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意外 两人一路西行,途中交谈些武林典故,出豫进陕,这日已近华山。 李纪奇四下望了一回,对宇华啸道:“再走半日,就要上山了。”却见宇华啸 兀自沉吟,只好大声叫道:“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同时探手推了他一把。 “啊呀!”宇华啸大叫一声,“干什么?想让我从马上掉下来摔死吗?” 李纪奇毫无认错之意,反而笑道:“谁让你这小子尽在那儿发愣,不会是在想 哪位姑娘吧?莫不成便是那‘天下第一神偷’?”两人因逐步成为知交好友,言语 间也渐渐‘放肆’起来。 宇华啸还送他一记老拳道:“你这叫小人之心!本人正苦思是否该为你这小儿 去耍一回官威,你却想到风马牛不相及之处,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李纪奇无比 “痛苦”地捂着胸口,显得“受伤”不轻。 两人马技高超,说笑间可随意“攻击”同伴。 李纪奇尝到厉害,不敢再有异动,只是问道:“什么叫为我去耍官威,你老哥 说清楚些。” 宇华啸侃侃道:“你老兄武功虽高,但我估计华山派出三个顶尖高手就能联手 制住你,而我这种无武之人更是不堪一击,我看咱们最好还是弄几个打手为妙。” 李纪奇皱眉道:“我虽感到这次回山后可能要出现一些问题,但如你说来好像 定有一场惨烈杀斗要发生的样子,我好歹是前华山派掌门的大弟子,与同门的关系 大都不错,这次回去不至于有你说的那么惨吧?” 宇华啸哈哈笑道:“我劝老兄你还是清醒些好!你最好不要再对你的同门存有 丝毫幻想,就像我不再对清政府有幻想一样。嘿,我现在对乾隆的管理能力大大怀 疑,这样的老家伙也敢自称‘十全’?” 他能这样痛快地在同伴面前直言对当今 天子的不满,一见他的胆识,二见他对李纪奇的信任。 李纪奇显然是个对政治一类的东西没有半分兴趣的人,只注意到他前面的话, 不解道:“就算掌门师叔要不利于我,同门中难道就没人帮我了?” 宇华啸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道:“谁知道呢。”接着转向策骑,大声说道: “希望你的乐观构想存在,你可一个人先回去,我过两天再上山找你。”李纪奇心 知他终于还是决定去叫所谓的打手,只有苦笑摇头,难道自己长大的地方,真变得 那么凶险了? 待好友走远,李纪奇又赶了半日路,在天将黑时终达山门之外。 守在门外的两人见他归来,齐向他施礼道:“李师兄!”李纪奇笑着和二人打 招呼:“孙师弟、戴师弟,你们可好?我出去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儿吧?”两人 脸色微变,左首那人应道:“掌门人也在盼着李师兄早日回来,他老人家眼下就在 大堂内……”李纪奇心中奇怪,拍了拍两人肩膀,直往大堂而去。 华山派掌门人严叱,是个看上去将近五十来岁的瘦老者,面相慈和,穿着一件 墨绿色长袍,总给人一种“好好先生”的印象。现在他面色苍白,现出一丝憔悴, 直到李纪奇到了他面前,对他说“参见掌门师叔”的时候,他才猛地一震,喃喃道 :“啊,纪奇,你回来了?” 李纪奇想不出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操劳费神,正想寻问,严叱已深深叹了口气, 无力道:“纪奇,你回来就好……你师妹她不见了!” “什么!”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李纪奇顿感有些手足无措。 “唉,还有朝富,他也不见了!”严叱接下来这句话让李纪奇明白了掌门人真 正垂头丧气的原因。 独生爱子失踪,对掌门来说真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李纪奇也觉惊异,问道: “他们是一起失踪的?”严叱打败仗似的点了点头,神态更显委顿。李纪奇又问: “师叔,这事儿什么时候发生的?”严叱机械般答道:“七天前。当时先是有名女 弟子来向我报告,说颜颜一大早独自出去,却到晚上还没回来,而颜颜事先也没对 任何同门说起过要远行,所以大家都不免为她担心。而那天晚上朝富也没回来……” 李纪奇非是易骗之辈,严叱的神态亦绝非作伪,然而这样更令他大惑不解。宇 华啸先前所料定的“拼斗”看来根本不可能出现了,但另一个难以索解的问题摆在 自己面前,师妹为什么会和掌门之子一起失踪?第一,朝富没有本事强行掠走师妹。 就武功而论,朝富虽尽得掌门真传,但仍略逊师妹一筹,就算那日自己不出手断他 右臂,朝富也未必能真正欺负到颜颜。第二,师妹性格柔顺,决不会去主动教训朝 富。第三,难道有其他令人想不到的原因?李纪奇又与严叱交谈了几句,再也得不 到进一步情况,答应掌门必定会为此事想办法后,告辞退出。 他一面走一面思索,也没注意到自己出了大门,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 一处幽静的水谭边。