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识得殷勤解花语,无从逗乐类蝇营(一) “呜儿喂——倏然一夜入冬寒,四野茫茫行路难。 妹子缘何孤独客,踉跄形迹到云端! 依呀哎呀喂——” 是谁清亮的歌声,在苍茫的大地上缭绕?好一首悦耳动听的《竹枝词》!黄晴川抬 头张望,只得一脸讶然:四周哪有人影?还不是皤然一片! “喂——有人吗?”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山野随即传来一阵笑声,还有一段飘絮般的话:“川妹,雪野 茫茫,你端的要投何处去?” 要是平时,黄晴川定已手按宝剑,随时候斗,可这会儿她听出说话的是熟人,一时 心头涌起的既有惊喜,也有愧疚。 “你是陆盛男么?” “嘿嘿嘿……” “我知道是你,你快点出来吧!” “我才不干呢!你有哪一次见到不是又骂又打的?” 黄晴川一听,脸更红了:“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可现在我向你道歉,你不现身 就是你不对了!”她是个个性倔强的女子,在陆盛男面前哪会服输,一句“对不起”明 明说出口了,也得立即抓回一点嘴头便宜。 “那算了吧!我想你赶着去办要紧事,雪地上布满猎人的陷阱,走路得小心,别连 人带马摔进去。” 黄晴川急了:周遭尽是雪,兜兜转转半天,居然发现自己有点迷路。况且,要一个 人赶路,说心里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好不容易遇上相熟的陆盛男,没想他这回一点男 子汉风度都没有。她撅起嘴巴道:“放你的心,本姑娘有长眼睛的!”一夹马肚子,继 续赶路,就是不信朝着一个方向走,会见不到一处村庄。 路直路弯,往往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路没有止尽。翻过一座山头,马干脆停下不 走了。可怜的它,眉庞全是冰雪,眼睛也冻得只能半睁。 “驾——”黄晴川还想驱使它,可这一来,它更是双膝跪下赖死,要知道腹部贴着 雪地感觉也并不好受。 “该死的!”黄晴川挥起手掌就想打马头,可手离鬃毛不到半尺时,心又软下来— —毕竟它驮着自己走了好一程,没功劳也有苦劳,人都快累垮了,畜生又能怎样!满心 怅惘之时,那阙虽悦耳动听、却让她厌烦透顶的《竹枝词》又开始唱起来。 “喂——你有完没完,怎像鬼一样缠住人家?”黄晴川把积聚心中的闷气一并泄向 雪野。 “川妹,你辨不对方向,走不出雪地,天一黑就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哼,我在哪儿过夜关你什么事!” “怎不关我事,冰雪冻住你的心,也就是冻住我的心!” 黄晴川顿时毛发竖起,怒气更盛:“陆盛男,我恨死你。每次你出现时,总爱用嘴 巴欺负人家!” “谁欺负你了?还不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好,我就是看你神气多久!”黄晴川下了马,轻轻抚着马脖子柔声道,“马儿马 儿,咱俩能否走出雪地尚且未知之数,要是再让你驮着我走,你肯定累死。咱们还是分 道扬镳吧,活不活得了就各安天命了!”言毕,亲了马头一口。 忽地,山野传出一声怪叫:“嗷呜——我甘愿当那匹马啊——嗷呜——” 黄晴川高骂道:“想得倒美!” “嘻嘻嘻……” 陆盛男越是笑,黄晴川就越想即刻揪他出来暴打一顿,毕竟对骂是件隔靴搔痒的事, 一点也不尽兴。可又一想:和这种人拚气就是不值,等走出雪地再找他算账! 她告别了马儿,在雪地上步履维艰的彳亍着。确实,脚踩在厚厚的雪上,立即会椿 出一个深洞,这样走路法很费劲,才数十步便教她气喘吁吁。通常人觉得累时,饥饿感 也会随之而来。为了坚定意志,她嘴唇下方已咬出一道血印。 雪野上没有先前的讥笑声,倒是多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而且,是两个人的。 人,始终没有逆天而行的能耐。渐渐地,黄晴川的视线模糊起来。她清楚记得,在 失去知觉前的一刻,自己曾吻在皑皑白雪之上…… 是太阳? 不。 是火炉? 也不。 是胸膛? 迷糊之间,黄晴川张开惺忪的眼睛,发现果然躺在别人怀里。再一看,那胸膛居然 是陆盛男的! “滚开!你这臭虫!”她暴跳起来,两只秀拳冲陆盛男劈头盖脸地乱捶。陆盛男顺 着让她凑了几拳,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腕,嬉笑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蒙上‘谋 杀亲夫’的罪名了。” 