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仙鹤 十一月初九,微雪,寅初二刻。 皇城朱门大开,百官朝服鲜明,勉强都一脸笑意,鱼贯进入皇帝昔日特地为修 仙学道所修建的真人府。 自严嵩倒台,真人府里的道士日渐凋零,皇帝久未驾临,不免十分萧索。但是 这刻真人府在香烟缭绕的神秘气息间,仿佛又重现了当年神仙宫阙一般美仑美奂的 神采。 大殿台阶上神案面门而放,无数灯笼错落有致地悬挂大梁之上,金碧辉煌,依 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肃穆站立其后,两个小道童手捧宝剑拂尘两件法宝,亦是一 脸肃色,站得比钢枪还要挺直。 景王骑马而来,一直以一种很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道士,看那样子似乎随时准 备捣乱此次道场。 及至狄凤到来,裕王也已到达,景王便用一种很明显的挑衅语气说道:“这个 道士如果真的能让父皇修炼成仙,他自己却怎么没有在仙班列名?” 狄凤对他一个苦笑,还未说出什么话来,只听裕王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轻柔地 慢慢笑答:“王弟此言差矣,仙道是想要先见父皇度上神仙之列,才顾虑自己,如 此一番忠心,王弟切莫误会。” 他一面还抬起头来十分虔诚似的看着香案后的道士恭敬地行了个礼,令得景王 不由很不耐烦地挑高了眉毛,现出薄怒之色来。 裕王这回却并不理会他了,转向狄凤微笑道:“妹婿辛苦许久,昨夜可安好吧?” 他的神态真是自然到极点,连狄凤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伪装的地方,那样问一个 微不足道的问题,脸上仍是一副让人不由会轻视怜悯的无知之色,如同一个小学童 在询问严师一般屏神静气,诚恳无比。 狄凤一笑,道:“昨夜确实是让我睡了一个安稳觉……原本心中的一些疑惑也 得到消除了,说起来还真得感谢王爷您呢。” “咦,此话当如何说起?”裕王的表情惊讶之极,连景王也很纳闷,不知道他 到底是在说什么话。 “是这样的,原本我一直为府中有神出鬼没的刺客烦恼,谁知道昨天夜里终于 给我逮到他们的尾巴了。”狄凤的笑容实在也不像是伪装,他确实很高兴,“他们 依仗的竟然是土遁之术,所以能够随时出现在府中,如果不弄清楚的话,指不定还 会以为府中出了叛徒呢。” 景王大为讶异,道:“竟然有这样的事,王兄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得不为京城守卫的松懈惊讶,王爷,在京城的守卫禁军,可是您负责的?” 狄凤问道,裕王一脸仿如大梦初醒的表情,似乎刚才都没有反应过来,“啊”地连 应了两声,惶惑地道:“这个事一向由下属们去办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景王着实很想借此机会狠狠地刺他两句,但是刚巧这时真人府门口传来一声高 亢而尖利的通报:“皇上驾到!”他便一甩衣袖忿忿地走开。狄凤也不说话了,虽 然他不喜欢这个道场,但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朝官们迅速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恭迎皇帝的到来。 虽然飘着微雪,皇帝的兴致并没有减弱半分,他紧裹着一件贵重的白狐裘昂首 大踏步走进门来,穿过整齐站立的两排朝官,走上摆着神案的台阶,扫视一眼毕恭 毕敬、场面恢弘的朝官们,自然不免龙心大悦。 他再瞧及香案后单着一件宽大道袍的道士,目中更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道士墓朗须长,仙风道骨,那种不畏寒暑的修为才更加叫人佩服。皇帝拉紧 一下披风,阔步走到香案前去,那精神比之早朝不知好了多少倍。 接着他稳健地一转身,满面红光,声音也没有了平时那种病态恹恹的虚弱,大 声道:“诸位爱卿既忠君爱主,今日又齐聚真人府,恭送寡人得成正果,位登仙班。 特为免去三扣九拜,虔心为朕祈福。” 声音竟是;那样的洪亮,令人惊讶!。