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清晨初晓,细雨蒙蒙。 任狂澜轻袍裘带,负手立在窗前。默默地凝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凄风苦雨,目 光阴冷而沉重。 虽然闯入府中的阿龙等人或杀或擒,已尽数被歼,但他却并无一丝喜悦,甚至 还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他最想得到的那个美艳惊人的女族长——飞虹没有抓到。 那一晚飞虹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忘不了那一双充满野性的和智慧的大眼睛, 忘不了那骄傲不屈同时也充满挑战的眼神,更加也忘不了飞虹那曲线曼妙、洋溢着 青春活力的美丽胴体。 这一切的一切,都强烈地吸引着同样自负高傲的任狂澜。与他的弟弟“花花太 岁”任廷忠一样,任狂澜也喜欢女人,尤其是绝色美女,但他心计却要比乃弟深沉 许多,行事也十分小心谨慎,从不过份张扬。 作为当朝驸马、世袭候爵,任狂澜在外面自然有无数美女青睐,逢场作戏、金 屋藏娇这种事在所难免。但在府中,他对朝阳公主却又是呵护倍至,绝不泄漏一丝 一毫。是以朝阳公主虽有风闻,却也只能装聋作哑。 当然,任狂澜的家世、权势和他的相貌,都可说是人中龙凤,很容易受到女人 青睐,时间一长,他自然而然便有了一种无往而不利的良好感觉。有时甚至认为, 天下最美丽的女人,除了皇上拥有的他没法抢以外,其余的就全部应该属于他。 但这次,他看中的女人却跑了,这令他大为光火——尤其当他听说,是尉迟鹰 救走的,这就更增加了他的愤怒。 任狂澜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恨一个人。以往,纵使有人得罪了他,他也只会报复, 而不会去恨他们,因为他们不配。 但现在不同了,尉迟鹰的出现,不仅夺走了武帝的宠爱,还有他垂涎已久的权 力。甚至,长安城的每一个女人的目光似乎都在注视这个出身卑微的“大周第一勇 士”,而忽略了家世清贵的驸马都尉。对后一点,心高气傲的任狂澜尤其无法容忍。 “尉迟鹰,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几时?”任狂澜在心里恨恨道。 目前的尉迟鹰,正是圣眷方隆,纵然任狂澜心中万分嫉恨,也不敢公然与尉迟 鹰作对,徒然招惹是非。虽然云苍禀报说那个女贼飞虹四下都搜寻不着,大有可能 是隐藏在尉迟鹰府中,但他没有确切的证据在手,亦只能徒呼奈何。 一个总管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走了进来,垂手道:“驸马爷。”这声呼唤,打断 了任狂澜的胡思乱想。他眉头一皱,为下人的打搅感到不悦,极为不耐地道:“何 事?” 中年人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知道任狂澜最烦沉思时被打搅,但这事却不同 一般,忙陪笑道:“回驸马爷,宫里的刘公公来了,正在前厅奉茶。”任狂澜回过 头,道:“你去请刘公公宽坐片刻,我换衣后即刻出来。” 这刘公公乃内宫总管大太监,专事皇太后寝居、饮食,乃皇太后亦即他的姑母 的心腹。对这样的人,骄傲自大的任狂澜也是要对他礼敬三分的。 换好衣冠,任狂澜健步而出。来到前厅,只见刘公公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椅中, 身后随伺了一个宫女。任狂澜瞥了她一眼,这宫女腰细腿长,体态甚美,但一张脸 却十分普通,令人毫无回味之处。任狂澜目光扫过,那宫女一双黑亮清澈的大眼睛 闪过一抹异芒,不自然地垂下了头。 任狂澜微有熟悉之感,但见这宫女姿色平庸,只道是害羞畏怯,也没放在心上。 心思集中在那愁眉苦脸的刘公公身上,暗暗纳罕:往日这老儿出宫,必有油水可捞, 总是笑模笑样。今天是怎么啦?