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抉择 卢荻睁开眼睛,看见了有生以来所见最壮丽的景象。 恢弘的宫殿中霞光万丈,宛如绝美的夕阳。卢荻不觉用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 她依稀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那片凄艳如血的光芒中,向他们走来。 头梳坠马髻,身着笼烟罗。好一个绝色美人! “你们终于来了!”她轻颦浅笑间仍似有无限惆怅。 睡草兰昔,转眼又见,时空竟似流转了千年。 卢荻忍不住问道,“兰昔,你究竟是什么人?” 金丹长老嚷道,“这还用问,天狐,她才是真的天狐!” 李天源若有所思地说,“不对!不会是天狐。不过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到现在为止,十宫鬼妃只出现了九个。我一直很好奇,还有一个到哪里去了?在这 最后决战的关头,她为什么会躲起来?现在我明白了,这第十位鬼妃,恐怕早就出 现了。” 兰昔看他的眼神颇为赞许,“你确实很聪明。没错,我就是一直没有出现的归 雁宫宫主。” 卢荻奇怪得要命,“你不是睡草吗?我们连你的本身都看到了,你怎么会是鬼 妃?” 兰昔淡淡笑了笑,如苦丁茶般干涩,“很简单,五百年前我把魂魄投入了一株 平凡的睡草。舍弃五百年道行,只为了从鬼变成妖,你们是不是很想问我是为什么?” 兰昔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梦幻般的神色,“是主人从迷楼阴火中拾起了我的 魂魄,我这一千年都是为他而存在的。如果能得到天狐的修为来消弭今天的这场劫 难,我纵然灰飞烟灭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他却偏偏挑中了你!” 一股不祥的恐惧汹涌而至,卢荻哆嗦着问,“你、你什么意思啊?” 兰昔转身走入灿灿霞光,“跟我来。” 卢荻眯起眼睛跟着她走,当她觉得眼睛都晃得快睁不开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 背影。 那么熟悉的背影。她曾跟在后面穿越重重迷宫,也曾在清凉夏夜抱着他的腰看 满天繁星。即使他穿的是一件陌生的黑袍,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她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只是绝望地看着他转过头来。 卢荻倒退一步,那是他的五官,却不是他的脸。眼前的这个人眼神这样冷酷, 气质这样高傲,宛如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他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 “袁飞鹰!”李天源紧紧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金丹长老和李正 清他们更是一脸被骗的懊恼和耻辱。 金丹长老怒道,“好小子,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捣鬼啊?我毙了你!” 袁飞鹰仰天大笑,对他不屑一顾,冷然说,“今天,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他 脸色一肃,缓缓伸出双手,左手一朵金莲神光灿然,右手却是一朵黑莲煞气逼人。 这对于金丹长老和其它法师来说,仿佛是世界末日,一个个都面无人色,“这、 这怎么可能!难道你竟然真的练成了妖道合一!” 袁飞鹰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容,冰冷的眼神此时宛如燃起了两簇黑色火焰, “不错!我实现了当初法术界每个法师都反对的妖道合一!甚至是我的叔父大法师 袁天罡!为了阻止我,他不惜逼死我最心爱的女人!不惜烧死迷楼数千无辜的宫女! 不惜把所有袁氏后人逐出法术界!——可是,我还是做到了。今天我就要法术界为 此付出代价!” 李天源静静说,“我明白了。你就是袁天罡祖师的那个爱上天狐的侄儿吧?这 么说,那颗无端失踪的法术界至宝摩尼珠也在你这里了?其实,当初我就对你用来 收藏沁蓝魂魄的那颗珠子有些好奇,可惜并没有想到这上面来。” 袁飞鹰的脖子上一直系着一颗黑黢黢的珠子,看上去十分平常无奇。难道这就 是传说中可以收纳灵魂、免堕轮回的摩尼珠? 金丹长老出乎意料地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有些怜悯地看着袁飞鹰,“摩尼珠虽 然是法术界至宝,但却没有人敢轻易动用。你知道为什么吗?” 