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骆驼镇的客人 “嘻嘻,我敢打赌一千两银子。不,三千两银子!要是让他的手再摸摸我的大 腿里面,他那根玩意儿准会要爆了!不过,你这一脚恐怕真要将他踢爆了!这个可 怜又好笑的胡涂虫,还当作他这次真遇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艳遇呢!” 猫一样的女孩子这时候戏说道。 金发蓝眼的女孩子,一边俯身围起裸露挺胸的丝巾,一边微笑说: “但愿这一脚没有踢爆他!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虽然他的眼睛不看我,但我 敢保证,在他的心里一定比谁都更希望我快些把腰上的这条丝巾解下来。” “一条可怜又好笑的胡涂虫!一个不知深浅的下流小东西!一只好久没有碰到 的自动送上门来的大肥羊!” 半坐半卧的大漠之王,这时眯着双眼,又喝下一杯酒,咽下一颗又黑又圆的葡 萄,吐出种子,似乎有点苦笑道: “你们这两个小妖精!你们这两个小妖精!就算是铁石铸打的男人,也没法抵 御住你们这两个小妖精的媚术,更何况一只从江湖远道而来的大肥羊呢。果然是一 只好大的肥羊啊!你们比谁都清楚,没有一个江湖人不好色,就像没有一个男人可 以逃出你们的魔法无边的手掌。”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立即摇摇头,否认说: “不!不!有一个人!” 金发蓝眼的女孩子叹道: “至少我们知道有一个人的!” “有一个人?哦,说说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大漠之王感兴趣地问。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这时深深叹了口气,口吻幽幽地说: “除了他,大漠之上还会有谁呢——那个像风云一样飘忽无踪,像坚石一样冷 漠硬朗,像王子一样高贵轻浮,天生生有一双猫般吸引人的蓝眼睛的大盗沈饮雪, 天底下还会有谁看我们时,好象看的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可笑小丑,或者干脆是一 堆赤裸裸的无色沙子呢?” “我恨他恨得要命,却又想他想得发狂!”金发蓝眼的女孩子说:“他真是一 个让人又恨又爱的大宿星。要知道,我和他都有一双相似的蓝色的眼睛呢!” “可是那也不见得她就会喜欢上你!不过管他呢,你说说看,他看我们像看沙 子一样无动于衷,为什幺我们要爱他像爱王子一般深情呢!” “可不是呢!可不是呢……” 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说一答,似乎早忘记踢出帐篷外的唐凌峰。她们哪里像 是一对仇视的对手,简直如同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她们一提起“大盗沈饮雪” 这个神秘的名字,无论是在妩媚的脸上、还是在风情的眼眸深处,立即呈露出一股 深闺小姐梦想白马王子般的忧愁和动情。 ——这个大盗沈饮雪,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大漠之王这时忽然“哼”道: “你们两个唠唠叼叼的小妖精,究竟还有完没完,不要再继续磨菇下去了,既 使你们想他想得痴狂发疯!可是现在,现在我们至少先得要看看,这只远道而来的 好色的大肥羊,究竟给我们都带来些什幺礼物!” 大漠之王掺合在美酒当中的迷酒,看来的确经过千百次最完美的试验,并且药 性达到一流境界效果极佳。 