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鄂尔多斯(之一) 通宝没有回答,皱起了眉头,又上前两步望着他。小九此刻真是为难,眼睛鼓 得要掉出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为什么就是不能杀他?”他实在是觉得奇怪。 之前王汝训是这样,现在居然连通宝也是这样。居然还不顾危险,与老者和关 桥一起闯进了这龙潭虎穴。 通宝继续上前,眼看已经到了床前,小九心急只能一咬牙喝道:“你给我在那 站好!再往前边走,我就一拳打死你!”他本只是想威胁一下,可话说着就来了脾 气,忍不住就骂上了。 小九知道通宝有时候做事就是一条筋,要不阻止他说不定就真的上龙床来给他 练摔交。现在不管杀是不杀,那都不能把朱翊钧给放了,这点小九从他们几个一进 来,心里就很清楚。可他也知道通宝是不会去想那么多的,所以不得不先把他骂醒。 通宝看到小九又是一脸蛮横之色,脚下不由得也停下来。小九了解他,他同样也知 道小九。那时都敢同师叔大打出手,现在心气上来,宰一个吧皇帝又算什么。可他 来就是为了保朱翊钧的命,其实这也不是最终的目的,不过朱翊钧还是不能死的。 “你说话啊!看着我做什么?我为什么就不能杀?还有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九觉得鼻孔都有些喷火。 要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到他这样,他非敲起通宝一脑袋的桂圆驼不可。于他的 疑问通宝却变得严肃,习惯的双手合掌道:“如果你今天杀了他,就是做下比我们 那些仇人更大的恶事啊!” 小九微微一征,通宝是不会夸大其词的,而且他也是头次听说,将自己与自家 仇人相提并论。这也是通宝嘴里说出,要其他人说的,他心里绝对已是万分不服。 现在小九皱着眉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真是各式各样的心情,只有在此刻 才表现的淋漓尽致。不管怎么说,他知道通宝是在维护自己的,虽然不知道原因, 可现在决不能让他陪死在这里。 “小九,你知道吗,要是你今天这一刀下去,整个王朝可能就要陷入战乱。最 少东海边那多年为乱的倭寇,就可能会乘此机会来进攻。还有西边的匈奴,那已经 是多年为战,你说我们的朝廷要是没了皇帝,他们能错过机会,他们会不来掠夺吗? 到那时侯,会要死多少人呢?你好好的想想。” 小九面色不变,静静的看着通宝说话。 “还有你杀这些朝廷重臣,要是你现在把他们都杀光,那还有什么人来维持这 个朝廷的运做?那时王施主说得对,这些人杀不得,即使要杀也要用王法来处置。 决不能凭自己心意而为,那样你真将做下无以弥补的大罪啊!”通宝说得有些激动, 看上去他是真的明白这些道理一般。 小九从没想过这些,一个国家牵系到多少人,牵系到多少的家庭?这些他确实 不知道,也从没人告诉过他,而这又哪里是凭个人理解所能明白的呢。 “师叔呢?”小九迟疑片刻忽然问道。 通宝看着他:“他和王施主替我打通经脉后,现在正在休息,要是你想他们, 就放了人跟我……” “好了!”小九把他的话打断,难怪通宝的武功一日千里,原来是师叔他们做 的。 而且师叔为了阻止自己杀皇帝,还教了通宝刚才那番道理,看来反对弑君的人 还不止一个啊。 小九心想着:“杀了个皇帝,他们不是还可以再立新君吗?找个人当皇帝的时 间,难道就比外敌入侵的时间要久?”他心里并没接受通宝的理由,更何况这样的 朝廷乱不乱,在他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即使不杀这个皇帝,那也不见得就能保多 久。 小九想是这么想,可心里也知道最少在这是没法杀了,再等下去那对自己更是 不利。 想着他也有了决定,望着申时行道:“我现在要同他们一起出去,你们不可以 靠近,更不可以追,否则我就宰了他!” 