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奇门遁甲 次日启程,寒江雪装作没事人一般,跟随众人继续前进。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大家再不敢往人烟稠密处去了,尽拣荒僻处走。可就是这 样,麻烦也不见少。 这一天来到地势险要的葫芦口,两山之中夹了一片滩地,地上堆满乱石块。两 旁高耸的峭壁让人顿生寒意。走到石滩前,略通奇门机关的江月拦住大家:“且慢。 这石头有古怪——”言未毕,突然从身后各树丛中钻出三支人马,一言不发就杀将 过来。不及多想,众人当即向滩地跑去。见方峻山一行逃入石滩,这些人马竟然不 赶,就勒定了阵势,将石滩团团围住,似在等待什么。 只见方峻山一行逃进石滩,速度由快到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四个人站在光 秃秃的石滩上茫然四顾,似乎在犹豫什么。江月掐指在快速算什么,不时带众人向 某个方向走一步。其他的人则都不时好奇地向四周望望,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 了不得的景色。 此刻,方峻山那边四个人正身陷一片奇异的景色中。周围绿意葱葱,各色异花 团拥锦簇,无数种未曾见过的奇异蜂蝶在其中蹁跹飞舞,绕人而舞,几可触摸。秦 平忍不住伸手去抓一只蝴蝶,被那蝶儿轻巧绕开,飞走了。他不明白,刚才明明是 片乱石滩,怎么一脚踏进去就变了景色?先是鼓荡着风声与海声的辽阔天地,一会 儿又是落满金黄火红树叶的林间小道,现在又变成了开满异花的花园了。看着这满 园的灿烂花朵,秦平不自觉就走了神:要是无心也能看见就好了……只是这花再美 也比不上无心呢:)“大家跟着我。”江师姑的声音响起,把秦平从遐想中打断。 随着江月迈出小小的几步,四周的景色刷地化为乌有,变成了下着纷纷扬扬大雪的 山中。白皑皑的雪覆满每一寸土地,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片白茫茫落着雪的安静世 界里,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时间。长久地立在这飘雪的空间,不自觉 就渐渐迷失了自己,丧失了一切意志,好像闭起眼,就可以这样一直睡,一直呆在 这个梦里,一直做着这么一个安静的梦。“哎!”寒江雪猛地敲了秦平一下:“看 什么呢?集中精神!别被这景色迷惑了!”秦平被骤然敲醒,浑身犹如被泼了一盆 冷水般,打了个寒战。 好险——!刚刚差点就真的在雪景中睡去了!秦平倒吸一口冷气,聚起心神, 看着前面人的后背。他忍不住看看其他人,只见师父一时眼睛渐闭似乎要睡过去, 一时又突然醒来,狠狠掐自己一下,显然也受了不小的诱惑。见他又一次闭上眼睛, 脸上渐次露出安详的笑容,秦平运起内力往他大椎穴上一拿,方峻山闷哼了一声。 得秦平浑厚内力相助,方峻山本已浸满寒意的身体受到柔和暖流的催助,渐渐转动, 终于清醒过来。“啊……”他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睁开蒙胧的眼睛。“师父。” 秦平低声道。方峻山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秦平。四个人当中,未受丝 毫影响的只有寒江雪一个人。她的表情犹如身处一片荒漠似的,完全对周围的美景 置之不理。秦平不得不感叹她不为外事所惑的坚定意志力和强大的精神集中力,不, 也许根本就是感情上的彻底冷漠和一颗对这世间完全无视的心。这滚滚红尘,在她 眼里,也许就是乌有一片,根本不值得在意。这数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她眼里, 根本就是无数碌碌的蚁群。也许,在她眼里,这世界根本就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 也不存在。不过,也许这才是世界本来的真面目呢。 其实在每一个人眼里,都有一个不同的世界;或多彩、或黑暗;或纷繁、或冷 清;或热情、或冷漠;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世界。