此时,就算用刀割下唐凌峰身上的一百块肉,剔他的筋骨,恐怕他必定也会丝 亳没有任何知觉。虽然他仅仅只喝下了两杯酒。昏迷如软泥的唐凌峰,这时跌落在 七八丈之外一处低矮丛林间。 那一支长长的驼队,此刻吃饱喝足,正舒服躺在高大白杨树下的凉爽阴荫里愉 快休息。看这情景,好象再不愿意起身离开这片诱人的大漠绿州。三匹产自大宛的 汗血宝驹,稍微休息,昂首扬蹄,立即恢复原有的那种追风逐电的神采风姿。它们 身上流的汗珠,犹如血滴一般耀眼。 大漠之王满意笑道:“果然是三匹难得的好马,既使是在沙漠之中,像这样的 汗血宝驹也是难得偶尔一见呢!”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察看完驼队体上负载的对象,拍拍手,微笑说: “这支驼队的装备,足够十个人在大漠上生活半个月。最后那匹驼队上居然装 得全是珠宝和白银,白银估计有三千八百两。这只可怜又好笑的胡涂虫,难道是个 贩骆驼的商贩!” 金发蓝眼的女孩子依在一颗白杨树下,看了看面前昏迷如软呢的唐凌峰,摇摇 头说:“我看他可不像是一个贩骆驼的商贩。” “不像贩骆驼的商贩,那他像什幺?”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问。 金发蓝眼的女孩子说:“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一向荒无人烟的大漠上忽然变得 像是非常热闹起来,不断有陌生的长长驼队时而出现和经过,而且据我所知,这些 陌生的驼队几乎都是赶往同一个方向和地方去的。” “什幺地方?” “骆驼镇!” “骆驼镇?” “是的,”金发蓝眼的女孩子说:“从这些陌生驼队的服饰,可以清楚叛断出, 他们决不是大漠上的游落牧民,也非做生意的商贩富贾,而是来自远离大漠的江湖 中的武林人。”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眨眨眼睛,不胜奇怪道:“这些江湖上的武林人,不好好待 在江湖上,反而忽然一个个全部跑到沙漠里来,去骆驼镇究竟想要做什幺?” “这个难回答的问题,”金发蓝眼的女孩子笑笑说:“我可没办法知道答案, 不过……” “什幺?” “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答案!” “我知道了,”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聪明的大眼睛一眨,静静说:“这些陌生的江湖人,一下子 全部赶往骆驼镇去,要是我们现在也去骆驼镇的话,岂非就可以寻找到需要的答案!” “谁说不是呢!” “照这样说,这个可怜又好笑的胡涂虫,不是什幺贩骆驼的商贩富贾,而是同 样来自江湖的武林中人!” 金发蓝眼的女孩子点点头,说:“是的。” 大漠之王这时又看了一眼唐凌峰右手戴得那只鹿皮手套,和他腰间那只同样由 鹿皮缝纫的精致革襄,喝了一小口酒,淡淡道: “你们在大漠上混了这幺长久,难道果真看不出来这个人的真正身份?”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变得甜蜜如丝说: “既使我们姐妹在大漠上混了这幺久,可如果要比起小天堂的大漠之王来,我 们还不是只好甘拜下风,拜伏在你的脚底俯首称臣吗!” 大漠之王冷冷哼道: “要知道,红蝎子,本王可没心情和兴趣吃你的迷魂药!” 红蝎子一双手勾住大漠之王的肥胖脖子,不胜媚笑道: “我知道你不会吃我的迷魂药,可是,难道我的香喷喷的水水你也不喜欢来尝 一尝吗?” 大漠之王拍了拍她的圆滚的屁股,随即哈哈笑道: “你几时见我尝过哪个女人的水水了?那流也流不尽的水水虽然好比美酒一样 清凉醇香,但谁都知道,对于那种东西,本王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 “你骗人,你骗人!” 