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已是深夜刚才还洋溢着欢乐的留春楼已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就象是残酷冰冷的寒冬,烈日流火的炎夏,瑟瑟无情的深秋,反正绝不会是和 风习习的阳春。 明月照高楼,流香正徘徊。 楼里有灯,却没有人。 人在院子里。 兵少就象在冰水下浇一样寒冷,烈火上烤一样灼热,秋风里吹一样萧索。他一 遍又一遍的叫着梦非非的名字,似乎用他整个的身心在呼唤。 蓝艺站在他身旁,凌厉的眼睛都为眼前这个少年而忧伤,充满了同情却又显出 疑惑。 他轻叹一声:“你现在这么痛苦,刚才又为何那样对她?她千里迢迢来找你, 你就不能对她好点吗?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你都不该那样的对她。” 兵少喃喃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离开我。”他想起梦非非看到他和其他女人 在床上,那满是绝望和痛苦可还在期待他解释的神情。他仍冷酷的将梦非非赶走, 一直到梦非非随剑怜花离去。兵少才因忍受不住而崩溃。 蓝艺不解:“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兵少道:“现在我将面对的是不可不笑,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对手。没有人知道 他的武功,没有人能够了解他,接近他。我实在一点把握都没有。这很可能是我最 后一战。”蓝艺默然,兵少继续道:“我一生求名死不足惜,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天 起,我就已准备好。可是非非她必将痛苦一生。我无论死多少次都不要紧,却不能 让她痛苦,所以就该让她离开我。我不能跟非非在一起,象我这样的人一定死得很 快。” 高手之中永远还有高手,你若是做了天下第一的高手,只怕死得更加快一点。 蓝艺道:“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现在一定比你痛苦十倍。” 兵少惨然:“在与雨神战后,剑怜花就告诉了我非非的事。我看得出来他很爱 非非,他富可敌国,身份显赫,非非跟着他,一定不会吃苦。” “那剑怜花是你叫来的?” 兵少点头:“我要让非非对我彻底死心。也许她现在很痛苦,但剑怜花应该有 能力让她忘掉痛苦。” 蓝艺道:“江湖传言兵少是个无情浪子,现在我明白什么是无情了。” 多情反到似无情,无情和多情世上又真的有几人能分得清? 月光下,兵少的脸苍白而憔悴,这只不过是发生在极短时间里的事,他却象是 老了十岁。他的眼里竟装满从未有过的绝望,就仿佛已失去整个世界一样。 蓝艺道:“要是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绝不会离开你。” 兵少道:“我高估了自己,我没有想到我竟……”他连话都好似说不下去了。 他没有想到痛苦竟如此的强烈,强烈到他已经不能承受。梦非非离去的那一刻,他 所承受的打击,并不是蓝艺能够想象得到的。 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彼此伤害?难道正是为了爱她?兵少几乎开始怀疑,他这样 做究竟是错还是对?究竟是在保护心爱的人,还是在带给她永远都无法释怀的伤害。 蓝艺道:“她已经离开你了,你现在要面对的不是痛苦,而是不可不笑。”兵 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不是痛苦比不可不笑还要难以面对? 兵少道:“我想不到的是,我居然承受不了。” 这也许是种伟大的牺牲,却也是种铭心刻骨的伤害。 