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天地间的万物都藏进了浓雾,若隐若现,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没有声音,没有人。 程萱四处奔走,彷徨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她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师父—— 娘—— 爹爹—— 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片死寂,连个回声都没有。 正在程萱跪倒在地,绝望万分的时候,浓雾中现出了一个身影,向她招了招手。 萱儿,你来啦。 那人淡淡地笑着,他穿着一领月白儒衫,腰间系了一根黑色丝绦,很是精神。 不是那个冤家又是哪个? 程萱喜极而泣,一时顾不得许多,急忙起身向前奔去。 怎料浓雾中又走出两个女子,依偎在了檀郎的身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 是程柠和柳宝儿。 妹妹,你不是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和我争? 胭脂和小白龙才是一对儿,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儿,竟没有听懂? 看着刘观搂着她们,温言劝解着,程萱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她气苦地喊道, 观哥哥,你怎么忘啦,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谁知柳宝儿拉着刘观要离去,他回首笑了笑,萱儿,你来。 不,你会负我的。程萱执拗地摇摇头。 蓦地,浓雾一阵翻滚,从中突然跃出一个青衣老妪,身形犹如鬼魅一般,峨眉 刺招招不离要害,眨眼之间就放倒了程柠和柳宝儿。那一刻,程萱竟然感到一阵快 意,脚下略作迟疑,还是飞身赶了上去。可是春花娘并没有就此住手,妖怪般地咯 咯尖笑着,活象一只蝙蝠一样上下翻飞着,而手无寸铁的刘观左支右绌,根本没有 反手之力,顿时陷入了险境。 不要—— 可就那么一段路,程萱却越是飞奔越是离得遥远,眼睁睁地看着刘观那一领儒 衫被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春花娘反手扣住刘观的咽喉,峨眉刺抵在了他的心口,妹子,你不是要我们杀 他吗,说吧,你出多少价,我让你得偿所愿。 不要—— 怎么?春花娘斜着拖过峨眉刺,又在刘观的腹部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现在说不要?你是在戏弄我们?不要也得你要! 不要——观哥哥—— 程萱泪眼朦胧地望向刘观,出乎意料之外,她看到的是一脸的恬静。 哭作猫,我知道你的本意,观哥哥不怪你。 你——程萱欣喜地叫道,观哥哥,你记起我来了,你还记得我? 傻瓜。刘观轻轻地点点头。 好了,我这就成全你们!春花娘怒叱一声,抬手往刘观的心口狠狠地扎去。 “不要——求求你!” 一身冷汗的程萱在梦魇中惊醒,一切的幻象倏地退去,青布床幔,如豆的烛光 …… “谢天谢地,佛主保佑,姑娘你终于醒了。” 那声音有些发闷,似是从地下传来。程萱好奇地探首一看,只见一个胖胖的妇 人正挣扎着起身。 “想不到姑娘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居然有那么大的气力。” “啊?”程萱赶紧将她搀了起来,忙不迭地道歉,想起刚才梦中亲昵的呼喊百 般的哀求已是羞红了双颊,更何况面上湿漉漉的泪痕犹在,“大婶,这,是哪里?” “姑娘,这是长安城里的吉祥客栈。夏大爷出门前再三嘱咐我要好生照料你, 姑娘你尽管放宽心,说不定他们转眼就回来了……”胖妇人呵呵笑着,两片厚厚的 嘴唇不停地翻动着,絮絮地说道。 程萱闻言吓了一跳,低头看到自己仅着亵衣越发吃惊,急忙翻起衣袖去查看守 宫砂,幸好,那鲜艳欲滴的一点尚在。这些举动落在那妇人的眼中更是笑得眼睛也 没了。 虽说是羞愤难当,程萱终究是不放心,细声问道:“大婶,我,我外边的衣衫 可,可是你……” “呵呵,可不就是我喽,我是想让姑娘睡得舒坦点。夏大爷虽说貌相粗点,但 总算知书达理,对姑娘更是体贴入微,对女儿家来说,这就足够了。你真是好福气 啊!” 程萱正要张口否认,那妇人已经递了一封书简过来,“这是夏大爷嘱我转交给 姑娘的,你再歇会儿,我去厨房看看火候,那里还炖着鸡汤哪,晚饭一会儿就得。” 说着,她已经掩门出去了。 程萱兀自俏脸发烧,心里却想道,想不到这厮屠夫一般的人物,难道人后竟还 是君子? 