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林路遥陈言旧事,殷宜中重获新生(四) 却说甄青囊一见殷宜中脸色不对头,责林路遥道:“你不懂医,就别乱动他一根头 发!” 林路遥道:“诚如尊言,我既不懂医,又惦念他性命,怎敢动他一根头发!只是你 再不救他,以后江湖上就有传言说:神医甄青囊也会医死人!” “你给我闭嘴,这儿哪轮到你这黄毛丫头指指画画的?”甄青囊不停叨念,却放下 手中病人,上前察看殷宜中病情。一探脉象,眉心一聚,再摸摸殷宜中后脑,怒道: “谁让你胡乱给他施针?现在可遭了,针扎进风池穴里,加速原先针头的毒向全身流转, 你想他死不?” 林路遥听了顿然一颤,复忆慧兰先前所言,不管是真是假,只能咬牙一搏,遂道: “我哪知那么多,既然你救不了他,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就算医术低微,我也得 试试!” 甄青囊气得直跺脚,骂道:“自以为是,不可理喻!”急唤药童取来银针、艾条和 药膏,又谓林路遥道,“找个懂武功的人进来!” 林路遥疑道:“找来做甚?” “还问?”甄青囊张口喷的全是火。 小涓道:“我们俩都懂武功,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候命。” 甄青囊没有回话,已和药童一起给殷宜中施针。只见他以银针刺入阳白、鱼腰、印 堂、百合、后顶等数穴,先泻后补;又吩咐药童脱去殷宜中衣服,以艾条点火薰灸背部。 林路遥也略晓穴道之理,竟然除了肩井、大椎、神道和筋缩等几处,其余穴位一概看不 明白,皆因那些穴位是甄青囊反复摸索得到的奇穴,一般人绝少见过。 过了一阵子,甄青囊见小涓在近旁,便谓她道:“你,待会儿以缓和的真气打入任、 督二脉。记住,不能使急,否则他马上毙命!” 小涓一时疑虑,凝视林路遥良久,像是在问:真由我来么? 林路遥心头七上八下,虽说信不过小涓,但又怕自己放不下心中包袱,闪失之虞害 了殷宜中性命。 这会儿,甄青囊唤道:“时候差不多,别磨磨蹭蹭的!” “我来吧!”小涓迈前一步去。林路遥一时情急,扯住小涓衣服道:“不,还是等 我来吧!”说到底还是容不得小涓与殷宜中有肌肤之亲。 甄青囊再次告诫道:“真气刚输入时不能过急,也不能过缓。待我一声令下,你便 突然加剧,将毒针从他脑后哑门穴中逼出。不容有失,失则殒命。” 林路遥用力点点头。 运气开始。殷宜中全身冒起轻烟,嘴唇微微打颤,眼睑上下抖动,面上肌肉时紧时 松。显然是林路遥的真气输入后,体内气息改变而有所反应。 甄青囊道:“稳住真气,通肺腧穴。”须臾又道,“通胃腧穴。”林路遥皆依之。 她那颗千斤重的心好比只用一根蛛丝吊着,纷杂的思绪偶尔撩拨蛛丝一下,心儿便左右 飘摇,晃荡不止。她用力挤了挤眉心,暗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要稳住心神,大寨主 的性命就交托于我了。 “我数三下,用真气冲开哑门穴。一……二……三!” “嗖——”一根细如毛发的针从殷宜中脑后飞出,由于林路遥气劲颇强,那针居然 牢牢插在墙上。 “噗——”殷宜中狂喷一口鲜血,歪身倒下。 “行了,最致命的东西已经取出。让他休息一会,待我把风池穴那针也取出,再服 下药丸扶元固本,很快就能醒来。这里暂时没你的事。”甄青囊说完,不忙舒一口气。 此刻林路遥才敢喘上一息,一摸额角,竟全是汗。如释重负之后,即时一脸欢忭, 扶起殷宜中,用衣袖为他拭去面上汗水。 小涓拍手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大寨主很快就醒来了!” 甄青囊嗔目视之,斥道:“别乱吼乱叫的!到一旁等着,我医治完其它病人,自会 过来帮他取针。” 小涓连忙拜谢,急着出去把好消息告诉黄晴川和徐康。 是夜,殷宜中醒来,神志尚有些模糊,口中不停念着“秀枝”二字。待黄晴川一出 现,登时喜道:“秀枝,你回来了!” 黄晴川欲言又止,生怕说错话,露了破绽。林路遥急忙解围道:“大寨主,夫人曾 受重伤,醒来后记不起很多以前的事。” “哦,秀枝你受伤了……”殷宜中默然良久。