因为这样的结果是离别,可离别毕竟是人无法避免的。 人和人之间的相聚就是为了离别,人和人之间无论相聚了多久,有多深厚的感 情,终归是要离别的。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夜已越来越深 长夜,长得可怕。 这样的夜晚,痛苦的人,能够做什么? 酒,只有酒可以让你暂时离开痛苦。 要知道,痛苦是永远忘不了的。 陈年女儿红,十几坛陈年女儿红已摆在院子里。送酒的小厮立刻就不见了,似 乎连他也受不了这悲伤的气氛。 兵少大口大口地喝着酒,除了酒之外,好象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关心。 蓝艺喝过很多次酒,无论什么样的场合,无论和什么样的人喝,都很少醉过。 可是在这心痛的场合与心苦的人喝,连这豪气干云的汉子都好象醉了。 最痛是心痛,最苦是心苦。 若是没有爱又怎么会痛?若是没有情又怎么会苦? 兵少不知道,他在呕吐,他伏在地上不停的呕吐,似乎要吐出心里所有的悲伤 与痛苦,他的脸孔已扭曲,能挥动破军杖的手在不停的发抖。只是嘴里仍反反复复 念着梦非非的名字,这名字已融入他的血液他的骨髓他的身体,在他心底最深处已 和生命结合在一起,终于他昏睡过去。也许只有分离的那一刻,兵少才发现离别带 来的伤,竟是那样的深。 江湖中的浪子本就如水中的浮萍,风中的落叶。没有根,却似乎也不应该有痛 苦。 蓝艺实在不忍看这坚强的少年被痛苦折磨成这个样子,他也只能喝酒。除此之 外蓝艺还能怎么做? 他叹息道:“你莫要忘了,这是你自己选的。” “不错,他会为了这个选择而后悔。”阴沉沉的声音由墙外传了进来。 蓝艺低喝:“何人在此?请现身相见。” 话音未落,院子里已跃进一人。 漫天的星光竟都已消失不见,好象随着这人带来的杀气而隐逸。 神兵利器自生杀气,若是人,自是那种杀人无算的高手。 只见这人身长八尺。穿着剪裁极为贴身的丝袍,满身的肌肉没有一点多余,可 右手的袖子却轻飘飘的折在腰带里。只有一条肌肉遒劲的左臂,骨骼嶙峋的左手。 他手里有剑,漆黑的剑身映着他苍白的脸色,却又带着一丝诡异。 苍白和漆黑,本就是这世上所有颜色的极限。 ——最接近死亡的颜色 如果生命可以用颜色来比喻的话,那么死亡就是苍白或者漆黑的,因为死亡正 是生命的极限。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把剑,岂非常常在创造生命的极限? 蓝艺却感到那种凌厉的杀气并不是出现在这个人的剑上,也不在他身上,而是 来自他的身后,在他身后那个人身上,一个看不见的人!那就象是一个飘忽的影子, 更象是地狱里的游魂。你虽然看不到,但你可以感觉到他带来的危险。 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致命的危险。 蓝艺一笑:“只手遮天,为剑而狂;幽幽我魂,不见其人。可是剑狂、幽魂兄 弟二人?” 持剑人笑道:“血刀蓝艺果然见多识广,正是我兄弟。” 蓝艺道:“自从华山派掌门一剑光寒被你一剑断臂以后,江湖中已很少有人不 知道剑狂的左手神剑了。幽魂当年追杀剑弑天下的帮主西门吹箫,如附骨之蛆自京 城斩杀西门于千里之外的大理,更是名扬天下。这样的两兄弟,我怎么会不认识?” 剑狂和幽魂既是天下无双的高手,也是嗜血如命的杀手。自结义以来,联袂杀 人,竟从未失手过。 剑狂道:“我们受人所托,由天魁追至扬州,必杀兵少。” 蓝艺喝道:“他已醉成这样,你们现在出手未免太过小人。” 他身后有人幽叹一声道:“我们只杀人,无谓是否小人。”声音冰凉缓慢,却 充满骄傲和自信。连蓝艺听着话声都觉得心里一凉,正是幽魂。 剑狂淡淡道:“现在无论谁杀了兵少,立时身价百倍,我们可不想放过这等机 会。你可以走了。” 蓝艺仰天大笑:“莫非二位竟以为我是贪生忘义之人?” 剑狂叹气:“血魔刀法,力敌天下。今日又可重见血魔刀光了。” 幽魂阴恻恻道:“本来不想多事,看来又得多杀一人。” 