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曾为梅魂生怨怼,幸留襄梦慰伶俜(二) “咳,咳……”云芃说话太多,喉咙干涩咳嗽起来。 云莱闻声而入,端来水扶住云芃喝下。云芃甫喝几口,又急着与黄晴川说话:“我 给看一件东西。”言毕,手指靠墙的一个柜子。云莱会其意,取来一物,外表以黄绢裹 之,里面乃一画轴。黄晴川视之,已猜到是梅秀枝的画像。比及云莱将画轴垂下,果如 所料。 云芃道:“在我不辞而别的第二天,我接到一封匿名信,有人邀我到离腥风寨二十 里外的雨燕亭见面。那人蒙着面,听声音似与我之前并不曾见,他交了这画轴于我,还 说了很多关于秀枝的事情。我也是听他讲才知道秀枝遇害的事。我问他是谁,他处处回 避。我真的很蠢,明知对方是想骟动我对殷宜中的仇恨,借我的手去和腥风寨拚命,可 当我一想到秀枝死在唐云步手上,就无法再控制住自己。” 黄晴川道:“上天安排我阻止你的妄为,这就是天意!” 云芃说话越来越吃力:“既然上天让我遇上一个假的梅秀枝,那我就干脆当成真的 算。我应该好好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一错再错!腥风寨的伤亡虽不能全部归咎于 我,但我已深深自责。有件事情明摆在眼前:清廷已下定决心要翦灭腥风寨、华文剑宗 以及其它残余的江湖门派。尽管我很想为你们尽点绵力,以作弥补,可惜已然清谈。呜 ……汉人江山……定要光复,绝不能……”他气息渐微,眼光凝滞,无法将话说完。 云莱泪水激涌,抱住弟弟尸首失声痛哭。黄晴川心中滋味亦甚为难受。正是“人之 将死,其言也善”,过去恩仇种种,皆在生人魂归天国之后烟消云散。 云芃及葬,黄晴川随云莱至墓前致祭。云莱口中念道:“尘归尘,土归土,斯物无 用,亦归尘土!”欲将梅秀枝画像焚之。 黄晴川止之道:“云大哥且慢,小妹尚有事情想不明白。” 云莱道:“但说无妨!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黄晴川道:“实不相瞒,这画轴是我西顺镖局押运之物,本来就是送来给青旗镇的 云府,也就是你们兄弟二人。当日在腥风寨附近遭人劫去,几经周转之后还是到了你手 上。依我推断,劫去画轴的人与云芃所见的蒙面人必有关联。可奇怪的是,他为何多此 一举,劫了东西再交到你手上?” 云莱道:“这或许与在下有关。” 黄晴川急问:“此话怎讲?” 云莱道:“其实黄姑娘与梅秀枝长相神似,我早就知道。两年前我曾到过镇江府, 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姑娘一面,当时已深深惊叹——世上竟有相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向 人问过姓名后,方知你是余总镖头的义女。没想到两年之后,我终于与姑娘你打上交道。 秀枝死后,我满怀悲痛,一心找回云芃,阻止他上腥风寨生事。可一连几天都不见他踪 影,于是再上后山找寻,顺便也看看唐云步有否履行诺言。结果,我遇见了一个人。” “是谁?” “腥风寨少寨主林路遥。” “她?她怎样了?” “当时,林路遥神色古怪,与我撞见,即问我有否见过一个轻功极好的人经过?我 猜出她所指的人一定是前来安置秀枝尸首的唐云步,于是告诉她不曾见过。她满眼狐疑, 问我何故从后山上腥风寨。我告诉她是来阻止云芃上山滋事的。她二话不说,突然奋力 飞出一掌向我左肩袭来,我意识到躲避不及,唯有集中内力抵住她的掌气。她的内功极 其深厚,我几乎抵御不住,好在她很快就撤回掌气,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果然不是你’!” 黄晴川瞪大眼睛:“那后来呢?” “林路遥将秀枝已死的消息告诉我,并领着我到发现尸首的地方。我的猜测是对的, 唐云步欲安葬秀枝的尸首,中途被林路遥发现。林路遥以为他是凶手,自是不予放过, 可惜轻功不及他,让他逃了。据林路遥描述推知,唐云步其时穿着黑衣,蒙着面纱,他 身材又与我有几分相似,都是修长瘦削之躯,所以她一见我,便以为我是凶手。” “她为何打你一掌,而后又收手了?” “这是我后来才弄清楚的。与她分开后,我在一隐蔽处发现受伤的唐云步,于是给 他疗伤。原来他左肩处吃了林路遥一掌。林路遥偷袭我,就是想看看我左肩处有否受伤。 见我丝毫无损,才相信我不是凶手。” 黄晴川心忖:林路遥果然是个机关算尽的丫头。 “我再次见到秀枝的尸首,忍不住痛哭起来,于是林路遥更加相信我的话。她很担 心殷宜中一旦得知秀枝的死讯,会受不住打击。于是我告诉她,天底下有一个人长相与 秀枝很像,那人就是你。” 黄晴川差点昏过去:“原来把我推进火坑的人是你!” 云莱将崩山剑抬起,剑柄递向着黄晴川,道:“云某实在对姑娘不住,崩山剑在此, 若然姑娘无法抑止心头愤怒,可抽剑将云某杀死,云某绝不遮挡!” 黄晴川无奈道:“算了吧,事已至此,我杀你又有何用?如果为了泄愤而杀人,那 我和云芃有何分别?” 云莱道:“那云某当欠姑娘一条性命,他日姑娘若有求于我,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黄晴川心中敬仰云莱为人,道:“云大哥虽曾不义于小妹,但到底是个谦谦君子。” 顿了一顿,又指着画轴道,“云大哥对梅秀枝仍然情深款款,果真舍得烧掉画像?” 云莱被她切中心事,叹道:“怎会舍得?只不过想让我弟能够安息九泉罢了。” 黄晴川道:“云芃已然安息,而云大哥也应将这份珍贵的感情永远保存下来。若真 可忘情,则毋须烧掉画像,若情不可忘,烧掉画像亦是徒然。留下画像,就当是给自己 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云莱心头一酸,两眼噙泪道:“可叹我‘关中五剑’,同时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说要忘情,谈何容易?”遂将画像握紧,掩面而哭。他与殷宜中年纪相仿,已是人到中 年,身材修长瘦削,更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他寂寞的余生,却要在繁华喧闹的青 旗镇黯然度过,这是何等痛苦之事! 坟头的小鸟好不识趣,依旧在吱吱喳喳地哼着歌谣,声音虽然悦耳,可云莱依旧听 出歌声中深藏的悲切: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 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