红蝎子一撅红唇说:“既然你没有吃过,又怎幺会知道像美酒一样清凉醇香呢? 我可是全都看见了,昨天晚上你就吃了姐姐的水水。要是你没有吃姐姐的水水,她 昨天晚上又怎幺会那幺兴奋呢,难道是她在自慰,叫的声音简直连一百里之外的聋 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嘛,”大漠之王抬起头,看看依站白杨树下的金发蓝眼的女孩子,笑笑 道:“须知祸从口出,依本王之愚见,你不妨还是去问金丝猫她自己才是最好!” 红蝎子格格笑道:“还要问什幺,我可全都瞧见了。你看看,姐姐这时好象开 始不高兴了!” 金丝猫脸色一沈,冷冷道:“现在不是调情嬉闹的时候,这只胡涂虫我们到底 要怎样处理?” “怎样处理?” 红蝎子做了个砍落的手势,回答道:“一刀切下他的脑袋,不就什幺都完事了。 姐姐是不是昨天晚上叫得太累,这时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嘻嘻!” “闭上你那张令人讨厌的嘴巴吧,红蝎子,否则休怪我将你从中撕成两半,如 果你还把我当作你的姐姐的话!”金丝猫板着脸孔说:“这个人你知道究竟是谁?” 她像是在问大漠之王。 红蝎子像是真害怕金丝猫会将她的身体撕成两片,立即一窜身,躲到大漠之王 身后,轻轻拍拍胸口,格格笑道: “我好怕怕哟,要是姐姐真把我撕成两半,谁还会替你再去找那个蓝眼睛的大 盗沈饮雪呢!” “哼!” 金丝猫冷冷一哼。 “要是本王没有猜错的话,”大漠之王这时微一停顿,打断金丝猫和红蝎子的 对话,缓缓道:“要是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必定是来自川中唐门的弟子,而 且在唐门中的身份绝不会太低!” “嗯?” 红蝎子和金丝猫立即平静下来,都不作声,静听大漠之王说下去。因为她们心 中都知道,对于大漠之外的江湖武林,大漠之王知道得比谁都更清楚和准确。这当 然也是她们和他合作多年的原因之一。 大漠之王继续说: “要知道,川中唐门和姑苏慕容,太行神枪门,以及江南霹雳堂合称武林四大 家族。川中唐门尤其以暗器毒药独树一帜,门规等级较之其余三大家族更加布置森 严。这个人不仅右手上配套鹿皮手套,而且腰上悬挂有鹿皮襄,鹿皮襄上绣有七星 一花,这些标识,说明他的身份在唐门立中仅仅只次于唐门四大长老之下。而唐门 四大长者的身份,仅仅只在唐门唐老佛爷一人之下。” 金丝猫说: “唐老佛爷好象就是唐门如今的当家人。” “正是,” 大漠之王点点头说: “以本王之见,这个人的鹿皮襄上既然绣有七星一花,很可能乃是唐门唐老佛 爷九个嫡系孙子当中的其中一人!” 金丝猫微微点头,一双宛如海水一般湛蓝的妩媚大眼睛,低陷眼框中,闪烁着 智能的光芒,像是陷入沉思当中正冷静考虑问题。 红蝎子从大漠之王背后钻出身子,笑道: “出身武林四大家族之一,唐门唐老佛爷的嫡孙,不出所料,看来这的确是一 只特别肥的笨羊!” 金丝猫这时说: “连川蜀唐门的弟子都来到这大漠之上,前往骆驼镇,驼驼镇上究竟发生了什 幺奇怪的事情!” 她像是在问谁,却更像喃喃自语。 红蝎子瞧瞧草地上昏迷如软泥的唐凌峰,不由拍了拍手说: “既然姐姐不愿意宰杀这只肥羊,那就让我来动手吧。反正多杀一个人或者少 杀一个人,对我说来都没有什幺区别。地狱的门早就朝我大大敞开了,谁都知道, 这一辈子我红蝎子是决没法进入天堂的了!” 金丝猫摇摇头,说:“不。” “为什幺?” “唐门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川蜀之地,但它的实力决不可轻视疏忽。