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结拜 却说萧峰听阿紫如此说,想到阿朱临终嘱托,既是顾念着阿紫,也是为了自己, 不由心下伤感,却听阿紫呜咽着续道:“老爷子,令爱假传讯息,害得我姊姊惨死, 我心里自是恨透了她。其时在我心中,杀一个人,实在和捏死一只蚂蚁毫无分别, 是以那日我对她下手绝不容情,定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万般苦楚而死 ……” 忽听“呛啷”一声,却是康恩寿听了阿紫这恶狠狠的几句话,心痛女儿,失手 将手中茶杯摔得粉碎。 三人一时之间,都不再说话。良久阿紫方才哽咽着续道:“令爱死后,我看到 了她随身木匣中的画像和遗书,又发现了她留给萧大哥的美酒以及酒坛上的留言, 当时便隐隐感到,这个我心中认定的十恶不赦的坏女人马夫人,其实也很可怜…… 再后来,我和萧大哥找到了老爷子你,几日来亲见你对令爱的死那般悲痛,我才明 白,原来一个人死后,他的亲人竟会是这般地伤心难过……” 萧峰闻言,想到连日来养父母、师父,还有阿朱,这些原本至亲至爱的人一个 个离自己而去,茫茫天地间只剩自己孤身独行,不禁心中大痛。 却听阿紫又道:“老爷子,这几日我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尤其昨日你又对我 那般慈爱,教给我好多做人处世的道理,我对你实是感念得紧……我在星宿派时, 师父只是传我武功心法,同门之间又是互相猜忌,彼此提防;后来见了我爹爹妈妈, 他们也只是说我顽皮胡闹,动不动就责骂我不懂事,到处闯祸……老爷子,我长了 今年十六岁,从来没有人像你昨日那般耐心教导过我,呜呜……”说到这里,心中 难过,不禁大哭不止。 康恩寿轻抚她秀发,叹了一口气,无比慈爱地道:“傻丫头,快别这般伤心了。 唉,其实你与你姊姊一般,都是心地十分良善的孩子。你从前虽然做了不少坏事, 但那实是环境使然,却也不能全怪你。你今日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你天良未泯, 老汉心中,对你实是喜欢得紧。老汉昨日与你说的那些话,实在算不得什么,不值 得姑娘如此感念的。你要是不嫌烦的话,老汉以后愿意天天说故事、讲道理给你听。” 萧峰听他如此说,心中大是触动,暗道:“这位康老爷子光风霁月,待人宽宏, 对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尚能如此原囿宽恕,如此胸襟气度,实是我所难及。若说阿 紫害死马夫人,实有苦衷,那个听信妄人之言,害死我爹娘的带头大哥,不也同样 情有可原?他当年没有一掌将我打死,反而将我交给乔三槐夫妇用心抚养,后来又 煞费苦心让玄苦大师教我武功,定要将我培养成一位英雄人物,实非大奸大恶之人 啊。”他想到此处,忽地心念一动,暗道,“此人能够让玄苦大师教我武功,定是 和少林寺颇有渊源,难道他竟是寺中僧人不成?只是少林僧人乃是佛门弟子,又怎 会如此妄开杀戒,滥杀无辜?……难道他竟是寺中一位地位尊崇的俗家弟子么?” 他正自左思右想,呆呆出神,忽听阿紫哽咽着又道:“老爷子,昨夜我想了一 宿,深感对不住你,是以今日我决意要将令爱之死向你和盘托出。再对你隐瞒此事, 我实在是,实在是心中难安……” 萧峰这才明白,原来阿紫方才屡屡抢过康恩寿话头,实是有意为之,不由又惊 又喜,不待阿紫说完,便抢着接口道:“阿紫,你今日说话行事,深合我心,实是 令我感佩。当日我在无锡松鹤楼与那位段公子比酒之后,因见他为人十分直爽,言 语之中甚是投缘,便和他结为了金兰兄弟。今日咱俩便请康老伯作个见证,也结拜 为兄妹如何?” 康恩寿摇头道:“萧壮士,阿紫姑娘却是不愿和你结为兄妹的,老汉不想给你 们做这个见证,倒是希望有一日,能为你们见证另一件事情。”说罢,望了阿紫一 眼,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阿紫闻言,早已羞红了脸,扭抳道:“老爷子,你怎知我不愿意?