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左手魔凶 叶云达从苁蓉院出来,舒了口气,这几天发生了这许多事,实在太过忙碌。他 刚在苁蓉院帮助料理了一会儿,现在有南宫诤陪着唐允熊,他还要赶去帐房处理一 些事务。叶云达的武功本就不弱,这一条小道过去又都住有客人,所以他并不怎么 担心。忽然,叶云达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灯笼照耀下的一座小院。 一阵尖锐的啸声响起,不过眨眼工夫,几道人影已飞快地闪入怀风院。最先赶 到的是程翼舟与商东郢,然后是唐允熊、南宫诤,辜傲山也随后出现,之后才是疾 步而来的常蔚风。叶霜赶姊弟则最后赶到。 怀风院的小厅堂前,叶云达呆呆伫立,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龙飞震仰卧在 厅堂之中,面色青紫,毫无生机。 程翼舟抢上一步,俯身摸龙飞震脉搏,却颓然一叹:“已经死了。”叶霜卿呆 楞在一旁,想起龙飞震方才还与她一道谈笑,想起他深情的目光与殷切的叮嘱,泪 珠再忍不住,沿着雪白的面颊滚落下来。 程翼舟仍在忙碌着,众人都静默在一边,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过了许久,程翼 舟才拈起一片细长的东西,对着光仔细地看。众人也好奇地凑上前去,那是一片银 色的薄刃,竹叶形状,边缘有密密的小齿,在灯光下映出血色的光泽。 叶云达一声低呼:“七叶夺魄!”除了常蔚风与叶霆君瞪大眼睛茫然不解,其 余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商东郢变色道:“这是当年‘左手魔’左放的独门暗器!” 忙俯下身细看,半晌才吐气道:“果然没错,七枚银叶!” 唐允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道:“左手魔绝迹江湖十几年,怎么会在这出现?” 辜傲山轻叹一声:“左放当年杀人不眨眼,全凭个人喜恶,所以才得了这个魔名。 他要杀人,又哪里会有什么理由。” 叶霜卿摇摇欲坠,将目光投向还蹲在地上的程翼舟。程翼舟沉吟着,缓缓立起 身,斟酌着道:“如果是左放的话,一切倒说的通了。昨日唐大公子遇害时,凶器 是从右胸刺入,透左后背而出,凶手明显是个左撇子。”唐允熊大叫:“是左手魔! 左放是左撇子!” 众人无语,都默认了他的话。程翼舟按了按有些发晕的脑袋,摇头道:“慢着, 大家还是交代一下今晚的行踪,毕竟‘七叶夺魄’只是一件暗器,我们首先要确定 凶手不在我们之间。” 唐允熊勃然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去抓凶手,就知道找我们麻烦!” 一时气氛有些僵了,还是叶霜卿轻轻开口道:“今天晚上我和龙将军在怀风院里聊 了一会儿,龙将军送我回房,一出门还遇见了霆君和商老板。” 见主人都已经开口,唐允熊不好再闹,只得接着道:“我今天一直在大哥灵前, 商老板和南宫公子可以做证。” 商东郢点点头:“晚饭后我一直陪着唐二公子,直到南宫公子来才和霆君一起 离开。我送完霆君就进了程公子住的清蘅院,这一点程公子和常大人可以为证。” 程翼舟又看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南宫峥,只见他面色有些异常,发觉众人望向 他,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辜傲山,终于还是淡淡地道:“我和霆君聊了一会儿,就 去苁蓉院陪伴唐二公子,一直没有离开。” 叶霆君忙着接上:“是的是的,我可以证明南宫哥哥。我是商大哥送回房的, 一直听到叶总管的啸声才赶来,一出门就碰上了姐姐从月伦居出来。” 叶云达见说到他,也道:“我先前一直在苁蓉院里,唐二公子、南宫公子都在。 刚才我离开苁蓉院打算去帐房,经过怀风院的时候看见房门大开,地上躺着人,立 即发出啸声示警。” 看来各人都没有可疑之处,程翼舟思索着将目光移向还没有解释的辜傲山。辜 傲山微一耸肩:“我一直一个人,没有人证明。”此言一出,各人的表情都凝重了。 程翼舟想起方才南宫峥奇怪的眼神,不由朝他望去。南宫峥却仍在发呆,似乎心中 犹豫着什么。 这时一直站在门边的常蔚风轻轻打断道:“晚上吹笛子的应该就是辜庄主吧。” 