此际,林路遥开始念起自己的心事。 殷宜中醒来,能为她带来的兴奋已荡然无存,相反,她失落不已,明明殷宜中第一眼看 到的是自己,却唤了别的名字。尽管这结果一早料到,但心中一直祈求那事不要发生。 “秀枝,是谁掳走了你?”殷宜中蒙受痛苦多时,眉心已皱得现出一道深坑,这会 儿再一紧张,深坑即变作沟壑。 黄晴川茫然失措,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又不敢去看林路遥,只心中暗道:你快给我 说话呀! 可惜林路遥仍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正梳理着自己低靡的情绪。 好在徐康救了黄晴川一遭,谓殷宜中道:“不是说了么,夫人对前事已忘得十之八 九,她能认得你已算不错了。” 黄晴川接道:“你伤病初愈,先休息一下,养好身子。你昏迷不醒,大家都替你担 心了好些天,这下也该让大家放一会儿心。” 徐康不等殷宜中回话,马上又笑道:“夫人,大寨主好久没听你唤他了一声‘中郎’ 了,你这就唤他一声,让他安心睡觉去呗!” 经徐康一提点,黄晴川抿起嘴柔声一句:“中郎,再睡一会吧!” 殷宜中心花怒放,笑容如春开冰河,进而欣慰得两眼微微噙泪。 黄晴川轻轻推搡他肩膀,忸怩说道:“好啦,虽说老夫妻了,也不该这般死死瞅住 人家,好生难受的。”纵然殷宜中不是她丈夫,但她却在对方那稳重、仁厚的目光前成 了俘虏,脸上的红晕哪能说装出来就装出来! 林路遥见状,醋意大生,灵机一转,打趣道:“我来自作主张,要是大寨主再不合 眼休息,我就罚你三天三夜不许见夫人!”说着,拉起黄晴川的手就走。 殷宜中微嗔道:“好你个丫头,我夫妻俩的事也用得着你管!好吧,先依你的。” 他面带笑容合眼睡了。他久违的话音,林路遥回味了好久,尤其那句“好你个丫头”, 撩得她心底波涛不息。 将近戌时。但见月星隐耀,山岳潜形。寒风刮过耳际,居然有种被两边洞穿的感觉, 整个人猛打寒颤。看样子今晚要下雪了。黄晴川本欲外出走走散心,不期被寒意逐回, 正好遇上伫立不前的林路遥。 “姐姐,大寨主醒来,你得高兴些才是。你的笑容,将是他康复的灵药。” “林姑娘,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姐姐但说无妨!” “大寨主既已醒来,我可能要离开了。” 林路遥骇然:“这怎么行呢?如果你走了,他一定会很伤心,身体就好不了。” 黄晴川怅然道:“这个我知道。当初我答应你留在腥风寨,是为了帮你稳定军心。 那时我没有想过要面对你们的大寨主。可现在他没事了,我名义上是他的妻子,若是… …”她羞意泛涌,顿了一顿才道,“若是要行周公之礼,怎生是好?” 林路遥一怔:这也倒是一难。于是道:“说来也是,姐姐真是进退两难!可也绝不 能走,走了情况更糟!” 黄晴川不忿道:“然则日后我名节何在!我已仁至义尽!” 林路遥自忖:切不可让二人关系闹僵,不妨暂使权宜之计,留住她人再说。 “姐姐看看这样可否:若然大寨主主动提出,你便以有伤未愈为由婉言拒之。” 黄晴川冷冷道:“伤一天两天好不了,那一个月两个月该好了吧。纸哪能包得住火, 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你太自私了,只为自己利益着想!”——“利益”二字,尽然洞 穿林路遥的动机。 林路遥怒意油生,反指责道:“姐姐何尝不为自己利益着想?若不是为了你那锦盒 的物事,哪肯轻易答应我留在腥风寨!而且,你比我多一条罪过,就是在本已满身创疤 的大寨主身上洒上一把盐!在他最需要人安慰和照顾的时候离开他,与夺他性命无异!” 黄晴川愣住了——林路遥的确不是自己想象中简单。况且在这个时候离开殷宜中, 断乎有些残忍。可又暗对自己说道:不,别听她的。她正是利用自己心软的特点,逼自 己留下。现在不走,将来要走就难了。 “如果我坚持要走,那如何?”黄晴川一句话,将四周空气霎时凝结,一切声音都 停住了,除了二人佩剑铮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