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醒醉醉看四大皆空 小蓝的剑气掀起的水帘还没有落下,大石下,水草中传来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呼 噜声,像是鼾睡已久,周公意浓。三人嗔了嗔舌头,悄然退去,唯恐惊了这梦中之 人。 那个男子正是醉得不省人事,找个地方解手,却一头栽倒水草中的凌道风,迷 迷糊糊得又听到了一番天方夜谈,只是这一听,酒已醒了大半,心中先是骂道, “这男人都是见色忘义的主儿,胡兄弟自打见了这个萧大小姐,三魂七魄能剩个一 魂一魄就烧高香了,妈的,祖宗也忘了,姓也改了,名也改了,连本该烂在心里打 死都不能说的隐秘都兜出来泡妞呢!” 听到那小蓝道出那开封血案的底,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他妈的,害得老子吓了个半死,搞了半天,居然一剑飘血就是俺拜把子的兄 弟,”转念一想 “这假的一剑飘血八成是姓倪的搞来给锦衣卫擦屁股的,管他呢,既然是作戏, 让俺蒙上了个大角色,人出名不就是这么因缘相济,大运撞上了,一瞬间的事!” 再一想又是一乐, “既然胡兄弟就是一剑飘血,断然不会要我的命,有个主动垫背的替胡兄弟背 了黑锅,也用不着俺和真的一剑飘血生死相搏,伤了兄弟感情!这姓倪的这么安排 到也不错,俺得了升官发财得本钱,胡兄弟躲过了命案官司,朝廷也有的台阶下, 搞了个死无对证,真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顺着一琢磨, “要是真有一天,俺一定要和胡兄弟对决,俺该怎么办?罢了罢了,俺是打不 过他,这狗屁朝廷也比不过俺得命大,到时候一走了之!这胡兄弟得武功照理早就 听出了我在这,这段话莫非是故意说给我听,告诉我,他得武功在我之上,呵呵, 练武之人多是如此挣强好胜,嘴上谦虚两句,总是忍不住要炫炫他比你强,哈哈!” 想到这,那凌捕头竟是心里一乐, “我何不也呼噜一下,告诉他我已经知道那个一剑飘血就是你,只是我故意装 糊涂,也不点破而已!”随即鼾声起,又合着内力源源飘出,只是鼾着鼾着,竟真 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只道自己昨晚喝得兴起,也不知何时到水草中过了一夜,朦朦胧 胧记起昨天夜里好像听到了一些话,想了一些事,只是到底在做梦,还是真的确有 其事,也搞不太明白,其实真真假假,醒醒醉醉,又何必分得清,醒得时候也未必 听得到多少真话,醉得时候听到得话也何必太当真,人生如梦,也许一辈子都醉在 其中,不知所云。 武林大会依然在继续,那凌捕头仗着绝杀一剑飘血的气势也是战无不胜,无往 不止,那些本想来碰碰运气的二三流高手也自忖功夫差一剑飘血远已,只是硬着头 皮上来和凌捕头走上几招,便自行落败,也不至于被江湖同道取笑。这些所谓义士 侠客无非如此,平日里义搏云天,肝胆相照的样子,一旦性命攸关,无不是原形毕 露,贪生怕死的鼠辈,但又放不下平日里的豪言壮语,于是个个是既要做小人,又 要立牌坊,虚于应付,伪义做人。这凌捕头自然是心知肚明,也乐得轻轻松松做秀, 但逢敌手,无不煞有其事的斗个难分胜负,打到无趣,便胜上一招半式,再阿谀奉 承几句, 谦虚诚让一番。那些义士侠客也乐得下来向人吹嘘道,绝杀一剑飘血的 凌道风也不过胜了我一招半式云云。 而另一支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逍遥居士也是异军突起,这人却不似凌捕头这 般通融,往往几招之间胜负立判。