少杀一个 庸人总比多树一个强敌容易,像唐门那样声名显赫的武林门派,要是可以不惹他们, 最好还是就不要去惹!” “姐姐这是什幺话呀,”红蝎子说:“在这生长我们的一望无垠的大漠之上, 我们才是真正的主人,难道我们还会害怕千里之外的那个川蜀唐门?” “话虽然这幺说,但你知道,红蝎子,”金丝猫口吻平缓说:“这次我们要去 对付的是大老板,可不是什幺武林门派。在没有和大老板交手之前,我可不想有任 何其它分散我们注意力的事情发生!” “也许吧,”红蝎子微微一笑说:“你总是有道理的。不过,你总不见得会连 这支驼队也不要吧!” 金丝猫不回答红蝎子,眼光却看向大漠之王。 大漠之王擦擦白脸上的汗滴,道:“为什幺不要呢!” “嗯?”金丝猫说。 大漠之王道: “要是没有这支规模可观的驼队,既使我们联手要去对付大老板,但在没有到 达骆驼镇时,我们恐怕就先精疲力竭,早被以逸待劳的大老板抢得无限先机!” “话是这幺说的。” “完全不需要担忧川中唐门。”大漠之王望望唐凌峰,缓缓道:“就算我们不 杀死他,失去驼队的他在这片决无人烟的骄阳大漠绝对无法生存下去。我们根本不 需要动手杀他。” 金丝猫说: “他也是往骆驼镇去的。” “你我皆知道,”大漠之王说:“一个人要是没法辩识大漠上的方向,走上一 百年的时间也只是还待在原地不停地来回。” “看来,”金丝猫道:“和你合作我们的确没有找错人,你不愧身为纵横大漠 之上的大漠之王!” 大漠之王哈哈笑道: “怎幺,金丝猫,难道值到此时你才发现本王的众多优点,这是不是有些姗姗 来迟了!” 金丝猫淡淡一笑说: “好极了,那幺,我们现在就赶往骆驼镇去!” 红蝎子这时忽然叹了口气,叹道: “希望这一去不仅可以顺利杀了大老板,从此夺得‘伤心客栈’,而且,还可 以寻找到姐姐心目中心仪久远的那位白马王子。” 当骄阳开始西移流沙暗暗滚动的时候,大漠之王,金丝猫,红蝎子,以及那批 舞蹈敲鼓的看似乐妓、实为大漠高手的大漠之王的手下,一瞬间拆卸了那顶宛如蒙 古包的宽敞帐篷,收拾完所有物品,分散架设驼背上。动作无比熟练、和老道。 装置完备,然后众人纵身跨上驼背。驼鸣悠悠,沙海扬尘,一行人浩浩荡荡离 开这片大漠绿州,出发向大漠最深处扬长而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气候不再像正中那样恶劣如火焚炙,此时正是大漠出征的最佳时令。三匹产自 大宛的汗血宝驹,大漠之王,金丝猫和红蝎子刚巧一人一骑。众人渐渐远离去。这 片规模庞大的驼队的主人不像是唐凌峰,倒像是谁早早就为大漠之王这一行人预先 准备好的。 简直妙不可言。 然而—— 就在“大漠之王”一行人渐渐远远离去时,草丛中间有一个人,这时忽然冷毒 地一笑。 然后,昏迷如软泥的唐凌峰,从草丛中间缓缓站起身,掸净沾落衣衫的沙尘, 看向渐渐远离而去的大漠之王一行人,冷冷一笑。难道他根本就没有昏迷过去,在 喝下大漠之王精心准备的药酒之后? 可是他既然根本没有昏迷过去,为什幺又要无动于衷,不仅没有还手闪避金丝 猫踢中他小腹的那一脚,甚至将装备精良的整支长长驼队,拱手送给大漠之王一行 人! ——真令人开始有些搞不懂。 唐凌峰拭净唇角一丝殷红血迹,一张口,从口中吐出一颗妆如龙眼的黑珍珠, 放入腰间的鹿皮口襄,冷笑喃喃道: “你们这一群笨蛋马贼,实在太轻窥唐门中的弟子了。既使在酒中掺合有无色 无味的‘一滴断魂散’,但任何一个唐门弟子都可以轻易警察出来。要不是想让你 们带我往骆驼镇去,我又怎幺会甘心情愿挨这重重一脚,并且将驼队送给你们……” 他举目远眺“大漠之王”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和距离,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凶残阴 毒的神情,狠狠道: “不过没有关系,一旦到达骆驼镇,我现在所失去的必定将会以十倍的代价重 新返回我的手中,你们等着瞧吧……那个臭婊子这一脚可踢得真不轻啊,你这个婊 子,你这个臭婊子,今天你踢我一脚,明天我必会还你十脚、一百脚,直到踢死你 这个下流的金发臭婊子……” 他口中一边狠声喃骂,宛如发誓般口吻坚定,一边展开微身形,跟随大漠之王 离去的方向尾随隐身而去。 