辜傲山微微一愣,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常蔚风这才接道:“我和翼舟一直待在一 起,后来商兄也加入我们。我可以证明辜庄主的笛声直到龙将军被杀的一刻,都未 停过。” 唐允熊有些挑衅地看着常蔚风略嫌单薄的身躯,冷嘲:“你证明?你又不通武 功,你怎么知道龙将军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常蔚风摇摇头:“不,我知道,龙将军遇害不会超过一刻钟。”众人都诧异地 望着他,程翼舟也忍不住发问:“蔚风,你怎么知道?龙将军的尸身未冷,的确是 刚刚遇害,可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还不到一刻钟?” 常蔚风叹息一声:“因为我刚刚看见龙将军经过清蘅院门口,到叶总管的啸声 响起,还不到一刻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时候商兄刚刚进来,是我去关 的门,恰好看见龙将军从清蘅院经过。他那时看起来步履匆匆,低着头似乎在想心 事。” 这么一来,所有的人都有龙飞震遇害时不在场的证明,“左手魔”是凶手的可 能性陡然大增。叶霜卿还未从龙飞震已死的悲痛中回过神来,辜傲山微觉不忍,安 慰道:“看来凶手就是左放了。霜卿小姐不要太过伤心,只要他还在山上,我们一 定可以抓住他的。” 叶云达劝众人回房,接二连三的血案发生,大家都不敢再掉以轻心。然而毕竟 是武林中人,此时露出怯意岂非叫人小看,也都各自硬着头皮回房。 太阳终于在一夜的忐忑与不安后升起,阳光为冰雪覆盖的明伦峰顶披上了一层 细碎的金辉。然而,明伦山庄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沉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压抑而让人透不过气来。唯一的好消息是庄中的工匠已经开始着手修复天梯。 程翼舟一个人在偌大的明伦山庄中随意行走,这些天发生的血案,似乎是有了 矛头,可是,左放真的是凶手吗?难道凭借一样暗器就能认定一个十几年未现身的 人为凶手? 程翼舟长叹一声,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忽然看见南宫峥的身影从前方小径 上掠过。程翼舟眉头一皱,南宫峥昨晚有些怪异的神色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略一沉 吟,程翼舟悄悄跟上前去。 南宫峥低着头行色匆匆,一直走到小径的尽头,竟然进了辜傲山住的静宁院。 辜傲山为人一向冷傲,不易亲近,程翼舟与常蔚风虽然与他一道上山,却并没有太 多交谈,更谈不上熟悉,只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程翼舟忽然记起初上山那天,辜傲山与南宫峥见面时的情景来。那时南宫峥颇 为热切地与辜傲山打招呼,辜傲山却理也未理,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后来接 二连三地出事,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他二人显然曾是故识,但似乎发 生过什么事,使得关系并不那么融洽。 程翼舟略一犹豫,虽然偷听别人说话不太光明正大,但此事关乎人命,非比寻 常,还是悄悄蹑在后面。辜傲山与南宫峥的功夫很是不弱,程翼舟也不敢太靠近, 只远远伏在院旁。只听南宫峥轻声叫道:“辜大哥!” 辜傲山却没有回应,又过了片晌,南宫峥轻轻叹了一声:“辜大哥还在为当年 之事恼恨于我吧,但小弟对大哥的尊敬还如既往。当年之事即是意外,大哥还是忘 了吧。” 辜傲山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冰冷:“对你们是意外,对我却不是。我和你们南 宫家的人再没有任何话可说,南宫公子,请回吧!” 南宫峥闻言急道:“辜大哥,且听我一言。”辜傲山却不理会,一拂袖,施展 轻功,掠院而出。程翼舟忙将身一隐,幸好明伦山庄广植林木,潜行匿踪,并非难 事。