这里,是他经常与师妹来散心的地方,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处水 谭的所在。 “师兄!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的。”熟悉亲切的声音让李纪奇崩紧的神经放松 下来,他望向月色中出现的美丽少女,带些责备口吻地问道:“师妹,你又闯什么 祸了?”他知道小时候她要是做了什么错事,怕给师父责罚,一定会躲到这里。而 最后也一定是他到这里来把她哄回去。 颜颜的美可以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描述,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这 时却真的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见了亲如大哥哥一般的师兄,立时求助道:“师 兄,我该怎么办,我……可能是我杀了严朝富!” 李纪奇也有些弄不懂了,“师妹,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什么叫‘可能’杀了他, 再说你的武功胜他可以,要杀他恐怕还办不到。”涉及到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他 的话语也变得严肃起来。 颜颜苦着脸道:“你……你听我说呀,那天……”于是李纪奇听到了一个最离 奇的故事。 七天前…… 虽然手脚已越发无力,但颜颜只能拼命的往前跑。 不断发出奸笑的严朝富,仍紧紧跟在后面。 想不到这个无耻小人,竟会躲在一个山道转角向自己酒出“脱力迷魂粉”,虽 然自己立即掩面退后,仍是不免吸入少许。 内力也渐渐使不上来,颜颜心急如焚,她不顾一切地乱闯,心想真要是到了最 后,就往山下一跳了事。 即便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中了“脱力迷魂粉”后也至少要四肢无力一个时辰以 上,药性渐渐发作,不管颜颜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双腿一软,整个身子靠到山壁上 慢慢滑跪下来,再也难动分毫。 完了!现在连跳崖也不可能了。 严朝富狞笑着向这里走来,但到得近处,脸上却换成了古怪的表情。 “喂,你是什么人,竟敢私自上我华山?”严朝富冲着他的正面方向喊到。 幸好脖子尚能转动,颜颜朝着路前面望去,才发现前方悬崖边上竟站着一人, 那人本是向着崖外背对二人,听到有人说话,随即转过身来。 二人同时心中一震。 此人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件浅浅的泛蓝布袍,发型怪异,竟敢无视 大清律法而不留长辫。诡异绝伦的双目,给人的感觉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又仿佛不在那里。他的眼神一动不动,似乎不含任何人类 的感情,但又似乎包含了这个世界的所有现象,那是一种容括一切的纯粹客观,就 像星空一样。 他的面容好像算不上十分英俊,但又好像集成了所有的完美,他的神态让人以 为不喜不悲,但又十分容易让人联想自身所经历的悲喜情境。 如此容色古雅,衣着朴实的怪人,出现在二人身前。 严朝富好一半天才回过神来,惊觉此地虽处华山,以前却从未到过。另一边颜 颜也发现了此点。 原来前方是一个宽阔的临崖石板平台,那人就站在台边,这样一个容易辨认的 地方,二人虽在华山长大,竟连听都未听说过! 怪人望了二人一眼,又转了回去,两人耳中听到“意外”二字。 严朝富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门派的,可知这里是我华山派禁地?” 怪人不答。 严朝富心头一怒,但若说攻击怪人,终究不敢。权衡轻重下,伸手向颜颜抓来, 沉声道:“走吧!” “等等!”另一个听来似乎会让人心脏停止跳动的异音传来,严朝富骇然收手。 砰的一声,一个人好像是从更高处跳到了平台上,着地处的石板应声被他踩坏, 他茫然不觉,缓缓站起。 来者一身黑色装扮,看上去是个比蓝衣怪人大上几岁的男子,神色无比冷酷, 二人又是一惊。 “他们是谁?”黑衣人以那种独特、缓慢而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是个意外。”蓝衣人不带丝毫感情地答着。 “你打算怎样做?”黑衣人转眼望向严、颜二人。 “因果。其他是你的。”蓝衣人莫名奇妙的回答。 “莫名奇妙”四字只对朝富和颜颜二人适用,因为黑衣人已经完全知道下一步 要怎样,他露出一个看来不太友善的微笑,对二人道:“你们是怎样到这里的?” 严朝富冷笑道:“嘿,这话应该由本少爷问你二人才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上我华山到底有何岂图?