能和萧大哥 这般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结为兄妹,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萧峰喜道:“既如此,我们便到昨日练拳之处结拜罢。”说罢,不待阿紫和康 恩寿分说,便一手托了一人,足不点地,如风般掠出门去。 阿紫只觉得耳旁风声呼呼,两边景物向后飞逝而去,心中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又似乎隐隐有一丝欣喜,说不出是甚 么滋味。她这时方才深觉人生在世,忧多欢少,烦恼实多,对昨日康恩寿所说“世 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了真切的体会。 只一会儿功夫,三人便来到了昨日的那块开阔地,但见平林漠漠,落叶潇潇, 一切如旧,自阿紫眼中看去,却是说不出的荒凉萧瑟,寂寞冷清! 萧峰却是兴致勃勃,放下二人后,即对康恩寿道:“此地甚好。还请老伯立于 上首,为我和阿紫姑娘结为兄妹一事,做个见证。” 康恩寿道:“萧壮士一番苦心,老汉至此也算明白一二。不过,在你与阿紫姑 娘结拜之前,老汉却想说个故事给你听。” 萧峰道:“老伯请讲,萧某愿闻其详。” 康恩寿道:“不知壮士可曾听过唐待御李行修路遇‘稠桑王老’,得见亡妻于 地下的故事?” 萧峰决然道:“老伯之意,萧某已然明白,只是萧某心意已决,老伯好意,在 下心领,此事,却是万万不可!” 阿紫闻言,只如半空里突然打了个焦雷一般,刹那间脸色苍白,双眸盈泪,脑 海里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欲坠,几欲晕去。恍恍惚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 一只宽厚的手掌,稳稳扶住了自己肩头,她悄然回首,泪眼朦胧中只见康恩寿双眸 中满是慈爱之色,凝望着自己,轻声说道:“阿紫,别难过,老汉昨日和你说过的 话,你还记得么?” 阿紫不由心中一震,昨日康恩寿对自己说的“只需今后想办法一直跟着他,坚 决不嫁他人,终有一天,能够得偿所愿”的话,蓦地浮上心头。她点了点头,将眼 中泪水生生逼了回去,轻咬了一下嘴唇,即回过头来,欢天喜地地拍手叫道:“萧 大哥,我们义结金兰之后,是不是便要如书中所说得那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萧峰笑道:“那是自然。” 当下二人便在康恩寿面前,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萧峰道:“阿紫,从今 以后,我便要叫你二妹了。” 阿紫却道:“萧大哥,你不是还和那位大理的段公子结拜过么?为何不将他也 一并算上?” 萧峰笑道:“你和那位段公子素不相识,怎可与他结为兄妹?天下哪有这般胡 乱结拜的道理?” 阿紫秀眉一扬,微笑道:“段公子既是萧大哥的结义兄弟,想来一定也是一位 了不起的英雄人物,阿紫能和他义结金兰,实是喜欢得紧。难道他竟会嫌弃我,不 愿意和我结拜么?” 萧峰闻言,豪气顿生,朗声道:“咱们江湖儿女,本就不必顾忌许多。既如此, 我们便请老伯做个见证,连我二弟也一同结拜了罢。” 康恩寿拊掌赞道:“好!好!好!昔日虬髯客、李靖、红拂三人结为兄妹,肝 胆相照,生死与共,人称‘风尘三侠’。今日你们三人亦是二男一女,义结金兰, 可称为‘后风尘三侠’了。老汉今日能见证你们之结拜,实是不胜之喜。从今往后, 天下武林,又增一段佳话矣。” 萧峰亦喜道:“阿紫,你比我二弟还小了五岁,今后,我便叫你三妹,你也不 用再叫我萧大哥,只叫我大哥便成了。” 阿紫强笑道:“是,大哥!”,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正是:平林漠漠烟如织,此时此地难为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