南宫峥似乎呆了一阵,才叹息一声,出院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程翼舟感觉更加复杂,深吸口寒凉的空气,也带着满腹疑团,举步离开。走到 小径的尽头,再转弯已是勤诚坊,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闪出。原来是商东郢,他住 的正是小径尽头的第一所院落。 程翼舟见了他微微一笑:“商老板,你今天又去拜祭过龙将军了。”商东郢一 愣,见程翼舟的目光落在他的靴底处,才恍然笑道:“程公子不愧是冷神捕的弟子, 眼神真利。不错,在下早晨去过怀风院,一来拜祭龙将军,二来也看看有没有什么 线索可以找到左放。”说着轻轻拂去靴底粘着的一片红叶。 红叶如火,沾着些微的泥,只有怀风院中植了枫树,程翼舟仅凭这一点就看出 商东郢早晨到过怀风院,果然眼力过人。雪虽然停了,风却依然狂劲,红叶在狂风 席卷之中,只一瞬就消失在了程翼舟的视线中。程翼舟望着那红叶消失的方向,忽 然有些怔忡。 商东郢见他发呆,疑惑地叫道:“程公子?”程翼舟回过神来,笑道:“商老 板见笑了,在下只是习惯观察周遭事物。不知商老板打算到哪里逛逛?”商东郢一 指前方屋舍掩映处,露出的一抹亭角,道:“我约了叶总管,在翠微亭下棋。” 两人告辞之后,程翼舟沿着左边的石子路往正厅方向走去,看到叶霜卿纤秾婀 娜的身影正在前方,于是唤道:“叶小姐。”叶霜卿黛眉深锁,面带苍白,见到程 翼舟,微微笑了一下,停下步来。 叶霜卿本来并不算是柔弱,只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接连发生的血案,眼看着自 己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更何况,这场明伦盛会本是她 为自己举行的择婿大会,又怎料会引来这噬血的凶徒呢? 叶霜卿美丽的眼睛染着轻愁,望着程翼舟高大的影子缓缓靠近,心中涌上一种 莫名的情绪。这个年青人,在凶案重重,沉滞阴森的山庄之中,一直就这么淡淡地 微笑着,带着份自信与沉静,好象一靠近他,就会带来一种安定的力量,令人心宁。 见到他走近,叶霜卿才开口招呼道:“程公子欲往何处?”程翼舟的微笑仍旧 是和煦的,除了他眉底凝结的浅浅阴霾,几乎看不见忧愁的痕迹。他柔声道:“只 是随意在庄中走走。小姐可有兴趣和在下聊聊?” 叶霜卿看向前方恢弘庞大的建筑,点点头道:“去大厅吧。” 明亮的阳光从两边巨大的窗户中透射进来,偌大的厅堂显得更加宽敞辉煌。叶 霜卿长裙曳地,端坐在东侧的明雕椅上,目似秋波,腮莹如玉,果真是妍媚无双, 我见犹怜。 程翼舟陪坐在西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叶霜卿,目光中掩饰不住对 这美女的赞赏。沉默半晌,叶霜卿被程翼舟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才轻轻道:“程 公子是仕宦之家,又为什么要介入江湖草莽之中呢?” 程翼舟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怔了一怔,才道:“所谓仕宦之家,书香门第, 也不过如此。自小我就向往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虽然父辈们多不赞同,可也没有 阻止我习练武艺,增长见知。我这人有一个癖好,对新鲜的事物总是怀有好奇心, 不瞒小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游历四方,做只闲云野鹤。” 叶霜卿听得微微点头,轻叹道:“有时候,我也和公子一样,有着这样的念头。 只可惜我是女子,终究抛不开这一切,除非……”话未说完,却低下头去。程翼舟 微叹一声,心中明白她的话:“除非嫁得佳婿,共游天下。” 明伦之会本就为此而举行,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叶霜卿也再没有“雀屏选婿” 的心境了。程翼舟忽地忆起一事,打破沉闷问道:“叶小姐可知南宫公子和辜庄主 之间,发生过什么?” 叶霜卿露出讶色,犹豫了一会,才长叹一声:“那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就是 我也只知道一些大概。”于是娓娓道来。 