当下哈哈一笑,道:“刘公公,今天是什么好风把 您老吹来了。” 刘公公站起身,强颜欢笑道:“驸马爷,老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奉太后 懿旨,来见驸马爷。”任狂澜立即肃然道:“未知太后找小侄有何吩咐?请刘公公 明示。” 刘公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微定定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天太后 老是心中郁闷,茶饭懒思。虽然请王太医、李太医他们诊断,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道道。太后又说这几晚老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怪梦,怕是中了邪……” 任狂澜皱眉思索。刘公公又喝了一口茶,道:“本来呢,太后圣体,自然是百 神呵护,邪魔不侵。但却是有备无患才好。太后的意思,在宫里做一场法事,以求 神灵庇佑。听人说,你这里得了一把宝剑,叫…叫……什么……” 任狂澜道:“太阳神剑。” 刘公公双手一拍,道:“是了。就是这个‘太阳神剑’。听说有祛病避邪的妙 用。所以太后就命老奴来暂借一用。”任狂澜一笑道:“原来是这等小事。既然太 后用得着,小侄就送给太后好了。说什么借不借。”转头对身后的亲随道:“速去 书房将剑盒取来。” 刘公公和他身后的宫女同时轻舒了一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任狂澜以为 他们是为太后担心,也没放在心上。任狂澜又道:“小侄也有几日没有入宫问安了。 既然太后这几日圣体违和,那待会小侄便和刘公公一起捧剑入宫,顺便向太后问安。” 刘公公一怔,急忙摆摆手,道:“万万不可。嗯……驸马,这几日太后正在斋 戒求神,不见外臣,以免妨碍太后清修。驸马这番心意,还是由老奴代为转达吧!” 任狂澜心中微觉奇怪,但涉及宫闱,却也不敢多说,点头道:“如此也好。” 说话间,剑盒取到。那宫女双手接过剑盒,双手竟在微微颤抖。任狂澜正陪起 身的刘公公说话,浑没察觉。因这刘公公身份特殊,又是代太后前来传旨,任狂澜 亲自将两人送至大门,这才转身回府。 回到书房坐了一会,任狂澜越想越觉刚才那个宫女眼熟。究竟在哪里见过,却 说不出来。照理说,这般姿色平庸的宫女,自己怎会放在心上?又细细思索了一会, 忽然觉得不对。 第一,太后圣体违和数日,自己怎会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此事于理不合。第 二,宫中除御前带刀侍卫外,携带兵刃入宫,那便是杀头的大罪。太后真要用剑辟 邪,本该有侍卫同来才是。第三,刘公公是个太监,从来不近女色。往日出宫,都 是带一个小太监,今天怎么偏带了一个宫女?而大周惯例,严禁宫女出宫。刘公公 虽有权势,但终归是个奴才,如何能带宫女出宫? 想到这,任狂澜“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对,此事有诈。”立即 命人:“速去宫中查问,刘公公是否回宫?” 不多时,亲随回报:“驸马爷,据宫中侍卫讲,刘公公今一大早就出宫,直到 现在,仍未回宫。” “糟糕,果然中计了。”任狂澜脸色铁青,心中暗暗后悔。太后若真的圣体违 和,刘公公既然奉旨取剑,自然应该立时回宫,岂有在外耽搁之理?大声道:“府 中家将,立即出府寻找刘公公下落。另外派人知会京兆伊,让他们派人协找。” 正忙乱间,左提督云苍和护军总管英捕风连袂来访。见驸马府中鸡飞狗跳,任 狂澜更是一改往日平静神态,神色不善,心中诧异,齐问根由。对这两个心腹,任 狂澜也不隐瞒,将适才之事说了一便。 云苍脑子转得最快,道:“如此说来,是有人借刘公公之手,来骗取那柄太阳 神剑?但这人是谁?