袁飞鹰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他偷取摩尼珠时,只是一个小道士,并不 懂那么多。 金丹长老沉声说,“无法轮回,也就无法遗忘。你虽然是人,却与鬼无异啊!” 袁飞鹰毫无反应。也许他内心某处已被击中了,只是不愿承认。但他再开口时, 对金丹长老已经多了几分尊重,“长老,如果是你,当初会不会选择逼死天狐和迷 楼数千宫女?” 一千年来,只有他独自坚持自己的信念,神经再强韧的人也需要认同。 金丹长老默然沉思半晌,答道,“会!”他有他的价值观。 袁飞鹰眼神再度冷下去,“既然如此,就动手吧!” 金莲和黑莲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合并在一起却威力无穷。 自从看见袁飞鹰转过头来,卢荻就呆在那里了。而听见他说出“我最心爱的女 人”的字眼时,她心里就仿佛有很重要的一角崩塌了。 甚至看见金丹长老、李正清、萧无玄、江澄他们一个个倒下去,她也没有流泪 和尖叫。 袁飞鹰默默看着她。曾经离她最近而此刻离她最远的那个人,终于正眼看向她 了。 “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他问。 “你是袁飞鹰吗?”卢荻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想找出曾经熟悉的痕迹。 “是。”他回答。 “是我认识的那个袁飞鹰吗?” 袁飞鹰的眼里坚冰忽然有一些融化,让她又感到她所熟悉的那个袁飞鹰。他认 真地看着她,“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一丁点暖意让卢荻撑了很久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哽咽说,“真话。当然是真 话。” 袁飞鹰思索了一下,“迷楼被焚毁后,我一获得自由就进去寻找若卿的魂魄, 可是任我怎么努力,却只找到无数宫女嫔妃的魂魄。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妖 类一旦应天劫而死,魂魄就荡然无存了。这时我才明白,若卿竟然是彻彻底底地消 失了。” 袁飞鹰的语气很平淡,但这样残酷的事实却是经过了数百年的撕心裂肺才能接 受的。他点燃一支烟。他难道不知道今天的扮相是古代道士吗?实在不伦不类,但 卢荻却笑不出来。 他接着说,“后来,我算出在迷楼破印而出时,会因为煞气过重而招致天谴。 而我的修为虽高,但仍然不足以应付并蒂白蕙。所以,我必须获得若卿存于古镜中 的修为,练成魔道合一,才有可能度过这个难关。可我是人,无法直接接受妖仙的 修为。所以,我就找上了你。” 卢荻心中蓦然紧张起来。 “起初,我找到你是想杀了你。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你是并蒂白蕙转世, 就像是一块璞玉。我把古镜送到你身边,和古镜的朝夕相处,使你的灵性完全被镜 中暗藏的煞气蒙蔽。后来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我让兰昔教会你吸纳之法,然后利 用那两个女法师的灵力将镜中的修为一点一点地渡给你。” 卢荻的心凉到了底,呆呆问,“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我是天狐?” 袁飞鹰迟疑了一下,淡淡说,“因为,我觉得你越来越像若卿,我希望你能当 她的替身,陪在我身边。” 卢荻浑身一颤,深深低下了头。既然他并不爱她,她怎么能再让他看见她的眼 泪? “本来,我还编好了一大套假话。你要听吗?”袁飞鹰看着她。 卢荻咬着嘴唇不说话。 袁飞鹰掐熄烟头,慢慢说,“我本来想告诉你:在这一千年里,我过得很寂寞。 几百年几百年地修行,就像是在黑暗的洞穴里冬眠。直到看见你,我才觉得心里有 一丝阳光透进来。其实,你和若卿一点也不像。可是有好几次,我都很想和你一直 那么单纯快乐地生活下去。” 卢荻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袁飞鹰深深看进她眼里,柔声问,“如果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会 点头吗?” “你不觉得,兰昔为你付出了很多吗?”卢荻答非所问地说。 “兰昔吗?”袁飞鹰叹了口气,淡淡说,“她确实为我做了很多。可是,她很 不听话。因为她太想取代若卿在我心中的位置。她骗过你,害过你,也救过你,唯 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离我远远的。”他又看了卢荻一眼,“如果你想问的是那天 的事,那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在融合正邪两门修为时险些走火入魔,而兰昔用摩脐 过气的方法来帮我。” “现在,你可不可以跟我走?”