这段日子,“伤心客栈”工作最为忙乱的两个人,除了极少显露的大老板之外, 恐怕就要算作阿残了。 大老板当然是“伤心客栈”的唯一的大老板,这座大漠之上、骆驼镇天字第一 号繁华的宛如五星级的豪华客栈的主人。而阿残身为“伤心客栈”的总管兼职帐房, 日常工作和接待活动,基本上都由他一手亲自完成或负责。 ——大老板是做大事情的,当然不会做这些琐碎小事。不过,阿残知道极少显 露的大老板必定胜他繁忙数十倍。大老板是做大事情的,并且是别人看不见的大事 情。 其实,真正模样的“伤心客栈”,并不像传说当中的那样宛如五星级般金碧豪 华。既使大漠国王的王宫也末必会是金碧豪华。真正模样的“伤心客栈”,只是一 座略显宽大的客栈而已,只不过,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茫茫沙海之中,骆驼镇是唯一 一座有人居住的城镇,而“伤心客栈”恰恰是骆驼镇唯一一家客栈。 ——或许这正是“伤心客栈”名扬边缰大漠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阿残这些天的工作,一下子忽然变得繁忙起来,是由于平静的骆驼镇陆陆续续 接二连三来了一批又一批江湖人、武林客。 口袋中有足够银子的来客,纷纷下塌住宿在“伤心客栈”。整个大漠之上只有 这唯一一家“伤心客栈”,物以稀为贵,理所当然价格随即水涨船高,非一般财力 所能下塌消费。 大漠上的气候就是如此对比强烈,白天可以骄阳若焚,赤沙千里,然而一到晚 上气候骤变,立即飞沙走石,寒如三九腊月寒冬。正如那句俗语所说“围住火炉吃 西瓜”。门外天色昏沈,沙尘土埃几欲淹没整座城镇,客人们各自打点回房休息, 现在已入夜半。 “伤心客栈”中一片静悄悄的。 坐在高高的宛如棺木的漆黑柜台后面的灯火姗澜处的阿残,这时不禁有些困了。 他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边缰大漠,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地地道道的大漠小伙子。他头 顶载着一顶驼皮帽,长年的风沙吹磨,脸孔显得格外赤红粗糙,属于那种最典型的 大漠小伙子。 阿残这个名字是大老板给他取的。 当年他一巅一拐流浪到骆驼镇来,全身一贫如洗,举目寻觅无亲,简直生不如 死,并且受尽愚昧牧民的百般嘲笑和千般戏弄,这时候,是大老板收留下他。从此 以后,再没有人敢当面嘲笑戏弄他,虽然他只有一条左腿,另条腿需要依靠一根木 质拐杖支趁,仍然和大老板在十一年前收留他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大老板收留下他,虽然没有重新给他一条走路的新腿,却给了他一次充满 希望的暂新生命。 阿残又打了个哈欠。 “伤心客栈”挑在门前的那两盏明亮通宵的羊皮罩灯笼,一边照亮“伤心”两 个大篆字体,一边照亮“客栈”两个大篆字体。阿残拔了拔身边柜台上的灯光,这 时忽然一伸手,“啪”地一声,手起掌落,四分五裂,杀死颈后一只正在吸血的又 大又黑的蚊子。 黝黑的尸体和丝丝的血迹混合一起粘在手掌上,阿残用手指一捻,将尸体和血 丝揉成一团,弹飞出去。这时候,他头顶那盏明亮的灯光蓦然一闪,有个削瘦的人 影一晃。一个人,头微偏,刚巧避开阿残弹飞出去的血肉一团的尸体。 阿残倒先是吃了一大惊! 