虽然这世间有数以万计的人, 但对于某一个人来说,也许只有几百个、几十个、甚至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一个, 最重要、最想守护的人,最最珍惜,最不肯放手的人,只有这一个,在他的心里是 存在着的啊。世间的万物都已不重要,只记得、只想着的,就只有这一个人而已啊。 这四人当中,谁又在惦记着谁呢?谁又在被惦记而全然不自知呢? 谁错过了谁,谁又辜负了谁呢? 江月为了避免受到迷惑,索性闭起了眼算步数。和别人不同,在她眼里这四周 的美景只是一片暗藏杀机的凶险之地罢了。她已看出这是以置润局和拆补局为主的 遁甲术,同一时辰中有十一种排法,可以排出二十二个不同的局。这不断变化的局 中只有一种解法是对的,其它的都是错的。这种遁甲变化复杂之极,唯有不断计算, 才能找到下一步走法。而且时机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就不再是这种走法,必须重算 了。进入这个迷魂阵,休想钻得出来。而且身置其中的人会不断受到周围景色的迷 惑而陷入无意识昏睡状态,十分危险。况且周围敌军压阵,不知敌人又会做出什么 来对付既看不见又听不见几乎像瞎子一样的他们。身陷其中,实像瓮中之鳖,手到 擒来啊!这种情况,务要早早走出此阵,再图对策!她不断进行着高强度的计算, 额上汗珠粒粒坠下。正要算出最后一步,一阵浓烈的烟味扰乱了她的心神,霎时错 过,又得重新来过。她连算了几次,都静不下心来。心头的不安迫使她暂时放弃了 计算,抬头望去。 从白皑皑的雪景四周,飘出滚滚浓烟,向这边掩来。突然这漂亮的雪景四角起 了火焰,熊熊火焰毫无依凭,就在那变得半透明的雪上燃烧着,那雪也不见丝毫消 融,依然洁白如初,那场景万分诡异,叫人毛骨悚然。“不好!”江月失声喊道, “他们在外面放火了!”眼前这诡异的景色就是真实景色和幻化景色重叠而来的! “什么!?”秦平讶道,“我还以为这火是假的……”“笨蛋!这种热度,能 是假的么?”方峻山劈头盖脸训道。“娘,怎么办?”寒江雪冷静地道。“我在算 最后一步……该死!”江月捂住了头使劲摇了两摇,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也不能静下 心来,反而越算越乱。秦平见不行,索性直接朝前冲去,当下就消失在众人眼里。 “秦平!秦平!秦平!”众人一叠串的叫,茫茫大雪中再无半点音信,秦平这一走, 又不知迷失到哪里去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呢!”江月顿足道。话还没说完,就因为消耗过多, 顺着寒江雪的手臂就倒了下去。 江无心见师父他们停住不走了,正奇怪,就见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一声令下,众 人搬来干柴枯草,泼上油,一把火向石滩烧去。江无心大惊,顾不得许多就跳出来 大喊道:“师父师姑——快逃——”阵中的人没有丝毫反应,秦平向前走了几步, 急得大家连声呼唤,似乎是互相看不见的样子!江无心看到江师姑昏倒了,急得直 往阵中闯。对方见有人出来搅局,当即分拨两批,一拨向江无心卷来,把她围在核 心;另一拨继续添油加柴,猛添火势,转眼间狭窄的石滩就被浓烟所围,再也看不 清阵中人的动作。 “师父!师姑!小哥哥!……”江无心边战边喊,几次想靠近石滩,都被众人 挡了回去。舞着莫邪,江无心已是满脸泪花。每挥一下,泪水就从她脸上飞溅而下,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啊!都会死的啊!!!她已近乎疯狂,舞出的剑已全无章 法,只是单纯靠蛮力和莫邪强大的威力制敌而已!莫邪释放出强烈的紫气,瞬时砍 杀数十人,竭尽己力帮助主人。时间一长,江无心体力不支,挥舞的速度渐慢,眼 看被一层又一层涌上的敌人包围,吞没。她耗尽心力,眼前渐渐发黑,脑中唯一的 念头就是:大家…… 眼前的景色渐渐变暗,向上倾斜。最后一缕余光,江无心隐约看见一袭黑色的 披风飘过视野。 “刷!”温热的血溅过她的脸颊,流进她的口中。 “刷!”“刷!”“刷!”更多的血溅在她脸上,在她脸上纵横四流。天空仿 佛下起了血雨,江无心透过微睁的双眼,只看到一片血红色。