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五内怒炎烧恶贼,一腔愁苦寄离人(一) 按照掌柜的指示,那恶人行至“玄”字号厢房门外。他手一松,掌柜便重重地摔在 楼板上,磕得口鼻出血,还连连唤着“大侠饶命”。 那人眉目舒展,脸上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到底是狂妄和狰狞的。和之前不同,他没 用剑劈开房门,而是用一只手将它推开。一扇微不足道的门,竟像有千斤之重,开得如 此缓慢,或许,那人不希望这个兴奋的时刻一下子到来,而是想让自己苦心找寻多时的 人慢慢呈现在眼前——居然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门开了。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床上,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一眼就认出是谁。 他那副兴奋的样子,得像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哈,哈,哈……”他的笑声断断续续,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殷宜中,你兴 奋么?我来了!” 殷宜中没有回话。 那人昂然走入房内,抬剑指殷宜中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副德性,即使 心里如何惊惧,仍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就你我两个,收起你的伎俩吧!” “哼,哼,”殷宜中两下既像冷笑又似哼鸣的声音,教那人心头一怔,手中的剑蠢 蠢欲动。 倏地,只见殷宜中左手一甩,数根银针朝那人疾飞而去。那人脸一侧,银针虽躲过, 但肩膀被人削了一剑,定过神时,第二剑已然刺来。这一剑他躲了一半,剑刃划破了他 胸前衣服。第三剑再来时,他挥起巨剑挡住来势,另一手劈出一掌,掌气雄强,将来袭 者崩得后退几步。接着又见四柄银剑如凤舞九天般袭来,他以一敌四,仍绰绰有余。须 臾功夫,四柄银剑纷纷坠地。 那人轻蔑道:“说来也奇,殷宜中从不暗箭伤人,今日乍然使出阴招,原来是跟在 他屁股后面的那群猴子干的好事!” 刚才坐在床上的殷宜中乃缪以清假扮,而最先实施偷袭的是林路遥。如今停下手脚, 林路遥认出这个恶人,愤然道:“云芃,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云芃用手指轻拭肩膀处血迹,放到嘴里舐了一口,缓缓道:“你们腥风寨不是一向 标榜样自己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么?何故今日落得要背后袭人的田地?” 林路遥凛然道:“为侠者事,仗义者道,你滥杀无辜,连弱质女流都下得了手,根 本谈不上‘侠’,称不得‘义’,纵使从背后偷袭你,亦然光明磊落。” “哈哈哈……你还挺会诡辩!”云芃转过脸看看床上的缪以清,嘴角露出一丝狡黠 的笑容,道,“缪寨主,多谢你刚才手下留情!” 缪以清脸色一沉,双手一拍床沿飞扑云芃而去。这种攻击对早有准备的云芃而言是 徒劳的。他一手立起巨剑,腾出另一手接住缪以清的来掌。眼见缪以清几乎使尽全力, 云芃却紊丝不动,反道:“缪以清,也该收手了吧。” 缪以清憋足一口气,欲以加倍内气击倒云芃,可惜全然徒劳之举,云芃先稍撤内气, 引缪以清进逼,然后突然反击。他气力浑厚,而缪以清已然强弩之末,哪经得起这般冲 击。 “嘭——”,一声巨响,缪以清往后飞出两丈多远,口中“噗”地狂喷鲜血。 “缪寨主!”那四名喽罗皆是缪以清的部下,见他受伤,恨得满眼通红,齐来围攻 云芃。 “不要——”林路遥明知四人不是云芃对手,缠他厮打有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果然,云芃挥出一道剑气,不消剑刃,使将四人一齐削得血肉横飞。林路遥痛心不已, 腥风寨又多了四个冤魂。 云芃抬起剑,双目凝视剑刃,道:“我这柄巨柄,好多年未染过血迹了。”说罢, 居然陶醉中自得其乐,旁若无人。 林路遥扶起缪以清道:“伤得重吗?” 缪以清竟却失了神,忘了回答她的话,而在寻视她眼里有否因自己受伤而痛心的泪 光。须臾胸中翻涌,又吐一口鲜血。 林路遥低声道:“你要撑着,一定要撑着。一会儿我缠住那家伙,你悄悄带大寨主 离开。” 缪以清听了她前半句话,喜得笑容绽放,可听完后半句则见脸上骤然转晴为阴。 这时,云芃醒过头来,谓二人道:“如果你俩告诉我殷宜中躲在哪里,我最多免你 二人一死。” 林路遥站起身道:“谁死谁活,还未有定数。容你张口说白话!” 云芃怒道:“臭丫头,缪以清好歹是位寨主,你是什么人,说话无礼于此?” 林路遥道:“腥风寨上下管我做‘少寨主’,和你说话已是纡尊降贵了。” “哈哈哈……”云芃今天不是第一次狂笑了,但这次的笑,小觑的意味最浓重, “在我面前,连缪以清都不堪一击,你又能接我几招?” 林路遥道:“你的招数我接不起躲得起!”她旨在激起云芃的火气,然后让对方落 入自己圈套。她谙知云芃性情,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只有意气用事的人,才会因为要 泄心头之愤而不择手段,滥杀无辜。 果然,云芃怒气盛如肝胆淬火,道:“对付你,还用不上我巨剑上阵。”他将剑往 窗外一掷,便听得楼外响起一下沉重的闷响,又喝了一声,“来吧!” “嗨!”林路遥挺剑直刺而来。云芃暗想:料你这般技艺,能伤我几根头发!他干 脆两手叉在胸前,只闪不打。他一侧身,一弯腰,一转脸,一俯首,虽站立原地,仍可 轻松躲开林路遥的攻击。但见林路遥脸上渐生焦急之色,他便愈发得意,双脚连连跃起, 在房间里蹦来蹦去,最后蹦出窗外,飞落街上。林路遥破窗而出,紧紧跟随。不知怎地, 她的剑招笨拙得惹人发笑,偶尔一剑刺去,却因用力过猛,对方躲开后,自己竟会站不 稳脚步向前倾身;偶尔拦腰削去,出招后又门户大开,若是对手抓住空当出击,自己就 必败无疑。不过云芃不会这样做,他想耗尽林路遥的力气,以待她气喘如牛时奚落她一 番。 二人斗了几十回合,林路遥已累得捂住前胸喘息,云芃嬉笑道:“怎么着,刚才你 的招数,我接不起躲得起。现在轮到我出招了!”他并不打算取林路遥性命,旨在一掌 打碎她琵琶骨,废她武功。 “簌——”云芃掌气比秋风来得更加凌厉,顷刻间已涌至林路遥跟前。不可思议! 林路遥居然毫不抵挡,任由这一掌打在自己肩上。同是这一刻,云芃顿觉势头不对,他 那掌刚打在林路遥身上时,竟似打在一团棉絮之上,力量一去不回。说时迟,那时快, 林路遥突然拨开他的手,反朝云芃胸前轰去一掌。那般掌气十倍于先前他的那掌,气势 汹汹,犹如钱塘江春潮之奔涌,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的衣服皆被强劲的气流吹得鼓起。 “喝——”林路遥的气劲再下一城,将云芃整个身体向一边推去。 云芃当下惊讶万分:不可能的,这个平日并不显眼的丫头,何来这般深厚的内力, 若无数十年的修为,根本达不到如此境界。他忽然醒悟,叫道:“震山掌?” 林路遥步步进逼,已将云芃向后推出十数丈。云芃后悔不已:之前若以真功夫与她 相持,便不会毫无准备之下遭她突然袭击。说到底,要是林路遥不是趁他不备,比内力 自己仍然占优。如今她的手掌仍紧贴在自己胸前,自己只能集中内力勉强抵住震山掌的 攻势,却丝毫腾不出功夫反击,形势如同骑虎难下。这样下去,自己定然被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