群臣一声“谢主隆恩”,亦同时在心里 松了口气,如果真要跪拜,那和皇帝站在一起的道士岂不也受到此种大礼?但是倒 也有人很习惯性地同时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忍不住两个膝盖一软,想要跪下去。 狄凤倒也不在乎什么跪拜之事,他只盼望这场闹剧赶快演完,免得时间越长, 皇帝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大,当然同样裕王也将要受到责难吧,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并 不是一次了,即使没有成功,皇帝还是会痴心不改地继续沉溺于他的仙道梦想中吧。 道士对皇帝一个稽首,道:“圣上请落座,寅时三刻一到,立即开坛作法。” 两边美丽的宫女扶着皇帝到香案后铺着厚厚的皮毛、毡毯,并覆盖着黄色缎子 的龙椅上坐下,道士一伸手,走边的道童连忙奉上拂尘,道士将拂尘一甩,那情景 看在皇帝这个一心向往做神仙的人眼里,实在像极是太上老君在天庭作法。 他不由得在面上露出陶醉的神色,似乎已经在幻想自己成为神仙的模样,白日 梦做的分外舒服。 但是下面众臣仅仅都露出讶异之色,但见拂尘到出,云烟袅袅,那个道士闭目 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掐指,一个身子在瞬间似乎竟踏着云烟漂浮起来一般冉冉上升。 这回就连狄凤也不由愕然,他可不认为有什么轻功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 景王在皱眉,裕王在含笑,众臣都由衷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瞧着犹如在空中 闲庭信步的道士,不得不认为这是一个神迹。 皇帝更是神醉心迷,站起来手舞足蹈:“仙师渡我!” 他已是大为失态,但是群臣也同样被迷惑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皇帝的举动, 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口中喃喃念咒,裕王亦不例外! 片刻间偌大的一个道场就只余狄凤、景王另外还有一个处辅大人徐阶还站立着, 十分突兀。 事实上狄凤心里在那一刹那也很悚然,但是他毕竟是个江湖人,立即就明白有 别的古怪,怎么说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道士也不应该成为什么神仙。 景王脸色苍白地瞪大眼睛瞧着道士,心里显然十分惊慌,却一脸倔强之色,死 也不肯跪下。徐阶倒是皱着眉头看皇帝那几乎癫狂的动作,眼里的神色不知道是怜 悯还是痛惜。 道士的声音在耳里听来越来越大,好象是从云端传来,真真是如雷贯耳,但是 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有着无比的慑服威力,令人不又自主想要跪拜。 徐阶原来一直用手指堵着耳朵,那模样虽然古怪,却比不上他神色的古怪。他 显然就在考虑到底是揭穿真相还是让皇帝满足他的成仙之梦。 景王身子一晃,呻吟一声便要跪倒,他实在支持不住了,但是给狄凤踏上前一 步一把拉住。狄凤已经猜到其中的秘密了,看起来,这个幻觉是通过声音来诱导人 的。他低声道:“此为伊贺摄魂术,镇魂魔音。”那是他从南宫那里得到的,根据 他述说的特征,多半是不会有错。 景王“啊”了一声,被他用内力震醒,终于看出那个道士根本就只是在香案后 走来走去,并没有浮上半空。 狄凤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个道场竟然也跟倭人扯上关系,那 么看来这个阴谋实在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我去喝破他!”景王想起自己刚才差点就跪向那个道士不由得气冲斗牛。 “别冲动,且看他还有什么伎俩。”狄凤目光只盯着那个道士,因为实在对皇 帝和文物百官的失态不忍卒观。景王看着皇帝与身周大臣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同时更不由得红了脸。 这简直就是朝廷的耻辱! 