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可怜风起花成雪,一任林空鸟泣悲(二) 山路渐臻平缓,二人却趑趄走着,黄晴川坚决不让陆盛男背。就这样,一直赶了十 多里路。后面不见有人追来,前头却旌旗林立,杀气腾腾。 果然,雷鼎想到两边包抄一着,急急下了山从另一头将他们截住。与其说是守株待 兔,不如说是以逸待劳! 陆盛男一下站住,把黄晴川移到自己身后。 雷鼎洋洋得意道:“还往哪儿逃?” 陆盛男懒得打话,铜杖一掀,气劲旋起,骤时天云作怒,风雨如奔!一众清兵不识 “死”字,贸然上前,旋即被崩得四飞。 “噔——”陆盛男将铜杖竖直立在地上,似乎在说:还有谁敢上来!身后,黄晴川 支持不住,软身伏在他背上。 雷鼎眼睛利索,马上看出黄晴川受了伤,向身边几名清兵嘀咕几句,便喝了一声: “再给我上!” 只见清兵在陆盛男身边围了一圈,个个提刀眈视。 黄晴川胸口又作痛,但她死命强忍,因为一声呻吟,足以令陆盛男杀敌分心。 “晴儿,就一直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手,区区几个臭兵,伤不了我皮毛!”陆盛男 话虽如此,毕竟也中了潘寿阳一掌,力量已不如前。 “杀!” 清兵一拥而上。陆盛男一根铜杖舞得呼啸如风,哪个方向有人袭来,哪个方向随即 有喷涌的鲜血。 雷鼎看得暗暗吃惊,端的一根铜杖,居然使出剑一般的锋芒。如是者,自己决不是 对手。 黄晴川只一味站着,没有一个清兵能靠近她三步以内。回想起来,陆盛男也救过自 己好几次。他不如殷宜中那样,有凛凛然的英雄气概,但每每在关键时刻,他第一个想 到的是自己,大敌当前,生死在即,他仍放不下对自己的眷顾。如今,自己已是一个 “踉跄形迹到云端”的伶俜女子,正是他,孜孜不倦地为自己送来温存! 渐渐地,她把自己想象成一朵金菊,不,是金菊中的花蕊,身畔那铜杖之影厉若虹 光,就是金菊的花瓣! 忽地,她胸中又再泛潮,一口鲜血涌出喉咙,自唇边淌下。她忙用手捂住嘴巴,心 中念着:莫让他看到,这样他会分心的。 清兵人多势凶,陆盛男力量有限,招数渐渐失了工稳。有个清兵借机窜近,趁黄晴 川不备砍了她一刀。黄晴川忍住痛楚不敢喊出,可陆盛男已经看到,怒得毛发倒竖,铜 杖使了几近十足的力,捅穿那清兵的腹腔,再回力一拖,曳出一段肠子。惨叫声过后, 众清兵无不骇然,手脚皆软,没有谁再敢上前。 陆盛男从身上撕下一块碎布,迅速裹住黄晴川的伤口。黄晴川吃力说道:“我没事 ……我没事……”捂住嘴巴的手一松开,陆盛男即时见到她手掌上殷红的鲜血,嘴角还 有血不断渗出。 “挺住!”陆盛男又再运功,替她输入真气护住心脉。 黄晴川忙道:“陆大哥……别……别管我,专心……杀敌……为上!” 雷鼎深知陆盛男已陷入两难的境地,此时不擒他更待何时?便纵身一跃,亲自出马。 陆盛男一心二用,一只手替黄晴川疗伤,一只手用铜杖阻挡雷鼎来犯。 无独有偶,几根竹签呼啸而来,雷鼎躲避不慎,竹签全部中他手臂。退后几步,却 望不见任何人。 陆盛男撤回真气,抱起黄晴川就走。姑且勿论是何方神圣出手相助,眼前救人逃命 要紧。逃跑之际,他听到后面有一轻功了得的人飞出,然后就是嘈吵的打斗声,可他什 么都不管,只顾见路就逃。 可是天不与人?山路逃了一阵,又变得仄窄起来。陆盛男筋疲力尽,耳鸣目眩,脚 步飘浮,连黄晴川纤巧的身体,也快负将不起。 黄晴川微声道:“陆大哥……放下我……一个人……走……” 陆盛男刻意将气一聚,正色道:“别说糊涂话!清兵应该追不上我们了!”正说着, 脚底一滑,向山崖边摔去。崖边雪块极松,二人急往下坠。 陆盛男眼前景物乱作一团,一只手死死抓住黄晴川不放,另一只手则胡乱挥舞,应 幸揪住一根长长的东西,急坠之势勉强止住。 “呃——”他强把痛楚忍住。原来手上抓的是一根藤,上面长满刺,手已被扎得千 疮百孔,血流不止。他感觉身体在缓缓下沉,不出须臾,这根藤要么被扯断,要么被连 根拔起。 黄晴川哀求道:“陆大哥……放开我吧……你一个人……顺着蔓藤爬上去!”又抬 起另一只手,想掰开陆盛男的手。 陆盛男不理她。 藤担不住重荷,忽地下滑一截,掀起山壁上的雪花,飘然而下,落在黄晴川的头发 上。 她的美,在我心中永远无人可以取代;她的好,在我心中永远无人可以并论——陆 盛男深深看她一眼,不觉间坠下一滴眼泪,正好点在黄晴川唇边。 山崖的对面,似有一块平整地方,上面有几株盘壁的老树可作缓冲。 陆盛男想好了,泣声道了一句:“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遂集中仅余的全部气 力,用力一蹬山壁,将黄晴川整个甩出。 分手那一刻,双方皆浑然觉得,那是天涯永隔的开始!分手那一刻,几瓣雪花曾落 到彼此手上,雪花属于这道冷峻的山崖,却是否可能成为他日重逢的记认?在黄晴川心 中,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 陆盛男的身影被黑洞洞的深渊吞没了。 黄晴川一如陆盛男事前所想,经过几棵老树缓冲之后,被突兀展出的平地稳当承托 住,上面的雪软绵绵的,与之相反,陆盛男可会受着肝胆碎裂的惨痛? 她艰难地爬到悬崖边,下面那望不见底的深渊,浑然浮起陆盛男的笑脸,耳边是那 九个沉声的字音:“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 她的心,已如雪地般阴冷,快冻得皲裂,许是胸中剜剐之痛再度发作,眼前一黑, 吐血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