下坠的身体被一只有 力的手接住,温和的内力有力的支援了她体内几近耗尽的真气,使得她眼前渐渐明 亮起来。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问语:“醒了?”身体被人扶正,那双手转瞬撤去, 令她的身体感到一阵不稳和虚空,好像失去什么。 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 飘扬着一袭黑如夜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飘扬得那么张扬,仿佛在宣扬它的 主人是谁。 是何天旭。他已挡在她的面前,从容地同数百敌人对视着。那冰冷、 睿智、充满威严与气势的眼神仿佛在宣告着: 谁敢越雷池一步,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的人都为他可怕的气势所震慑,情不自禁地后退。这个现今只有十八岁的 少年,如今浑身上下都透出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沉重的威压感,他的表情沉稳、坚 毅,透露着少年人少有的风霜与稳定感。举手投足间,霸主的气质一露无余。这个 十八岁的少年,如今业已长成具备王者风范的参天大树了!!! 江无心呆呆地望着这个只有十几岁、几天前还在她面前露出孩子一样表情的少 年,几乎不能相信。自从和他在秦府相处过之后,在她眼里,何天旭就是一个孩子。 渐渐能够了解他的纯真,了解他孩子气表情后暗含的语义,渐渐能够体会他身在五 灵教里的无力感,渐渐能够明白他的渴求与无助。是的,他不肯表露自己的脆弱的 一面,不肯将自己的软弱暴露,但是江无心凭借一颗女孩儿敏锐的心,觉察到了一 切。觉察到这一切的江无心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因为—— ——因为他们隶属于不同的立场。 这是自始至终无法改变的。 也是一开始 就注定的吧。 敌人终于稳住了阵脚,虽然畏惧,但仍紧紧包围着两人。那个头目 模样的人纵马上前:“呦,这不是五灵教白虎门主何天旭何大人么,怎么,专程来 为了这么一个丫头片子解围呀?” 何天旭深如潭水的黑色眼眸有些许波动,微微笑了一下:“郭遥郭大会主倒好 兴致,来此围猎?” 郭遥阴险地笑了起来:“莫非五灵教对此也有兴致?不过,何大门主,我可要 提醒你,你我两帮素无交情,甚至还有一点过节~ 你出现在这里可是非常不明智的!”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咬的出来的。 何天旭轻轻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来是想通报你一声,你们元君教的主会已 经被捣了。”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差点使郭遥跳了起来:“什么?”郭遥略加思索, 复又笑道:“何大门主开什么玩笑。”主会几千人,即使真的遭袭,也不会那么简 单就被灭了,说不定这是那何天旭的脱身之计呢。他催动兵马上前就要围攻江、何 二人。何天旭只是抱着臂,微微笑着。 令未毕,林中惶急急跑出一个人,附在郭 遥耳边说了几句,郭遥登时脸色大变,向何天旭瞟去。看看石滩的奇门遁甲阵,又 看看何天旭身后的江无心,咬咬牙喝令道:“先回主会!” 何天旭眯起眼,黑色的眼透出说不出的诡异,似在等待什么。 等郭遥人马完 全进入林道时,何天旭一声呼哨,林中顿时冲出三支人马,将郭遥人马一举截为两 段,当下两队合力阻住郭遥人马去处,中间一支往来冲突,霎时郭遥人马一片混乱, 自相踩践者不可计数! 何天旭满意地看着五灵教人马围歼郭遥,嘲笑一般说道:“你以为是谁灭了你 们主会?连叛徒的话也信,真可悲!” 江无心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一瞬间,她明白过来了:原来五灵教在利用他们! 利用他们手中的异宝干将莫邪吸引天下的注意力,让他们互咬自削势力,再分别以 有条件出兵增援、收买拉拢或者直接出兵平定的手法将各门派各个击破!!!这背 后是权力的争斗啊! 怪不得拓拔嫣红会留下莫邪,怪不得他会出现在这里!!! 