十几年前,辜傲山曾与南宫世家的小姐南宫静订有婚约。南宫静是南宫峥的姐 姐,美丽温柔,娴雅聪慧,和辜傲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可是就在成亲前几天, 南宫静却突然悬梁自尽。这件事对辜傲山打击很大,由于南宫静不是现在的南宫夫 人所出,大约在南宫世家的处境不大好,辜傲山一直因此迁怒于南宫家,红罗山庄 也就此和南宫家断绝了来往。 因为南宫静的缘故,南宫峥早年与辜傲山相识并结为好友,这些年来他一直努 力想修复和辜傲山的关系。然而辜傲山显然对南宫家的人成见已深,丝毫不为所动。 听到这,程翼舟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么说来,辜庄主对南宫小 姐很是痴情,又怎会……”叶霜卿苦笑一声,轻摇螓首:“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 辜庄主对南宫静一直不曾忘情,又怎会向我求亲?其实,他是因为南宫峥一直对我 有意,才这么做的。” 程翼舟更是讶异,以叶霜卿的骄傲,明知如此,又怎会将辜傲山邀入这次明伦 之会?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叶霜卿轻笑一声,解释道:“我从来就没有把辜庄主 看作我的良配。我和峥兄是多年老友,明白他心中的遗憾。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究竟 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这次的盛会可以给他们一个相互谅解的机会。” 程翼舟不由对这丰姿绰约的美女刮目相看,没想到她惊人的外表下竟也有着一 颗如此纯挚的心。叶霜卿却略蹙了蹙眉头,问道:“程兄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程翼舟沉吟片刻,才将昨晚和今日的发现对叶霜卿如实道来。叶霜卿吃惊道: “难道你怀疑辜庄主?这不可能,辜庄主正直侠义,决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程翼舟紧盯着叶霜卿明亮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你也不相信凶手是左放, 对吗?”叶霜卿怔了一怔,忽然迎上程翼舟的目光,点了点头:“我不信。龙将军 临死前曾对我说,他怀疑凶手就在此刻在明伦山庄做客的众人之中。当晚他就遇害 了……”说着黯然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翳动。 程翼舟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声音轻细, 还有些稚嫩,叶霜卿蓦地抬起头:“霆君!”二人展开轻功,朝门外发出声音的地 方迅速掠去。 门外离大厅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倒卧着一个人。程翼舟悲呼一声:“蔚风!” 常蔚风静静地躺在血泊之间,殷红的鲜血从他喉间那一道伤口中汩汩涌出,将 他淡灰的外袍都染作通红。他俊秀的面庞甚至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依旧平和而安 详。 程翼舟的双手紧握成拳,虎目含泪,唯一不通武功的常蔚风,凶手竟然也不肯 放过!叶霜卿忽然惊觉:“霆君呢?” 程翼舟蓦地醒来,忙道:“分头追!”从大厅出去只有一左一右两条道,程翼 舟向左,叶霜卿往右,二人如飞般掠去。 程翼舟一路飞奔,脑海中不断呈现出与常蔚风交往的片段,悲从中来,忍不住 长啸一声,蓦地停住了身形。 前方八角飞檐亭下,坐着对弈的二人愕然朝他往来,却是叶云达与商东郢。叶 云达眉头微皱,不解道:“程公子?”程翼舟双目紧闭,半晌才睁开眼来,沉声道 :“蔚风他……遇害了!” “什么?”叶云达与商东郢都立起身来,面现震惊之色。程翼舟道:“二位可 曾看到有人经过?”叶云达摇了摇头:“我们一直在此,并无人经过。”商东郢也 点了点头。 程翼舟闻言,足一点地,飞快地向另一方向掠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