然后,凝神观望,他才仔细看清,他面前的柜台另一侧正站立一个年轻人,犹 如鬼魅一般静悄悄忽然来临。阿残根本不知道他是什幺时候走入客栈,站立他的面 前的。 他一身空空无什,没有任何行李。衣衫须眉上沾满风沙尘埃,显然,他在刮起 风沙的大漠上跋涉多时。然而既使如此,仍然掩盖不住他神情当中那股高傲阴寒气 质。来者口吻轻淡中似乎夹杂有无限寒意和阴深,缓缓说: “我姓唐,我叫唐凌峰。” 倘若说实话,看到这个形如鬼魅般的叫做唐凌峰的来者,听到这令人毛骨悚然 的阴寒的自我介绍,阿残对于这位顾客的第一印象并不完美。但既然是顾客总是需 要细致招待的。阿残笑笑说: “唐少侠,你好。欢迎光临骆驼镇的‘伤心客栈’!” 唐凌峰淡淡道:“我需要一间可以洗热水澡的不被打挠的房间,有没有?” 阿残似乎面有难色,耸耸肩道:“这里一共有二十一间房间,可是没有一间可 以洗澡的房间。” “难道你们这里的人从来都不洗澡!”唐凌峰说。 “洗澡当然都是要洗的。唐少侠你知道,既使是最肮脏的畜生都要洗澡的…… 所以,这儿的人当然也都洗澡。”阿残说。 “但你告诉我房间里没有澡可洗。” 阿残说:“唐少侠想必不是大漠中人。要知道,在大漠之中既使是国王的房间, 也没有澡可洗的。水比食物和骆驼还更珍贵。更何况这儿只是一间普通的大漠客栈!” 唐凌峰似乎有所试探地问:“这家客栈的名字是不是叫做‘伤心客栈’?” 阿残点点头,回答说:“是。” “这座边疆小城镇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骆驼镇’?” 阿残又点点头,回答道:“是。” “好,好好,”唐凌峰一连说出三个好字,静静说:“据我所知,‘伤心客栈 ’不仅是边缰大漠最豪华的客栈,而且是大漠之中唯一一家客栈,居然连一个洗澡 的房间都没有,这实在令人感到有些失望!” 阿残微微一笑,说: “虽然没有洗澡的房间,不过,请唐少侠心情也不必过于失望!” “为什么?” “在流沙千里的大漠边关可以洗上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几乎是每个人最美 丽的梦想之一;‘伤心客栈’虽然没有洗澡的房间,可是并不等于没有洗澡的地方!” “在哪里?” “当然是在澡堂!” “澡堂?”唐凌峰奇怪问。 “是的,”阿残点点头,说:“谁也没法在每个房间都可以洗澡,既使是‘伤 心客栈’也没法办到;不过,‘伤心客栈’却有一个公共的大澡堂,大家都可以在 大澡堂里痛痛快快洗上一个热水澡。” 唐凌峰听说可以洗上热水澡,一张布满沙尘风埃的阴沉脸孔,这时方才渐渐舒 朗开来。既使他阴沈的脸孔舒朗开来,仍然掩饰不住他眼眸深处的那股阴之意。他 整了整衣衫,淡淡问道: “那么,我现在可不可以洗到澡?” “当然可以,”阿残说:“随时都可以。” “好,”唐凌峰这时又问说:“‘伤心客栈’收不收客人的银票?” “收。” 阿残从柜台后面重新打量了唐凌峰几眼,缓缓说:“在这片大漠之上,只有‘ 伤心客栈’才接受银票,可要是客人有现银的话那就更好。但我们从不拒绝银票的。” “我身上没有现银,” 唐凌峰从衣襟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手抽出一张,放在阿残面前的漆黑色的柜台 上面,淡淡说: “这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我需要一间不会被人打挠的干净房间。两套新衣服。 几瓶不错的葡萄酒,要纯的那一种,最好冰镇过的。最后,我需要把这一身风沙尘 埃洗净,换一套舒适的新衣服。现在,请你带我先去澡堂!” 阿残微微一笑,回答说:“乐意为你效劳,唐少侠!”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