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伏在府衙悬山顶式的屋脊上,夏聂人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早先在老同盛的 时候听王二麻子那么一咋呼,他就觉得老苍头的宅子里很有可能另有密室,当时一 时念起,心想若是寻到密室的话,这几天躲在里边倒也不坏。可听到后来,一则这 个“老苍头”并不寻常,二则居然有人将他心底所思一口喊了出来,夏聂人就动摇 了,他发觉自己的想法简直愚不可及,长安城毕竟是名城大郡,府衙的捕快并非每 一个都像邱铁生那般不济,若是结果给人堵在了里边,麻烦不说,岂不是无谓的多 给人添些笑料和谈资?再往后,劝诫秋寒水别再横生枝节的时候,夏聂人就越想越 不对,如果王二麻子所言非虚,那个二狗子很有问题。满地都淌满了血,就算已经 过了一夜,这在平常民居站在门外恐怕浓浓的血腥就要扑鼻而来了吧,何必还要拍 上半天门,再捅开窗户纸去看呢?而看见尸首之后,身为老汉的子侄辈第一反应不 是踢门进去查看,反而半疯半癫地去报官,这种举动放在成年男子身上只能说过于 做作了!何况死者骗骗邻里倒还能让人相信,但在老苍头的亲侄儿的眼皮底下想要 瞒天过海,其中难度未免太大了!只能说,这个二狗子也许也是个西贝货。这是江 湖事啊,在眼前这种局面要是陷了进去,可不是好玩的游戏! “二哥,下边靠西就是殓房了。隔墙的东首,就那儿,还掌着灯的那地儿,是 签押房。呵,告诉你你也不相信,那些个杂碎真不是玩意儿!邱铁生总算是他们的 顶头上司,他就挺在一旁,这些杂碎居然还有闲情在那里饮酒作乐!真他娘的世态 炎凉啊!”秋寒水见夏聂人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好象情绪颇为低落,就不再感叹 了,只低声说了句,“二哥,我们下去瞧瞧吧。”,转身就跃了下去。 夏聂人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心说再也不能惯着三儿,由他任性而为了。 三儿根本就不知道小四到底有多可怕,自己在老同盛试探了他一下,本想不伤自尊 地迂回劝诫他一下,不料被王二麻子给打断了,结果还是和预料中的一样,三儿太 高估自个儿了,做杀手要是小觑了敌人那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要知道小四若是 暗算自己的话,那肯定是一击毙命啊! 夏聂人心事重重地跟着秋寒水走进了殓房,借着清冽的月光看去,那个神秘的 “老苍头”躺在门板上,孤零零地停放在屋子的正中央,秋寒水已经将他盖在身上 的麻袋片扔到了一边,远远看去全身上下都是一道道的刀伤,足足有五六十道之多。 “二哥,致命伤是在心口。你来看下,也许你认得他,我总觉得面熟。” 夏聂人走到另一边,吓了一跳,果真一眼就认出了死者的真实身份,“三儿, 这人名头可不小啊,他是唐门门主的亲弟弟,唐完。这事儿复杂了……” 秋寒水点点头,双眼熠熠发光,“杀他的人肯定是他身边的熟人,而且对他怨 毒甚深,应该就是那个二狗子!” 夏聂人望着那双死不瞑目圆睁的大眼,默然。唐完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惊 怖,全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哀伤和绝望,令人不忍卒读,即便是杀惯了人见多了死尸 的夏聂人也感到遍体生寒。 夏聂人轻轻将尸身翻了个个。的确,非常明显。凶手乘其不备,用匕首从后心 插入,透胸而出,一刀致命。唐完身上的其他伤痕完全是凶手泄愤所致,这些伤口 都不及两寸深,非但将其四肢经脉通通挑断,而且将他一身的血差不多要放干了, 干瘪瘪的身子苍白的吓人。 “太狠了。”夏聂人感觉胸口很不舒服,一张狰狞而疯狂的笑脸活灵活现地浮 在他的眼前。 秋寒水一笑,淡淡地道:“这是个人才,这种人才适合做杀手。二哥,自打洗 手不干之后,你的心好象越来越软了。” “是啊。这没什么不好的。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活回个人样吧。 走了,既然来了,去看看邱铁生。” “嗯,也好。衙门中那些有经验的捕快、仵作未必看不出真相,许是怕了惹祸 上身,明哲保身了吧。