居然敢假冒太后之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英捕风也点头道 :“不错。云大人言之有理。是谁敢冒杀头的风险也要骗取这柄宝剑?” 任狂澜心中一动,道:“敢冒杀头的风险也要骗取这柄宝剑的,除了那些南蛮, 还能有谁?”说到这里,脑海中浮起那个姿色平庸的宫女,猛然恍然大悟:“是了。 刚才那个宫女定是飞虹,她经过易容,我才一时没认出来,只是觉的她眼熟而已。” 云苍道:“这就对了。必是此女以死相胁,逼刘公公来骗取宝剑。她见强夺不 行,便来巧取。也只有这些独龙族的蛮子,才会将这柄剑看的比天还大,不惜舍命 来夺。”英捕风道:“驸马,他们这会肯定走不远。末将这就去传令,将这些蛮子 抓回来。” 云苍道:“英总管,你先稍安勿躁。京师重地,可不能如此轻举妄动。万一惊 动了圣驾,那可不是玩的。”任狂澜也想到了这点,点头道:“云提督言之有理。 捉拿这些蛮子,不过举手之劳,用不着急于一时。” 英捕风想想也对,不再言语。云苍沉吟了一会,忽道:“驸马,你不觉此事有 些古怪?”任狂澜目光一寒:“古怪?”云苍点点头,道:“驸马请想,这些蛮子 来自穷乡,又是初至京师,自然人生地不熟。若说瞎闯瞎闹,倒不奇怪。奇就奇在, 他们怎会知道刘公公是太后亲信,又怎么知道利用这层关系来骗过驸马,轻而易举 夺回宝剑?凡此种种,都说明……” 任狂澜冷冷插口道:“有熟知宫中内情之人指点他们。否则,他们绝想不出这 条计策。这个人……这个人……他妈的……” 云苍和英捕风对视一眼,自然也猜出了是谁。在长安城中,敢和驸马都尉任狂 澜明刀明枪,公然作对的,除了尉迟鹰,还能有谁? 他们猜的一点也不错。这件事,从头到脚,都是由尉迟鹰策划,而由飞虹去执 行。尉迟鹰深知任狂澜虽骄傲自负,但人极聪明,武功又高,府中家将、门客上千。 明抢暗偷都很难奏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献出来。而在长安,能让他拱手 献出到手宝物的,除了皇上就是太后了。尉迟鹰替他选的是太后。 当然,这中间还要有一个穿针引线的人物。这个人必需是任狂澜所熟识,而且 要令任狂澜完全不能起疑。这个人非刘公公莫属。尉迟鹰身兼大内副总管,对刘公 公的行踪自然了如指掌。 飞虹按照尉迟鹰的吩咐,先躲在僻静处劫持了刘公公,以死相胁。刘公公这种 人,最是贪生怕死。被强行喂了两颗假毒丸后,立刻变得极其合作。按照飞虹的吩 咐,果然骗出了“太阳神剑”。 想明白了此节,三人沉默片刻。英捕风道:“驸马爷,依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任狂澜唇边泛起一丝微笑,:“我想这样,如此…这般…这般……你们看怎么样?” 云苍和英捕风听完,一起鼓掌大笑,道:“高明,太高明了。”英捕风笑道:“他 让咱们吃了一回哑巴亏,驸马这一招,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苍笑过又道:“云某再补充一点。咱们也应该再派出一队人马,秘密前往。 若能先将宝剑夺回,岂不更妙?”任狂澜立时领悟,道:“不错。云大人此言对极, 若真能如此,看他还有何面目回朝面驾。不过,何人去才合适呢?” 说到这里,任狂澜又是一阵气恼。自己好容易重金礼聘了红鹰上人等三位高手 前来,只为一挫尉迟鹰这“大周第一勇士”的风头。谁想尉迟鹰竟然会想出“杯酒 论武”这么一招,漂漂亮亮赢了一场。令红鹰上人等大感面目无光,再不愿逗留长 安,立刻请辞离去。 左提督云苍头脑灵活,想了想道:“卑职手下有一名右卫副将,名叫黄金龙。 此人原也是绿林出身,手底很有两下子,人也精明干练。他本身又是来自云贵,熟 悉当地风俗,不如就派他前去。驸马再从府里抽些好手给他,无需太多,三五十人 想来也就够了。” 任狂澜立即道:“好,我再派云骑尉耿介、骑都尉孟紫鳞带五十名好手随他前 往。再让‘秃头雕’莫东海作向导,必然能追上女贼一行。事不宜迟,此事立刻就 办。明天我就进宫面禀太后。” 