那人出手却不以快见长,只是缓缓得来,缓缓得 去,让你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却又始终躲不过,你的刀剑拳脚落到他身上, 他也不躲不闪,浑然不加理会,你用足了劲力打过去,却似撞上了金刚之躯,自己 的手脚被震得又疼又麻,他倒象是在做桑那按摩,表情甚是享受,落败的众人只道 中了邪,这个逍遥居士怕是进了魔道。那逍遥居士每逢获胜,脸上也无欣喜之色, 自然也无话可说,只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传言如此,依照那凌道风喜好猎奇的性子,对这逍遥居士自然是颇感兴趣,这 一日便是他和逍遥居士的夺魁之战,早早得便来了擂台前,气定神闲的等着见这逍 遥居士。 时辰已到,见得一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青年飘然而至,那青年约莫二十八九, 面色皙白,肤体凝脂,宽大的僧袍挥动之间却别有一番仙风道骨,只是剃光了头, 点着几颗香疤,方见得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僧人。 众人皆道,这逍遥居士怕是那家大户的公子一时遁入空门,虽是一身淡素的僧 衣,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富贵之气,经得佛法熏陶,又增了几分祥和之色,举手 投足,宛如菩萨再世,实在是吾辈望尘莫及。 只是那昙宗方丈却是哀叹了一口气,身旁的玄尽和枯燃两位大师已是眼中带了 血丝,怒视着这翩翩来客。 那青年僧人与诸大师相视之下,淡淡一笑,却不言语,转而对着凌捕头道, “小僧俗家时自谓逍遥居士,入了佛门,偷了个法号叫‘如是’。” “呵呵,十年不见,逍遥剑客步犀城做了如是和尚!” “嘿嘿,十年不见,风铃剑客也做了朝廷的凌捕快!” “哈哈,日子过得真快,” “嗯啦,十年间,人是物非,或隐于朝,或隐于寺,各人有各人的隐法!” “步兄是隐,凌某是混,步兄隐出了少林的绝世武学,凌某只是混出了一身的 官场痞气!” “绝世武学,盖世武功,哪比得上纵横官场的厚黑伎俩!” 众人听得二人拉起家常,却道,原以为这逍遥居士不善言辞,原来是早已成名 已久,清高自傲,不屑与寻常人言, “十年前,步兄的武功已在我之上,只是破不了我的天籁玄音,不知道这十年 之中,你可寻得破法?” “可以一试!” “只是你的武功现已出自少林,怕这评判胜负的少林方丈偏心啊!” “只怕这几个小肚鸡肠的和尚对我怀恨在心,偏袒凌兄也是有可能的!” 那玄尽大师听得此言已是火冒三丈,“你这少林寺的叛逆之徒,入我少林之时, 便窝藏祸心,偷了经书反说我们小肚鸡肠!” 那昙宗却不似玄尽那般激昂,只是淡淡道,“步施主,你既不愿守少林寺的清 规戒律,少林也是与你无缘,既然你已出少林,那经书还是还了的好!” 那如是僧“嗤”的一声笑,“你们说那本洗髓经啊,我一不小心扔到火里祭奠 了无谒老前辈,” “啊”那少林诸大师皆是一震, “其实这本经书放在寺中几百年了,除了奉作少林至宝供人瞻仰之外,又有几 个人看透这经书上所载的武功?那无谒大师倒是看懂了,著了部金刚无谒魔经,却 被少林当成了大逆不道,关在了终日不见天日的石崖之下面壁思过到含恨而终,既 然如此,留着那洗髓经何用,不如烧了,眼不见心不乱,诸位大师破除了这洗髓经 障,或许修行能更上一层!其实与本寺是大有益处的,诸位大师不对我感恩戴德, 如何还怪罪起来我了?” 众人皆窃窃私欲,你把人家的武功秘笈烧了,还在此耍嘴皮子,初看还道是个 菩萨转世,转眼间不过是哗众取宠,图以口舌取胜的小丑。 “这洗髓经和易筋经是达摩祖师留下的宝典,自然要奉若神明,吾辈看不懂, 那是资质驽钝,只需以勤补拙,孜孜以求问心无愧即可!你这叛逆休的辱了少林的 经典!”那枯燃大师呵道, “枯燃大师,只怕你熬到油枯灯尽也悟不出这洗髓经的精妙,只因你跳不出俗 念,四大不空,难成正果,可惜可惜!”那如是僧却是摇摇头,大有悲天悯人之意, 众人心道,人家修行几十年的老禅师悟不到四大皆空,莫非你这不满三十的毛 头小子就四大空了? “你这少林寺的叛逆,贫僧不空,你就空了?今日咱们拳脚下见见谁四大皆空 了!”那枯燃大师平日以武功超绝在武林众颇有地位,被那如是僧出言讥笑,傲气 顿起,呵了一声,一套霸道的燃木掌法既出, 掌风所到之处嗤嗤作响, “大师这就不对了,空不空,又不是打出来的,你打赢了我也不见得你就空了, 只是你这一出手,便是地地道道的不空了!”那如是僧一边嘻笑,一边却是慢悠悠 的辗转腾挪,轻飘飘的摇来晃去,那掌风临到他身有寸许,便停住,虽是火花四溅, 却伤不得他身,只是那枯燃大师的手掌日渐红润,看去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一般, “大师,你这么打是赢不了我的,我说你四大不空,武功难有进益,实是为大 师着想,”那如是僧是走走停停说说, 那枯燃大师已是认定今日要清理门户,也不理会那如是僧说什么,一心便在拳 脚之上胜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 那如是僧又道,“你言必称少林,就是有了少林之外的众生相,你说我是叛逆, 便是将少林之中又分出了正统与逆流,这正与反,顺与逆,不过是人间幻相,你既 然执着于幻念,便有了虚妄之心,有了虚妄之心便迷失了佛法真谛;你自诩正统, 以我为正,以异己者为逆,岂不知这又有了我相?你看不破我相众生相,自然做不 到四大皆空,又怎么能体会佛家武功的精要?” 那枯燃大师诵经多年,听得一个毛小子来给他开解经文,心中更是不服,手下 又加了几分狠劲, “罢了罢了,你悟不到我话里的意思,心结太重,被我一激,就动了怒,妄念 缠身,我只好用个呵佛手助你修行了!” 那如是僧说道,轻飘飘的伸出手掌,在枯燃大师的眼前晃了晃,突然啪的一下, 竟在在枯燃大师的脸上留下了五道红印,众人也是一惊, 那凌道风摇摇头道 “步兄过了点,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既揭了人家的短,又打了人家的 脸,真是不让人家活了!” 那枯燃大师瞬间脸已是通红,想必已是羞愤之极,双掌便竭全身的力道,一招 同归于尽朝那如是僧扑来, 那如是僧暗叹一声,“何必如此!”单掌还出, 那枯燃大师被掌力震退了几步,扑通坐在了地上,却是愣愣的出了神, 眼神 极是复杂,过一会嘴角淌出血来, 那昙宗大师已觉情形不妙,伸手一探枯燃大师气息,身体已经开始发冷,原来 是羞愤之下自断经脉而亡,那少林诸僧无不凄然泪下, 那如是僧淡淡的道,“生死不过是幻相轮回,诸位大师不必执着了,这枯燃大 师这一生无缘领悟佛法奥妙,或许经过这番轮回转世,看破胜负荣辱,修得无上正 果,早登极乐世界,也就功德圆满了!” 那凌道风道,“只是世间的人还得为生死执着,这枯燃大师虽是化外之人,究 竟是人命一条,虽不是被如是僧人所杀,也因如是如是僧人而亡,如是僧人也应该 给少林个交待!让我们这般官府衙役也好做事!” 那如是僧道,“也是,生死如浮沉,沉下去便也浮得上来,昙宗大师,素闻你 的大力金刚掌掌力浑厚,无人能经得起!贫僧愿以身以试,贫僧与少林得恩恩怨怨 就在此一掌之中作个了解,” “步施主,你可甘愿受老衲得一掌?” “受得了,贫僧还要收了自己的金刚无谒魔通,纯以肉身受你这一掌!”