袁飞鹰向她伸出手,他的眼睛几乎又像幻境中 所见的那个小道士一样清澈、真诚了。卢荻心里一动,几乎没有力量拒绝他。她想 起来了,自己是那么爱他的啊,爱得那么痛苦。 她看着那只手。宽大,温暖而有力。可是说不清楚为什么,却迟迟没有把自己 的手伸过去。“我不是很爱他的吗?”她心里倍觉茫然,“可是……”她本来想点 头,但却摇了摇头。 袁飞鹰眼中的热切期待渐渐黯淡下去,重新恢复到冰山般的冷酷,“是不是因 为他。你爱上他了吗?”他指了指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李天源。 所有法师都七七八八地倒在地上。对啊,自己是法师,而且是并蒂白蕙转世, 怎么能不分是非好歹,就跟着他走呢?卢荻心中一个激灵,刚才的心软和心动被努 力压了下去。 她的心思都一清二楚写在脸上,袁飞鹰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已经明白她的决 定,不觉心中黯然,忽然冷笑说,“你看见我身后的这口井了吗?这口地狱之井里, 收藏着迷楼数千冤魂。它们戾气冲天,任何人都不能控制,我也不能。一旦爆发, 人、鬼、妖三界都不能幸免。要化解这个劫难,只有两个办法——” 卢荻忍不住问,“什么办法?” 袁飞鹰不答,却只是看着她,“小荻,在你心里,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李天 源多一些?” 在她心里,这两个人都很重要。袁飞鹰就像是一道令她眩晕的灿烂烟花,激起 了她最大的爱意和热情;而李天源就像呼吸的空气,可以让她自在而快乐地生活。 卢荻咬着嘴唇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必须回答!”袁飞鹰的声音几乎算得上严厉,“这是我的第三道选择题, 专门出给你的。我或者李天源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跳下这口井,就可以用自身的灵 力和修为化解这场劫难。我要你来选择,你要我跳下去,还是要李天源跳下去?” 卢荻惊恐地瞪着他,拼命摇头,“不,不要!”她不希望他们死去,难道他不 明白?为什么要她做这样残酷的选择? “如果你无法决定的话,就抽签吧。”袁飞鹰拿出两根火柴,捏在手里让她抽。 卢荻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让我跳下去,我也是并蒂白蕙转世!” “你不行,你没有修为。快点!我要长的那根。” 好像做梦一样,卢荻颤着手抽出一根。那根火柴的下半段被折去了。 “短的那根,该他下去!”袁飞鹰嘴角冷冷一笑,提起李天源就往井里扔去。 “这下你可以跟我走了吗?”他问。 卢荻眼睁睁看见李天源被扔下去,急忙扑到井边。只见无数怨灵如蚂蝗一般涌 向李天源,他转眼就被吸成一具干尸!卢荻不觉失声尖叫,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你又在骗我?你故意的对不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卑鄙?她愤恨已极,捡起地上 的辟邪玉剑劈胸朝袁飞鹰刺去。 袁飞鹰似乎做梦也没有想到卢荻会这样做,惊诧万分地看了一眼胸口咕嘟嘟涌 出的鲜血,又痛苦莫名地看着卢荻。卢荻也呆住,自己竟然真的下手杀了袁飞鹰吗? 眼前忽然一黑,再睁开眼睛时,她看见袁飞鹰坐在面前默默抽烟。看见她醒来, 他掐熄烟头向她走来,他的胸口没有血迹。兰昔默默站在一旁,似乎哭过。 “傻丫头,你的李天源我完整无缺地还给你。”他指了指身边,李天源仍然像 刚才那样躺着。这是怎么回事?卢荻不明所以地看着袁飞鹰。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以盛下像海水那么多的悲伤?袁飞鹰专注地看着她,似 乎要把她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粗糙的大手托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嘴唇、 脸颊和眼睛。 “刚才只是一个幻境,我想知道在你心里谁更重要。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轻轻叹息说,“你会得到幸福的。” 他又看了她一眼,怎么那么像是诀别?她想叫他等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只来得及看见袁飞鹰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神,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拂,失去了知觉。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