怪不得…… 江无心眼里浮起厌恶和疏远,冷冰冰地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记起师父他们, 江无心惊叫一声往火堆里扑去。何天旭拉住她:“不要去!”江无心厌恶地甩脱他, 径直往里冲去。何天旭牢牢抓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置润局和拆补局为主 的遁甲术,你认得么?”江无心愣住。她虽然并不认识这阵法,可听师姑说过,这 里面的变化极其复杂,若是不识阵法就贸然闯进去,多少人都救出不来。她心中虽 恨,但念及师父师姑,只得咬牙切齿呆在何天旭身旁。 何天旭深黑的眼眸盯了她 一会儿,温度逐渐降至冰点,轻声道:“你恨我么?” 江无心不答话。 何天旭轻叹一口气:“这就是你我不相容的地方。你难道不觉得人生在世,有 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么?” 江无心脸色愈发的冷了。 何天旭的脸上也恢复平时的没有温度:“按你的理 解,我现在是为了不让持剑的人消失而救他们出来。不过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救 他们的。朱雨,你去把火灭了,救他们出来。”一个机灵的小个子领了一支人马快 速跑过来扑火。 何天旭说话的时候江无心心里扑通一跳,霎时脸红过耳。原因无 它,就是因为她现在心中就是在想着这一句话。 林中杀声渐弱,看来战斗已经结 束。石滩上得朱雨全力扑救,火势减弱,露出四人来。江无心很想扑过去,被何天 旭牢牢扣住,手腕被抓得生疼。 朱雨破了遁甲阵,引出四人来。 六双眼睛相对, 瞪圆了八只。 不明白情况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言语。 何天旭看看秦平, 看看江无心,眼中泛起一丝醋意。他眉毛一皱,随即露出他那招牌笑:“诸位,这 可是江无心求我来救你们的呀。”江无心闻言大惊,刚要辩解,被何天旭结结实实 戳了哑穴。何天旭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何天旭,将来是一定要娶江无心为妻的。 在此之前,倘若你们之中有谁敢伤到她,我一定要他好看!!!”说罢,把江无心 狠狠朝方峻山他们一推。寒江雪接住江无心,怒视何天旭。何天旭露出一个冷笑, 呼地一甩披风,从容走向树林。秦平发怒冲向何天旭,立刻被一拥而上的朱雨领人 截住了。众白虎门弟子虎视眈眈,逼得秦平再不能前进一步。秦平只有恨恨地看着 何天旭毫发无伤地走掉。 只剩下满地狼籍和还在发愣的五个人,以及还在缓缓逸 出轻烟的石滩。 一时间,葫芦口静极了。 江无心心知不好,只是含泪看着师父, 盼着他能将自己狠狠骂一顿。谁知方峻山只是抬起脚,走开了去。自始至终,没有 看她一眼。江无心自寒江雪身上滑落,呆呆地看着师父的脚自眼前走过,却没有一 丝停留的意思。她终于失声痛哭,大颗大颗的泪珠自脸上滑落,宛如串串水晶,在 尘土中跌得粉碎,连同江无心的心,一同跌得粉粉碎。 师父啊!你难道就再不看 我一眼吗? 江无心充满痛苦地望着师父决绝的背影,一切语言都失去了作用。她伤心已极, 骤然挣开江雪,飞快地跑了。 寒江雪秦平同时跳起来,江月唤道:“雪儿,快跟 去!这孩子又要做傻事!”寒江雪犹豫道:“可是……娘你那边……”江月连连推 寒江雪,用责备的眼神催促她:“快去!娘这边不要紧!”“可是……!”“不许 可是!娘我没问题!你在她身边可要好好劝劝她啊!”江月看着寒江雪,眼神极是 温柔。寒江雪一咬牙:“那娘你拿着这把剑!”江月不再推辞,接过干将,将自己 的佩剑交给寒江雪。“娘,你自己保重!”寒江雪最后看了江月一眼,飞身追去。 赶到秦平前面,寒江雪一伸手拦住他:“你就不必去了!你既不相信她,就不要再 追!” 秦平看看她立定,全无相让之意,一拳含风就打过去。寒江雪轻轻让开,一掌 劈中他后颈:“伤江无心最深的就是你!”森然注视他倒下,不屑地转身飘然走开。 娘,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啊! 至少,在我找回无心之前,一定要活着啊!!! 至少……要活着。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