展开信笺一看,却是秋寒水所留: 秋某鲁莽,连累小姐平白受惊。余同二哥厌倦杀手生涯,面对刘兄如此人物更 是不忍白刃相加,因故在杭甬道上识得小姐,不为怪也。据余所悉,杏林还未有人 衔命而至,好教小姐放心。亡命之人不及多言,唯有心香一束,谨祝小姐和刘公子 终成眷属,长相斯守。 “终成眷属,长相斯守。终成眷属,长相斯守……”看了秋寒水的留书,程萱 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她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光屁股的小猴子从河里冒出 脑袋来,喷了她一脸的水,还神气地对她说,哭作猫,长大了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子 苏轼有言道,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而在长安城里则要数老同盛的羊肉泡 馍最负盛名。 夏聂人和秋寒水自掌灯时分进了老同盛,两人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面对着楼梯 的位置落座,依着店小二的指点要了两碗口汤。等伙计上了茶水,就边喝茶边掰馍,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邻座闲聊。 终于,夏聂人忍不住了,低声问道:“三儿,你说令主派了那么多的人过来真 是为了我们哥儿俩么?” 秋寒水看上去也有几分迷茫,“不好说。要是说是为了华山上那位爷,我看也 不象。如今他已经拿到信物已成定局了,又是官身,我们撒手之后这里边越来越乱, 依着令主的性子未必愿意会趟这趟混水。再说了,青山真人又不是傻子,除了青风 之外,在暗处至少还有三位高手,这种硬碰硬的局面令主素来不喜,就算有小四又 如何?风无言他们几个还不够看哪。我怕的是……”秋寒水打了一个寒颤,“若是 令主他亲自来了,我们恐怕在他面前根本就没什么斗志可言。” “嗤。”夏聂人不屑地晒笑道,“三儿你把自己看得过高了吧。杏林真缺我们 两个吗?夏聂人和秋寒水多的是。说白了只是个面子问题,令主自己来追杀我们他 的面子又往哪里摆?何况有那怪物就足够了。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其他什么小九九, 嘿嘿,只是我们已经是外人罢了。” “你说的是,是我多心了。” 夏聂人眼中厉芒一闪,“你说我们俩联手和那厮真刀实枪拼的话有几成胜算?” “五成。”秋寒水眼皮都不抬。 “唉——”夏聂人不禁叹了口气,心说这怪物怎肯光明正大地来挑他们,“三 儿,我们猫在城里也不是个事儿,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今儿半天也没见你言语一句。” “我们还是下江南如何?我估摸着现在的江南反而是个空档。实在不行,我们 从泉州下南洋,听人说那里四季皆夏,风光不错。” 夏聂人一怔,“也是,七尺男子整日介躲躲藏藏,岂不憋屈死人?” 秋寒水诡秘地一笑,“明日已时我们出城,然后再悄悄潜回来城来。三天后韩 大人赴京诉职,他从水路走,嘿嘿,小四未必会有机会。” “你——”夏聂人愣住了,“我说呢,刚才鬼鬼祟祟的,我总以为你不至于那 么糊涂。你不会是去天香阁找嫣姿了吧?” 秋寒水摇摇头,正要解释,楼下忽地一阵乱,“噔噔噔”上来一人,站在楼梯 口四下张望了一下,当即面带微笑,直朝夏聂人他们这边走来。 邻座三人已经站起身来迎,其中一个瘦高个笑骂道:“王二麻子,你这个包打 听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鲜事啊?” “呵呵,可不是,耿二爷,今儿邱总捕也断送在了老苍头的府上,真是邪门了! 现在衙门里都乱套了。”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王二麻子嗓门又高,一下子楼上的食客都听说了这么 回事,一时之间众人四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嗡嗡不绝。角落里有个葛衫汉子扯 着嗓门喊道:“来来来,王二麻子,你给大伙儿说说!”有性急的已经抄起大碗朝 这边挤了过来。 “王二麻子,老苍头怎么了?”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探首过来问道。 王二麻子夸张地道:“你老小子尽顾着扒灰了吧?小心着点,瞧你那把老骨头! 密室杀人案懂吗?长安城里都掀翻了天了,你楞是不知道!” 众人哄堂大笑。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