中间的分别,明明白白说给我 听罢。” 康恩寿叹了一口气,道:“阿紫,你和敏儿,其实都是一般地痴心苦命。唉, 你们今生得遇萧壮士这般的英雄人物,实不知是你们的幸运,还是不幸……你既然 定要知道,我便告诉你罢。你萧大哥侠肝义胆,宅心仁厚,断不会误了你的终身。 你若是想得到他的人,只需今后想办法一直跟着他,坚决不嫁他人,终有一天,能 够得偿所愿。” 阿紫听得似懂非懂,追问道:“我若是定要得到他的心呢?” 康恩寿摇头道:“恕老汉直言,姑娘今生今世,恐怕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了。” 阿紫流泪道:“老爷子,你的意思是说,萧大哥他……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上我, 除非……除非我也象姊姊一般,为他而死?” 康恩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微笑道:“傻丫头,又说孩子话了。你萧大哥又不 是因你姊姊为他而死,这才对她念念不忘的。人与人之间的情份,繁复幽微,又怎 会如此简单明了?他日你就算真为你萧大哥死了,也未必能得到他的心,又何必如 此执迷,枉送了性命?须知世上之事,往往美中不足,乐极生悲,姑娘今后如能有 缘和萧壮士这般的英雄豪杰厮守终生,实在已是天大的福份,又何必再奢求其他?” 阿紫若有所悟,心下对眼前这位饱经风霜,世事洞明的慈祥长者,不由大感亲 近,点头道:“老爷子,我听你的,今后再也不痴心妄想啦。” 康恩寿脸露慈和微笑,将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欣然道:“这就对了。小丫头, 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知足常乐,随遇而安,自求多福,这方是处世的正道啊—— 好啦,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阿紫轻轻点了点头,抬首但见暮色四合,天地苍茫,师父以前曾教过自己的时 人贺方回《青玉案》中的那句词,忽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 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她这时方才领会到词中深意,心中不禁柔肠百 结,惆怅无限……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萧紫二人正想着今日又要听何故事,康恩寿已开门见山 地道:“萧壮士,阿紫姑娘,今日是老汉留你们的最后一日了。今日之故事讲完, 老汉便当将敏儿留言如实相告。” 萧紫二人蓦地听到这话,不知怎地,心中却并不是特别高兴。二人想到马上便 要与康恩寿分别,心下竟都有些依依不舍。 只听康恩寿轻咳一声,缓缓说道:“今日要与两位说的,却是老汉的家事。老 汉现今家境虽然贫寒,往日却也是仕宦之家,乃世代书香之族。先父为人十分固执, 一直视大宋为正统正宗。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在兴庆府称帝,宣布脱离大宋自立之 后,他便带着一家老小,抛家舍业,千里迢迢地从家乡米脂,逃到现今秦凤路风翔 府,安下家来。由于先父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之事,在风翔人地两生,又是 屡试不第,家道便渐渐中落。加之我们父子俩皆是爱书如命,多方搜求善本孤本, 耗费大量家资,因此之故,到先父辞世时,家中便已是十分困窘。” 萧紫二人听到此处,方才明白过来,暗道:“马夫人幼时何等贫寒,过年时连 花衣服都穿不上,她的父亲却能有这般的见识眼光,胸襟气度,原来却是如此,” 只听康恩寿又道:“老汉膝下只生得宁儿和敏儿一双儿女。宁儿小时十分顽皮, 只爱舞刀弄棒,最厌读书,老汉心中不喜,却也是无可奈何。敏儿却与乃兄完全不 同,自小便聪颖异常,甚么东西,一学便会,且能过目成诵,又生得粉妆玉琢,十 分可爱,老汉心中喜欢,便也尽心尽力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并不嫌弃她是女 孩儿。敏儿六岁那年,即兴作了一首中秋诗,文辞清新可读,老汉大为称奇,自此 对她更是疼爱非常。” 阿紫闻言,却不大相信,插口道:“真有人六岁便能作诗么?却不知令爱当时 写的是甚么?” 康恩寿轻捋长须,漫声吟道:“好水尽日流,好风随处赊。好月知我意,且醉 且为歌——便是这四句了,不知阿紫姑娘觉得如何?” 阿紫赞道:“果然不错,六岁孩子能写出这样的诗来,确是难得。” 她师父 丁春秋,为人虽然残忍狠毒,于诗词一道,却也有些研究,闲时也曾教过她一些, 是以阿紫于做诗填词,倒也略知一二。 康恩寿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如此,老汉对她未免溺爱太过,娇纵太很, 以致她长大后养成了不少坏脾性,做了不少错事。不过敏儿之才具,却实是世所罕 见,不仅能画一手绝佳的工笔人物画,更兼酷爱读书,识见不凡,胸中丘壑经纬, 丝毫不输于男儿。记得她十二岁那年,老汉给她讲了昭君和出塞和番的故事。敏儿 听后,便写了一首《咏昭君》诗,文辞虽不甚佳,意思却好,且能发人之所未发, 故此老汉至今都记得十分清楚。” 当下只见他再度轻捋长须,漫声吟道:“好马终须仰乐翁,美人岂可仗画工? 徒见汉主悲国色,不闻骐骥啸秋风!” 此诗吟罢,萧峰尚不明所以,阿紫已是连连拍手称赞道:“不错,不错,不但 立意好,气魄也大,十二岁的女孩儿,能有如此见识,做出这样的诗来,当真是不 凡得很哪。” 康恩寿却是长叹一声,凄然道:“只可惜敏儿是个女孩子,秉此旷代才华,却 无处施展;身具绝世姿容,却只能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阿紫闻言,悚然而惊,忙问道:“康老爷子,后来令爱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康恩寿愤然道:“敏儿后来的不幸遭际,却和姑娘的父亲,大理镇南王段正淳, 有着莫大的干系!” 正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逢乱世运偏消。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