与此同时,飞虹一刻也没耽误,率族人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城。虽说阿龙等族 人尚待搭救,但他们现在却没有力量再搭救失陷的族人。 飞虹明白,只有将圣物迅速送回山寨,才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尉迟鹰也 曾警告过她,一旦计划成功,拿到神剑,立即离开长安。是以飞虹虽极想向尉迟鹰 当面道谢别过,却无法办到。 次日一早,任狂澜入宫面禀太后,同时暗嘱心腹调派人手。如此雷厉风行,自 然引人注目。他驸马府的人马刚一出动,尉迟鹰就得了消息。 尉迟鹰早已料到任狂澜必不会就此善罢干休,故而派人密切监视驸马府的一举 一动。既然不出所料,尉迟鹰不免暗暗担心:“这任狂澜动作好快。飞虹武功虽然 不错,但独龙族的好手大多失陷在驸马府,尚未救出。黄金龙、孟紫鳞、耿介等人, 手底下都有两下子。他们前往追杀,独龙族只怕难逃一劫。怎生拉他们一把,却又 不必与任狂澜撕破面皮?” 正在苦思未觉之际,卫士来报:“陛下召见。”尉迟鹰不知何事,急忙更换衣 冠,出府上马,进宫面驾。 武帝正在御书房相候。尉迟鹰入内行过大礼,武帝端坐在龙椅上,珠冠黄袍, 目光炯炯。微微笑道:“小鹰,朕今日召你前来,你可知为了何事?”尉迟鹰恭恭 敬敬道:“陛下召见,想必是有国事垂询。” 武帝微微摇头,道:“今日却不是为了国事,而是为了私事。”尉迟鹰愕然道 :“陛下之事,便是国事,怎能谓之为私事?”武帝摇摇头,道:“小鹰,你此言 差矣。国者,万民也。朕虽身居九重,尽拥万民,然一己之私,终是私事。” 尉迟鹰心中感叹,道:“陛下圣明。但不知陛下有何私事差遣?”武帝浓眉微 微一皱,道:“今儿一早,朕前往太后宫中问安。太后言道,这几日心中烦闷,总 有些疑神疑鬼,怕是冲撞了某些邪神。便想在宫中做一场法事,需要一柄‘太阳神 剑’辟邪。嗯,你可听说过此剑?” 尉迟鹰心念急转,隐隐觉得不妙。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回陛下,臣听 过此剑。此剑削铁如泥,是一件利器。但若说有辟邪之用,似乎有些言过其实……” 武帝点头道:“此剑能否辟邪,先不去管它。太后既点名索要此物,朕身为人子, 自当为太后取之,以尽孝道。太后的意思,此事由你去办。” 尉迟鹰心中暗暗叫苦,情知这必是任狂澜设下的奸计。虽然满心不愿,但圣上 金口一开,再难违拗,只好道:“是,臣尊旨。” 回到统领府,参军闻人宏见他神色不善,问及缘由。尉迟鹰便将此事说了,闻 人宏也大感为难,叹道:“唉,任狂澜这条计好毒。他挑唆皇太后,由太后向皇上 提出来,皇上事母至孝,自然满口应允。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夺回神剑。” 尉迟鹰苦笑道:“我何尝不知这是任狂澜的一石二鸟之计。但既有皇上亲口交 下的差事,却又怎生推诿?”闻人宏虽满腹机谋,但涉及皇上,也没了主意,摇头 道:“圣命难违。统领也只有亲自走一遭了。独龙族将此剑视作圣物,不惜以命来 夺。统领此番前去,唉……” 尉迟鹰自然明白闻人宏话中含意,要将此剑进献,必然会和独龙族发生流血争 斗。如何才能既不违皇命,又能避免流血?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废 然长叹道:“也罢,本座也只能见机行事了。”闻人宏道:“这次虽非行军打仗, 但却也是有备方能无患。统领多带一些人手罢。” 尉迟鹰想了一下,道:“这次就让上官烈、俞铿、耿烟飞三人陪本座前去,再 让况钟带八名铁卫,应该够了。”闻人宏点点头,道:“那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闻人宏走了,尉迟鹰慢慢踱到窗前。一对浓黑的剑眉,紧紧锁在了一起。他的 眼前,仿佛重又浮现出飞虹那张美丽、坚毅而又悲愤的面庞……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