邱铁生这个莽夫死的怨哪,唐门的机关暗器哪是好招惹的? 也亏得他在总捕头的任上做了那么多年,也是气数啊。” 两人来到签押房的上方,一个倒挂金钩,探头往里一看,邱铁生躺在北边的炕 上,身上收拾的倒算干净,面上蒙着一张黄表纸,脚底下点着长明灯,紧挨着他摆 着一张八仙桌,朝北的位置空放着一副碗筷,显然是给邱铁生留的,还有六个捕快 围坐在一起,席面已经残了,喝酒的人也歪七歪八地倒了五个,只有背窗而坐的魁 梧汉子仍然独坐着在喝闷酒。 “老天爷瞎了眼啊……”东首的一个年轻的衙役在醉梦中轻轻嘟囔了一句,他 的眼角分明还挂着泪痕。 夏聂人转首看了秋寒水一眼。 秋寒水不好意思地笑笑。 “呯——” 背窗的捕快狠狠地将酒杯掷在地上,他提着酒壶踉踉跄跄走到炕前扑通跪下, 给邱铁生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邱爷,要不是你,我祁明早就死了七八年了。别看虎子人混,今儿他说的对, 这贼老天真是瞎了眼,好人不长命啊!他们拖家带口的,诸多顾忌,兄弟我没有牵 挂,这就为邱爷出口窝囊气!” 祁明直起腰,将酒壶中的一半酒倾倒在地上祭奠,一仰脖就着酒壶嘴儿把剩下 的喝了个干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取过腰刀,忽地好象想到什么,打了个饱嗝, 又把刀放下,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套夜行衣来笨手拙脚地换上。 夏聂人指指祁明的背影,冲着秋寒水挑了挑大拇指。 远远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青衣老者掌着灯笼正朝这边走来。秋寒水一拉 夏聂人,两人又伏回了屋脊上。 “奇怪!半夜三更的知府大人跑到这里来作甚?” 那老者转过回廊,秋寒水看清了,他左手还挽着一个食盒。秋寒水大奇,心说 难道这知府也是来祭奠那个死鬼的?看来他生前为人不错呀,看来以前真不该三番 五次地捉弄他。 这边祁明挎着腰刀,一步三晃地已经出了门口了。 “是谁!” 祁明抬头一看也愣住了,舌头打结回不上话来。 韩复疾步走来,“祁明你这身打扮,欲作何为?” 见被知府撞破了,祁明也不答话,扶着墙慢慢地给韩复深施一礼,想绕过他直 奔府门。 韩复勃然作色,上前抽了他一个耳光,“荒唐!你可是想乘酒后匹夫之勇?不 要忘了你是官家之人,你这样鲁莽行事置朝廷律法于何地?与匪寇又有何异?是条 汉子的,就找出凶案证据,将那凶人缉拿归案,朝廷自将明正刑典!” 祁明愣了半晌,他也知道单凭自己这手三脚猫的功夫必定是有去无回,本就仗 着酒胆,如今被韩复一阻,再没有了先前的气势,不由颓然倒地,捶胸嚎道,“大 人——” 韩复没再理会他,将灯笼挂在门前,顾自走入房中,眼前一片狼藉,鼻端皆是 酒臭,他皱了皱眉,抬腿就把一众醉鬼踢翻在地。惊醒的几个眼见是知府大人到了, 头重脚轻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吞吞吐吐说了声“卑职该死!”就缩手缩脚退在 了一边。韩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将桌上的酒食一抹到地,亲自从食盒中取 出八样精致小菜放在桌面上,又取出一壶梨花白满斟了两杯,一杯倾地,一杯自饮, 如此连饮三杯,脱帽掷在一边,一揖到地。韩复毕竟文人习气,原想月下祭友人当 得上雅事一件,来之前还费尽心力作了诗赋一篇,如今被这些衙役捕快弄得败兴之 至,只好取来烧于灵前,草草祭拜后叹着气扬长而去。 望着韩复的背影,夏聂人沉声道:“邱铁生定是中了唐门的暗器,不必看了。 我要去砍了那颗狗头!” 秋寒水点头称是,道:“如今想来,以前是我们太过分了。这事说到底他还是 受了那条狗的牵连,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就算为邱铁生出口恶气吧……唉, 这邱铁生值得一交啊……” 见夏聂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秋寒水也觉得自己这话大有问题,不由得脸上 微微发烧,转身一马当先,直奔老苍头的宅子而去。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