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画舫神秘女 崔雪红一路打听,由茅山望东南而行,渐渐行至宜兴。宜兴出产紫砂,因此市 面上多是卖紫砂的。好容易发现一处玉市,但时间已晚,大多店家都已打烊。 崔雪红便在小城找了一处客栈,准备翌日寻访玉市。 梅雨天气,夜间尤其多雨。 崔雪红打理了东西,吃过饭,便躺在床上休息。远近的灯光渐次熄灭。崔雪红 瞪着昏弱的烛光,却是睡不着。大概刚从熟悉的茅山出来,还不习惯。 天气很冷。最容易打动人心的两个时刻,一是别离,另一个便是雨夜。 隐约有丝竹清韵声,夹杂着管弦的呜咽,暗香般在窗外游走。 谁在撩拔孤独的情绪?这夜已够凄凉。崔雪红推开窗户,看到一盏孤灯。微弱 的红光飘摇在夜雨中,平添几分凄冷。 弹得好曲子的人,一定懂剑。崔雪红想起楼小仙的话,心里一动,决定夜访此 人。 灯光来自一艘画舫。这座古韵小城正好靠河。河连着太湖。湖甚大,所以无从 猜测画舫来历。 来自天上也不一定。此曲只应天上有。 崔雪红转念之时,早把那柄“催雪刃”捏在手里。 雪亮的锋刃藏在乌黑鞘中,这是一柄曾令多少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宝剑! 崔雪红不想惊动店家,便从窗户跳了下去。没想到刚落了一半,猛觉一枚暗器 朝自己袭来!崔雪红翻手接住暗器,随后整个身子跌下地去。 下面是青石路。纵然如此,雨点带下的灰尘也会弄脏衣服。若要去会一个陌生 人,情愿摔伤皮肉,也不愿弄脏衣服。崔雪红足下轻摆,偶然碰到一颗柳树。燕子 抄水一般单足着地,另一只脚早倒勾在垂杨枝头。整个人便似一字,堪堪挂在树上。 等立稳地上,崔雪红回头张望,一排黑黢黢的房子,哪有人影! 崔雪红整束衣服,不去理会暗下杀手的人,径直往画舫走去。 能够少结一个仇家就少结一个仇家。求仙客的话在耳边响起。话虽如此,很少 能有人像崔雪红这般洒脱。毕竟,能够放心大胆置敌人于不顾,需要一身真本事。 崔雪红刚走了两步,就听背后有人吟道:“花落在风里,不若落在雪里。落在 风里被吹走,落在雪里,至少那美人有兴看雪,还识得你一眼。可是美人看花,谁 来看美人?” 崔雪红听得那话,竟有些痴了。想不到这古韵小城竟有如此雅士!就算他十八 岁,未尝不能理解如此心境。 美人看花,谁来看美人? “公子好词!”崔雪红赞道。 “此非词也,乃警告杀人者也。”对方冷冷道,“倘若被人杀了,还有美人可 看么?” 崔雪红虽然不大懂对方意思,却隐约体会到,对方在提醒自己,有人跟踪。 “我会活着的。”崔雪红笑着说,脚下不停,径直朝画舫去了。 画舫静泊,丝竹已停,只闻呜咽洞箫声。二十四桥,那是明月夜,如今却是雨 夜。别有一番风味呀,崔雪红赞叹着踏上画舫。 “来者为人?抑或为曲?”那画舫中的声音异常低,竟听不出是男是女。 “我本天地一俗人,闻弦歌而不知雅意,何敢论曲?”崔雪红回答。不知为何, 近来他也爱搬些古典用语挂在嘴边。 “那么是为人而来了?”崔雪红听出对方故意压着嗓子在说话。纵然如此,那 声音里也隐含了一丝清丽。 是个女子!崔雪红一惊,却不好意思贸然入内。 “在下崔雪红,因闻雅声,有心拜访,若蒙舫主接待,万分荣幸。”崔雪红道。 “原来是侠道上的雅士!”那声音吃吃的笑了,笑得这般诱人,不知是何等女 子? 雨突然大起来,斗大的雨点落在脸上,不但疼,而且带了寒意。 “你要进来吗?”里面问道。那声音突然变得缠绵,让人听得浑身酥麻。只怕 江南女子说出一口吴侬软语,也没那般酥人。难道她在诱惑自己?崔雪红警惕的扪 心自问。 崔雪红正待说话,嘴唇上却接到几滴雨。“好甜的雨。”情不自禁的赞叹一声。 “哦?雨很大么?”那声音带了一丝关切。 “是很大,但并不恼人。”崔雪红将“催雪刃”揣入怀里。布袍下是皮质夹克, 因此不担心雨淋了它。好的兵刃需要好好呵护。 这么想的时候,猛觉画舫摇了一摇,然后隐约见得画舫另一头出现一个人影。 昏弱的光线下,崔雪红看不清对方的形象。 但怎么说,也该是个女子。长发披肩,长身而立,甚至可以臆测她的美貌! 崔雪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但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为什么不进去?”对方又问道。 既然你出来了,那我就进去。崔雪红心想,先入为主,静候对方入座,岂不可 以安心欣赏对方身姿?对一个初与女人接触的男子来说,以不变应万变是个不错的 办法。 心念一动,俯身入了画舫。 眼前一亮,对方竟已回到画舫中。身法之快,令人称奇。 崔雪红不由得动了动手,似乎想去摸身上的兵器。 对方却没有恶意,因为她一直站着没动,甚至是背对着自己。崔雪红悄悄放下 手,似乎有些惭愧。 