蓝艺没有说话,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刀,刀身薄而长,在这黑夜里都似隐隐泛着 红光。 就象是已被热血沁透一样,确是生杀予夺,主宰生命的利器。 血红的刀就握在刀客的手上。 剑狂的瞳孔开始收缩。 剑狂利刃当胸,幽魂杀气逼人。这两人本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高手。 蓝艺挺刀而立,长发随风飘舞,神威凛凛。他的脸上都象发着红光,看来更庄 严,更高贵,一种已接近神的高贵。 愿意为朋友而付出生命的人,难道还比不上神? 这一刻他已不在是那满身酒痕、笑傲红粉的扬州豪客。而更象是顶天立地的英 雄,舍生取义的好汉。 他纵然醉了,可是他的刀却没有醉。他纵然败了,他的义气却必将永存。 长夜已将尽 天空越发的阴沉黑暗,因为在黎明前的这一刻,永远都是最黑暗的。 你若熬不过这一刻,那你永远都无法见到光明。 蓦地,蓝艺感到杀气已发自身后。幽魂已到了蓝艺的身后,并不象人间的生灵, 确是地狱里的游魂。蓝艺真想扭头看看这看不见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他不能 动。只要他一动,无论什么样的动作都会造成对手的机会。甚至连轻微的呼吸都可 能招来致命的攻击。 可是,剑狂却动了。 剑狂长剑一震,已狂风般的劈了下来,剑走偏锋却依刀势,简单迅速而直接, 向蓝艺持刀右臂削去,他天生残疾已恨尽天下双手俱全之人,出手无一不是残肢招 数。这一剑剑势沉沉,却不带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变化的剑法,是否正是剑法的极 限? 一柄利剑,一个游魂。利剑斜劈至刚至猛,游魂袭来无影无息。 他们一前一后,几乎一出手就已封住了蓝艺所有退路。蓝艺若是挡剑狂,必受 幽魂重击,若是防幽魂,则受剑狂一剑。 没有人能够形容他们的力量和诡异,也没有人可以招架和闪避。 蓝艺没有退路,所以他没有退。 刀光闪,如匹练。红胜血,急似电。 无数点鲜红的血花,就象是焰火般的从刀光中飞溅而出,又隐入黑暗之中。一 条人影被从头到脚劈成两片。 幽魂只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他的头,他的身体,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已被撕裂。 幽魂想不到血刀会这么快,至死也没有想到。 这虽是一瞬间的事,却已仿佛制造了永恒,因为死亡是永恒的。 剑狂虽威猛,幽魂却更迫人,剑狂虽已出剑,幽魂却后发先至,更重要的是, 幽魂在蓝艺身后。 人永远都莫要忘记,身后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蓝艺算准幽魂比剑狂速度快一点,就这一点,就已足够。 剑狂声色不动,剑势不停。这确是已接近无敌的一剑,这一剑的威力,天下已 很少有人能躲得开。血刀饮血更增神威,夹着隐隐风声向黑剑迎去。剑狂狞笑,他 已看出这一刀只是强弩之末。刀劈幽魂后,蓝艺的刀势已尽。血光飞溅,血刀飞了 出去,带着蓝艺的右臂。 “砰”的一声闷响,蓝艺左手已击上剑狂的胸膛。 灭仙掌 蓝艺左手集毕生功力使出神鬼皆惊的灭仙掌,这一掌已震碎了剑狂的五脏六腑。 剑狂倒飞了出去,他的笑容还未展开,就已僵硬。 剑狂和幽魂合击还没有失手过,蓝艺凭着失去一条右臂的代价惨胜,夺魂,失 臂,断剑,一气呵成。这要包含多少的勇气和决心? 这惨烈的一战,瞬间开始,瞬间结束。 蓝艺虽战胜了最强的敌人,却已付出了最大的牺牲。 远方的天空已露出一丝鱼肚白,乳白色的晨雾正冉冉升起。 他默默除下身上的锦袍,轻轻盖在兵少的身上。 这熟睡的少年,是否已在梦里忘记掉他的痛苦?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