说道, 便歇了内劲, “唉,步施主,得罪了,老衲并无心打你一掌,只是身为少林寺的方丈,须对 得起少林寺的众弟子!”昙宗大师叹了口气,用上内劲,一掌朝如是僧的胸口送去, “扑”的一声,那如是僧喷出一口血来,道了声,好掌力,仰天倒下, 众人已是无话可说,这个逍遥居士如是僧做事情真是荒诞不经,完全不是人能 料得到的, 只有那小蓝走到那如是僧的身边,看着那张脸依然是满脸的祥和之色,这是他 第一次看到一个死人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怨恨,有的只是安闲和心满意足,心中轻 叹道 “也许这是人的另一种境界吧!而世人却是无从领会的!”只是再仔细一看, 眼中却是一亮,道了声,“诸位英雄不介意的话,小蓝把这如是大师葬了去!” 众人也是不语,那凌道风笑道, “蓝兄弟倒是对这位如是僧人悻悻相惜啊!随你去吧!” “既然逍遥居士已身故,这比武大会的头名自然就是凌大人的了!”昙宗大师 缓缓的道, 那凌道风说,“好说好说,先厚葬了枯燃大师要紧!” 突然鸣锣开道,旌旗飘扬,一簇衣容华贵的皇家侍从缓缓而来,一个报信的小 衙役跑得凌捕头跟前道, “恭喜凌大人,贺喜凌大人,皇上的圣旨到了,凌大人诛杀一剑飘血,破开封 血案有功于江山社稷,要给大人封四品带刀护卫的衔,以后大人要飞黄腾达了!” 那凌捕头赐了赏银,自是欢天喜地接旨谢恩,又赢了比武大会的银子,那般出 银子的晋商得知这次比武的头名又是朝廷的新贵,自然是逢迎巴结无所不用其极, 那凌捕头今天吃东家,明天吃西家,从扬州商贾的口中裹足了银子又去金陵城联络 联络感情,官商之间竟是左右逢源! …… 那边城外的花石岗上冷冷清清,一个蓝衣书童推着一辆单轮车蜿蜒而去,车上 席子里卷着一具尸体,正是那如是僧,见得无人处,那蓝衣书童拾起那僧人得手臂, 一股内力送出,只见得那僧人脸上渐渐泛起血色,气息又由无到有,由弱渐强,噌 得一声,那僧人却是死而复生,坐了起来, “哈哈,谢谢小兄弟,没想到众人之中居然有你看得出我没有死!” “如是大师象是在练一门武功需要生死之间打破玄关!” “呵呵,不错,贫僧习的是以洗髓经为根基的金刚无谒神通,这门神通须从金 刚经中悟透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境界,只是这生死我却从来没有经历 过,受了老方丈的一掌,正好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一趟,领悟了生死的意境, 这金刚无谒护体神通最后一重便达到了!这还要谢谢那昙宗方丈和小兄弟你呢!” “这便是大师刚才说的‘生死如浮沉,沉得下去便能浮得上来’?” “呵呵,莫道什么大师,我不过是个闲云野鹤,习惯了天地间逍哉遥哉的生活, 偶尔翻了一下经文,入了佛门,也是不守规矩,呵佛骂祖那种!” “呵呵,酒肉穿肠过,佛祖在我心!” “呵呵,我心中也不打算有佛,佛的境界在于无我,倘若你的心中有了佛,就 动了妄念,有了佛之相,心中便不空不净!呵呵,这番道理说给那些天天诵经的人 自然不懂,他们的佛心连经书都脱离不开,焉能领悟心中无佛,佛本空无的境界。” 那如是僧看着那蓝衣书童也是一脸茫然,笑了笑道 “呵呵,天地之间的道理每个人自有自己的领悟之道,小兄弟慢慢经历感悟了, 或许我说得也未必对!小兄弟的武功不错,日后有缘,人生风雨之后再聚首,那是 小兄弟说不定有一番人生道理连贫僧都不如呢!”言罢一打身,离了车,飘然而去, 轻功已然骇世, 那蓝衣书童朝着那远去的身影喊道 “大师何以不问我姓名?” 只听得远远的传来回声 “姓甚名谁何足道,往事滔滔!”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