申时行一楞,心里念头急转该不该答应。那边通宝却已经答话,昂首道:“小 九,你就在这把人放了吧,放了人我们一起离开,即使他们反悔,大不了我们一起 杀出去就是。” 小九顿时觉得无语问苍天,他到是比自己都看得开,大不了战死,那还不如一 刀把皇帝剁了呢。 申时行看到这已经心如明镜,只要这几个人不走,那皇帝就准保没事。换句话 说,到了万不得已,把这几个人拿下,做来交换是很有可能成功的,特别是那个小 和尚必须要看紧了。想到这他回头偷眼看了看后侧的王锡爵,那边立刻心领神会, 悄悄的往后退身去了门口。场中人即使有所察觉,也无暇顾及他们。小九现在面临 的局面非常尴尬,没想到通宝连这点让步都不肯,居然会防着自己后悔,而宁愿留 下来冒险。 “你打算就在这里陪我一起死吗?现在只要我的手一松开,他们就会扑上来, 直到把我们都杀死。”小九说着看了眼申时行,不等他争辩,自又接道:“你是可 以这样,可是大哥和这老者呢?你要他们也陪着一起死吗?” 小九说着又想骂,想想还是忍住,唯忿忿定上一句道:“就是你想这样,恐怕 也没这个权力!” 哪知道话音刚落,那边老者已经接道:“只要可以保得皇上无恙,即使我等也 同陪上这条命,那又有何足惜?” 小九怔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囔囔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一定要 保他?他的命就真的那么值钱?你们居然肯为了这个没见过面的人死在这里?” 老者上前与通宝并立道:“我们不是因为他的命而要救他,也不是因为少了这 条命,你就有天大的罪。而是因为杀了他的后果,确实会殃及太多无辜的人。即使 最坏的结果不会出现,那同样也会有很多人遭殃。所以我们的死可以换回更多的人 活命,而那些人也同样是无辜的。小九啊,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凝重而窒息,小九觉得象有块铅压在胸口,令他呼吸都觉得 困难。再多说下去也没用了,小九咬了咬牙:“你们是不是我不杀他,你们就离开?” 三人互看一眼,通宝点头答应道:“是!” “那好,我答应你们!”小九一句话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蹦出来的。在场中人 听着一阵欢喜,有护卫就要上前去救朱翊钧。小九横刀侧身道:“等等,我还有条 件!” 众人立刻止住,申时行也迫不及待上前道:“阁下有话尽管说,只要不伤皇上, 无论如何我都尽量答应你。” 小九也不罗嗦直道:“还是那句话,我要带他一起去安全地方,只要我认为足 够安全了,一定将他放走,决不会伤害他。现在你们要外边的人让开条路。” “小九……”通宝抗声道。 小九厉声打断:“你闭嘴!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申时行在一边听着,也知道让步也就是到此为止,可他依旧不能决定。这个首 辅做到今天这样,可真是遇前所未有之难事。 再难也终究是要决定下来,小九一行出宫直向南走,飞驰疾进很快将大队追兵 摆脱。翻过一个小山坡,小九不跑了,停下来看着他们道:“你们走吧,我留下来 放人。” 通宝不同意:“放了人一起走吧。” 小九抬眼看着他,那种眼神通宝从来就没见过,好象是在看着个陌生人。 通宝暗自心惊,不由道:“小九,你生气了?” 小九抬手:“要不你们赶快走,远了我好放人,要不你们就在这别动,那样我 再在这同他们僵持一回。” 三人一听就知道,他是那股子倔劲又上来了。通宝觉得这个时候也不该再为难 他,于是叮嘱道:“那你一定要来啊,我们在长沙等你,可千万记得。” 小九依旧不肯说话,三人也只有轻叹的离开。看他们走开,小九将网兜提着的 朱翊钧放到地上,冷冷的打量着他。朱翊钧象一摊烂泥般趴在那,要不是那身龙袍, 谁知道这就是当今的皇上呢。 “就是这样让他跑了,一个满手鲜血的恶人,难道为恶者就该可以继续活着吗?” 