徐阶勉强对他们笑了笑,当然那笑容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下官有个贴身侍卫 是跟倭寇作过战的,所以没对这个还能够明白。” 景王没对他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要是这个混蛋他叫父皇传位于皇兄怎 么办?” 狄凤淡淡地道:“那也得他真的让皇上成了仙,否者皇上不会认为他欺君?” 景王脸色这才稍稍缓和,颇有些感激地对狄凤笑了笑,但是狄凤下一句话却令 他更加的震惊。狄凤低低地再说一句:“就怕裕王要将皇上真弄成神志不清!” 这个可能性也绝对不会是无稽之谈,否则狄凤不会提出来,景王也不会大惊失 色。 他再也忍不住立即怒目圆睁瞪向道士大喝:“给我住口!” 道士的声音当即被喝断,在场众人一声惊“啊”醒了过来,茫然地看向前方, 那道士显然抵受不住他那声贯注真力的大喝,被震伤内腑,“哇”地一口鲜血吐了 出来,喷进鼎炉,炉中烟雾顿时“腾”一声变成鲜红升上半空。 皇帝一个人已经呆住,木立在那里看着红色的烟云,眼瞳里竟是毫无神采。 那道士意识也惊慌失措,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从袍袖中取出一卷丝帛,投入 炉中,霎时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令得恢复神志的众臣再次浑浑噩噩地说道:“好香, 莫不是神仙降临的先兆?” 景王眉一轩正想走上前去揭穿他的底细,却听一声响亮的鹤鸣自云中传来,他 不由一惊,抬头向天空望去,一朵洁白发亮的云,赫然出现在道场上空,众臣又一 声惊叹,仰头看着这难得的神迹,一时深信不疑。 景王也目定口呆,瞧着那云优美无比地绕飞三匝,徐徐降落在道士的香案之前, 再次因颈高歌一声,仿如在向众人致意。 那是一只极大的仙鹤! 道士立即一翻身爬上仙鹤的背,拂尘一挥,那只鹤竟然载着他就飞起来,而那 两个道童也并不迟疑,双双抓住仙鹤自颈两边飘拂下来的丝绦,似乎就要这样乘风 而去。 景王醒过来一声怒哼,便欲走上前去将他们拦截下来。 就在这个时节,皇帝突然拉住道士的衣裳,口中“嗬嗬”地笑着道:“带我走 吧,带我走吧,让朕也做个逍遥神仙。” 听到那笑声,景王一声“父皇”,脚下怎么也迈不出去了。他的心也就在这一 刻凉透,因为这笑声,根本就像是白痴发出来的。 裕王仍然垂着头,一副完全被神迹镇住的模样。狄凤虽然用着全副的注意力在 看着他,却依旧无法猜出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裕王他还想怎么玩下去呢? 那个道士仿佛愤怒,更多的却像是害怕。他连挥开皇帝拉着他的手的勇气都没 有了,就任由皇帝乐呵呵地爬上鹤背,仙鹤已离地三尺,缓缓地扇着翅膀飞起来。 两个道童尾随着被拉飞起来,那副样子,道真是像极了乘风踏云而起。 景王在那边进退维谷,他想着上前去拉下皇帝,万一皇帝已经被裕王彻底控制 住,下诏书让裕王成为太子怎么办?不拉呢,总是心有不甘,仿佛是被老鼠抓着心 脏一般难受。他原本是希望狄凤替他做出选择的,狄凤应该是能够做出正确选择的 吧,然而狄凤就跟裕王比试耐心一样,根本没有动作。 仙鹤冉冉升上天空,这时天色大亮了,徐阶忽然一声大呼:“皇上乘鹤赴天庭 了!” 这个老儿就是狡猾,景王恨得牙齿痒痒,面色难看地望着天空,双手握到青筋 暴起。 狄凤心里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是,眼看这场闹剧竟然还真的演出成功了, 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其余众臣齐齐向东方跪下,连连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凤和景王对看一眼,眼里的神情都是一样:哭笑不得!这下可好,皇帝乘鹤 归天庭了,留下这个二王相争的局面可如何收拾?他们接着趁这一片慌乱出了真人 府,府外荆飞正带着黑色骑队一十八人待命。不过现在他们也都惊讶地看着空中飞 远的仙鹤神色骇然。 狄凤立即命令他们追踪这只仙鹤,以得到皇帝的下落。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