女子突然转过身来,一袭长衣,浑身似雪,脸上却蒙了黑色的纱巾,看不清她 的脸。蒙面女子!崔雪红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手又往 腰间摸去。当年杀害父母的蒙面女子,无时不刻的浮现在他记忆深处。 “既然公子前来听曲,为何动刀兵之念?”女子声音似责备,但异常温柔。温 柔的声音,往往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崔雪红脸上一红,心里想,杀害父母的女子,现在起码也有四五十岁,声音不 可能如此年轻,想来自己多虑了! “在下并无此意。”崔雪红道,一双眼睛由她蒙面往下看去。玉胸前是粉红抹 胸,颜色很淡,带着诱人暗香。胸脯挺得不高,但别有一番标致的风韵。那女子似 察觉到他的眼神,故意将手环抱胸前。崔雪红面色一红,忙转开眼睛。转得一转, 又收回眼光。再看女子十指,细长,白皙,指甲修得很干净。显然,对方是个爱干 净的人。 女子不说话,崔雪红也局促不安的样子,他可从没与女子单独相处过!虽然看 不到对方的面容,但那淡淡的香味,早把他吓得像只无助的羔羊。 崔雪红就把眼睛去看旁边陈设。一只紫铜香炉,往外散发着白气,或者是白烟。 他不能断定。而画舫墙壁上,挂了一副竹画,旁边配东坡居士的戏竹诗:“宁可食 无肉,不可居无竹。”想不到竟是如此清高的女子,崔雪红想到自己龌龊想法,脸 不由红了。 “夜深人静,凄风冷雨,不觉与一弱女子孤灯相处,很是不妥么?”对方虽这 般说话,语气里却充满挑逗。大概她也看出崔雪红的窘迫。 崔雪红脸色更红,毕竟是敦厚老实之人,虽有男子欲望,但在陌生人前,道德 顾虑却占了上风。 “倘若主人觉得不妥,在下这就告退。”崔雪红已有去意。 “既然来此,不妨听妾身弹奏一曲。”对方却转过话题,“夜深人静,妾身无 聊,能有人陪着听曲,却是再好不过。” 崔雪红听她这么说,也就留了下来。这可怜的高手,面对女人是这般无助。不 知是有意无意,女子突然高耸起胸部。那一刻,崔雪红就仿佛被人偷了什么东西, 浑不自在起来。 “公子可喜欢什么曲子?”女子并不在意似的问。 “在下实在是粗人一个,想来也就听过《高山流水》、《广陵散》、《寒波劫 》几首曲子。” “公子过谦了!《高山流水》当是知音听得,《广陵散》悲愤之气太重,妾身 却是弹奏不得,不如就弹《寒波劫》罢?” “敢情是好!”崔雪红微微一笑,束身而坐,就等曲调起。 女子用纤纤玉手拿过琵琶,随后将琵琶反背身后,想来要反弹琵琶。这等身手, 却是不凡。崔雪红已经翘首以待了。 “铮”一声响,那弦竟是断了一根。女子身形一晃。 崔雪红身子不动,手却摸向了腰间。就在这时,女子突然从琵琶里抽出一柄短 刃。 就那一晃之间,一股疾风袭来。崔雪红身手何等迅捷,早已拔剑而出。 青光一闪,女子却持刃从崔雪红身边划过。 一串鲜血,飙射而起…… “公子受惊了!”女子黯然道。 崔雪红转身看着地上的尸首,心情亦是一黯。 佳人在前,曲声相伴,却遇到杀人这等扫兴事,谁都不会舒服。 崔雪红猛然醒悟过来,面前的女子,身手竟比自己还快,该是何等厉害角色! 手心里已渗出汗来。 女子却道:“此人跟踪公子,想不到竟敢上妾身画舫,却容不得他得逞。” 崔雪红暗想,幸亏刚才没动手动脚,不然得吃大亏,说不定性命不保!初出江 湖,想什么脸上就显什么,女子似看出端倪来,笑问:“公子带得如此好剑,还怕 刺客偷袭不成?” 崔雪红惊问:“姑娘识剑么?” “识得一点。”女子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看不到她的眼睛,所以崔雪红 相信,如果和她斗智,肯定输。 “夜已深,还是睡觉来得实在。”崔雪红将拔出一半的剑合上,转身欲走。 “烦请公子替妾身将这尸首拖出去。”女子的声音不可抗拒。不是因为严厉, 而是因为温柔。 崔雪红点点头,竟是照办了。 “公子……”对方突然叫住他。 “怎么?”崔雪红似亦不舍。 “公子真是……当世柳下惠,承蒙不弃,愿与你做个红颜知己。”这种时候还 不放弃勾引对方! “红颜尚不知,何来知己?”崔雪红话很明显,想看对方面容。 “公子这话就不对了,妾身既然有所不能示人,公子就不应该勉强。”女子话 说得这般得体,倒令崔雪红无语。 “那……后会有期?”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怀疑。 “既然公子有此宝剑,自然后会有期了。”女子的笑声。笑声这般悦耳,夹杂 着丝竹一样的清韵。崔雪红一咬牙,快步而去,倘若再不走,只怕要在这笑声中死 去! 甚至懒得看一眼尸首的真面目,扑通一下将尸首扔进暗湖里。崔雪红长长的出 了一口气,朝客栈而去。夜雨,仍然潇潇暗下。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