他回头看看通宝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叹道:“小宝啊,我们兄弟看来要就此分 道扬镳了。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那么重要。也许有一天,等我明白过来, 再来找你们吧。” 稍等片刻已经听到远处马蹄声传来,他抬眼望了望那边,一拂袖就这么丢下朱 翊钧,转向西边而去。 朱翊钧被赶来的锦衣卫救起,光是解那穴道就把他们一个个累得脑门出浆。好 容易才将他弄醒,还要费力解释一翻,他是怎么到这里的。再等到皇驾马车来到, 这才在大群兵马簇拥下回到皇城。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解决,虽然他们后来派出无 数人四处查访,终也没有再找到那劫持皇上的人。小九等也不可能再闹事,在申时 行极力劝阻下,搜查便彻底停止下来。那些人都太厉害,武功之高可谓防不胜防, 而且他们还是那敢做敢为的那一类。他们可以守份已经难得,确实不该再招惹。 时值正夏,小九辗转江湖,已经走了很多的路。过市井看民生,目睹劳役苛捐, 以另一身份体验着民间的生活。踏山涉水,观巍峨与汹涌,助其开拓舒展起胸襟。 他发现自己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虽然时间并不长,可那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 好。若是上得高山,才知原来还可以如此俊秀,云雾缭绕中,还可以在那份俊秀中 点缀出一丝柔美。心中一丝牵挂,还有那一丝似乎依旧未满的报仇之欲,都被眼前 的景色感染、冲淡,再被天风一吹,便就此散去。 若是山山相连,绵延起伏千里,亦知道原来大地还可以如此波澜壮阔。只觉得 心胸原本只是一潭湖水,最多只能是波纹粼粼,而那只有大海才能的起伏,此刻就 在眼前。又觉得原来人于天地是如此渺小,有若一颗小小的尘埃,只有只看到自己 时,才会以为自己的能力是那般强大。而实际上,尘埃就是尘埃,永远也不会变成 山,更不会变成眼前的山山相连。 跨黄河时才知道那汹涌的涛声,还可以如此震耳欲聋。那奔腾的声势还可以如 此浩大,水雾喧沸蒸腾,映日升华,折耀出无限光彩。海有纳百川之胸怀,而江河 更有奔流而去的愿望。若是没有百川的愿望,那海还何其存?原来海也不是最辽阔, 真正无限的是人的心,只有人的心才可以同时纳百川容四海,可以容山峰大岳日月 星华。身若尘埃,心若苍穹,容日月而覆大地。还有什么能比人心更大?不再拘于 一山一石,也不再于过去事中徘徊,小九的心也随之变得开阔。 小九终于来到祁连山,回头望望那已看不见的大地,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辗转 多日,他终还是决定离开中原,离开明朝的土地。那里虽然还有自己关心的人,不 过他已经不愿意再同他们在一起,其实也就是不愿意再见到通宝。师叔知道只有他 才能阻止自己杀皇帝,所以才不顾自身拼力替他打通经脉,令他武功突飞猛进。而 他真的就来了,将不共戴天的仇人从自己手里夺走。自己又能怎么样呢?他说的那 些道理都是对的,而且他还是自己的兄弟,就是自己死也不能让他受伤的亲人。想 不明白又能怎样呢?唯一能做的只有躲开他,离开这个让自己牵挂,却又无奈的地 方。 翻过山就是美丽的鄂尔多斯大草原,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令人对这里更是 向往。当年成吉思汗率领军队西征时,路经鄂尔多斯草原的包尔陶勒盖,目睹这里 水草丰美、花鹿出没的美景,十分陶醉,留恋之际失手将马鞭掉在地上,随从要拾 马鞭时,被成吉思汗制止。大汗有感而发,吟诗一首并对左右说:“我死后可葬此 地。”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