黄晴川气得内力一挺,使出蛮劲将他挣脱,接着劈来一掌动了真格的。幸好陆盛男 眼睛瞧得快,巧妙一拨,化开掌势,急道:“哎哎哎,别来真的!” “哼!”黄晴川一瞪眼,气还喘着。 “我跟你说,要不是我及时抱你回来,你早埋在雪地了。”当陆盛男说到“抱”字 时,黄晴川觉得他故意把音调提高。 “死就死吧,如果教你救活,还不如死!” “川妹啊,你这脾气……” “不许叫我‘川妹’!” 陆盛男真有点怕了这只小辣椒,垂头丧气到一旁坐下才道:“上次你把我轰走了, 今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你,本想告诉你个好消息。现在……唉!” 黄晴川这时才看看周遭,原来自己正待一家客栈——看格局,一般星斗小镇的客栈 不会有这种装潢的客房。 “我这会儿要走了,你那好消息留着跟自己说吧。”她气稍微下了点,可口吻则僵 硬如冰。 “还走?去哪了?” “你管不着!” “喂,你还忘了多谢我。” “多谢你个啥?” “呵呵,”陆盛男眉一挑,继续道,“第一,上次那个腥风寨的丫头,要不是让我 打伤了,肯定会对你下手。现在你能安然无恙,总该感谢我吧!” 黄晴川暗忖道:陆盛男确实比我看得准,猜出玉琤别有用心。可玉琤终究是个可怜 的女子,她不像是会对我下毒手的人,顶多是骗取我的信任。 沉吟间,陆盛男又发话了:“算了,这个你可能不当一回事了。下面这桩事,你可 不能不多谢我!” 黄晴川望着他不说话。陆盛男笑道:“怎么啦?哑了不成?” “我在等你放屁呢!” “好好好,我这就放!你的好妹妹芳草姑娘我帮你找回来了!” “是吗?她现在……在哪?”前半句话,黄晴川满脸喜悦之色,声调也高出一截, 可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却拼命压住兴奋,改为冷淡的口气道出。 陆盛男道:“她嘛,人忒好,衣服没破一处,头发没少一根。” 黄晴川有点不耐烦:“我是问你,她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我警告你,芳草妹妹可是黄花闺女,你要是斗胆做出像上次对玉琤那样的事,我 绝不放过你!” “哦,她是黄花闺女。那——你呢?” “你——”黄晴川急将视线转向别处,免得又生愠火。 “我的担心可不是多余的啊!你当了殷宜中十多天便宜媳妇儿,有想过我心里感受 么?” “告诉你,我不会再在乎你的挑衅。我最后问你一次,芳草妹妹她人在哪。你要是 不答,我自己找去!” “哎,算我怕了你。你那芳草妹妹脑袋瓜子鬼一般精乖,我能占她什么便宜?我把 她和另外两个人安置在二十里外一个神秘的地方。” “她和谁一起了?” 陆盛男竖起一根手指头,道:“嘘——说话别那么大声,慎防隔墙有耳!” 黄晴川道:“说吧,我没空跟你急!” 陆盛男道:“一个是鲍镖师,一个是姚老头。” “姚老头?”黄晴川的思海马上浮现出一幅黑皮长须,长着一张马脸的相貌,“他 怎么还跟芳草妹妹一起?” 陆盛男道:“咱们真的看错人了,那老头是个好人,那天是他和鲍镖师奋力救走余 姑娘的。” “带我去见他们!”黄晴川惦念着妹妹,恨不得这会儿就在她身边。 “现在去?”陆盛男惊讶地问。 “不是现在等几时?反正路子也不远。” “哎哟,我看你脑子是磕坏了。”陆盛男整个身子瘫在床上,语气变得懒洋洋的, “我刚从雪地里把你背回来,走了十几里路,手脚都发麻了。还要我赶忙带你去?不成!” 黄晴川谙知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便将态度放缓和些,走上前轻轻推他肩膀道:“喂, 人家心里着急,想见妹妹一面,你就行行好呗!” 陆盛男眉一收,脸一低,竖起眼珠煞有介事地望着她道:“呵,求我是不?川妹子 哦,他们仨现在很安全,你尽可以放心。我明早再带你去见他们,好不?你瞧瞧外面, 要不伸个手掌到外面看看——天都摸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啊!虽说二十里路不算远,可 全是荒山野岭,谁管得着没有毒蛇猛兽?反正也不差那几个时辰,今晚你就睡个好觉, 明早起来再赶路。你也不想芳草妹妹瞧见你这副疲惫不堪的死相吧?” 黄晴川吓了一跳,急忙双手捂住脸蛋。 陆盛男知道说错话了,吐吐舌头道:“当我没说过。”又指指房门道,“出去之后 拐左边第二个房间是你的。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今晚留这儿陪我过夜。” “哼!”黄晴川翘了翘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大步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