再不老实点本少爷可要不客气了!” 黑衣人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毫不动怒,又道:“既然这样,那我再给你一次机 会。你所作所为的意义是什么?” 严朝富冲上前去喝道:“少在本少爷面前放屁,你的屁话本少爷一个字也不懂! 哼,再不滚下山去本少爷可要动手了!” 黑衣人显然被他极端无礼的话激怒了,上下两排牙齿一咬,却听蓝衣人道: “不必生气,向他说说对你而言的‘意义’吧。” “噢,我那也只是听来的。”黑衣人消怒并解释。接着缓缓点了点头,朝严朝 富走过来道:“逃避没有理由,否认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就没有我们的存在……” “意义创造我们!” “意义连接我们!” “意义操纵我们!” “意义指引我们!” “意义驱动我们!” “也是意义规定了——” “约束我们的意义!” 七句话,来自七个不同的方向,与黑衣人一模一样的七个怪客,从各方出现并 围住严朝富。 “找死!”严朝富强压下心中生出的强大恐惧,喝骂着出剑刺向其中一个黑衣 人。 黑衣人出乎意料地向旁一让,用今人的知识来解释,其让速之快,实已超过了 物理概念中对速度的理解,而让的时机,更令严朝富根本不及收招,那剑竟对准了 难以动弹的颜颜刺来。 严朝富本以为所刺黑衣人定将命丧己剑之下,哪知定神一看,剑势竟朝自己本 有所图的美人送去,大骇之下连忙收招,但似乎已太迟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就像从另一世界探出,食拇二指在颜颜剑尖上一抹,颜颜手 上的剑早已没有握稳,只听惨呼声中,利剑带着严朝富的尸体,划过一道奇妙的弧 线后定在石板地上! “今天意外很多!”蓝衣人与又变成一个的黑衣人对望一眼后,齐齐跳下了悬 崖。 不可思议之人!不可思议之事…… 听完颜颜的讲述,李纪奇如坠五里雾中,以他对师妹的了解,她决不会是在说 谎。况且这样的谎话又怎能编得出! 李纪奇深深吸了口气,想到宇华啸和方北这样的异人,更加坚信师妹所言属实, 当下问道:“你……你不会把尸体直接扔下山崖了事吧?” 颜颜苦着脸道:“我不知道……我当时真被吓坏了,一有了力气就没命的往回 跑,等我定下心来再想回去时,那平台再也找不到了。” 李纪奇越听越惊,心忖此事要好好去问问宇华啸,说不定他能明白。又想到方 北,便出言安慰师妹道:“我们先回去吧,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师妹,这次我 出门结识了一位姓方的朋友,他曾对我说有些事是我们无法理解与解决但却真实存 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你别想太多了。” 二人回到派中,次日清早便被严叱召去问话。 严叱坐于厅内,略显不安。 见到李、颜二人到来,急急起身迎上道:“颜颜,可知我儿朝富下落……” 颜颜尚未开口,他又急急哀告般道:“你一定知道的,不是吗?颜颜,不管他 发生了什么,求你告诉师叔,求你快快告诉师叔啊!” 颜颜见到他可怜而苍白的神色,心中登时软了下来,也不管有何后果,如实道 :“他……他死了。” 严叱猛地一呆,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还是立住脚没有摔倒,似乎喃喃自语道: “死了……死了……怎么死的?” 颜颜心中害怕,不知该怎样答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叱也没再向她追问,只是慢慢转身,一步步靠向坐椅,身子微微发颤。 知子莫若父。朝富平时的所作所为,严叱心知肚明。而这次儿子在颜颜失踪后 亦相继不见,他早猜测出以朝富人品之低劣,一定是去主动招惹大师兄的女徒去了。 昨夜颜颜回来时他已睡下,今早听到弟子报告后得知朝富并没与她一起回来,心中 已渐感不妙。儿子死了,一定是颜颜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出的手…… 但这又能怪谁呢?怪只怪自己平时没有好好管教这个独生爱子,怪只怪朝富他 不吸取上次自作孽而断臂的教训,反正如今再来怪谁都已无用,独生爱子已经死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严叱思绪乱搅间,一名弟子进来报道:“钟师兄、丁师兄、还有魏师姐他们在 外求见。” 严叱点了点头,那名弟子躬身退出,不久便有三个人一起进来。 走在最前面中间的是个中年道士模样的人,二缕八字须,一双眯成缝的眼睛, 面露阴沉之色。他身后一男一女,男的年纪虽轻,但却透出一股不属于他那种岁数 的圆滑之态;女的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眼神中尽是看不起别人的恶光。 三人走到严叱身前,行礼道:“弟子钟顶十、丁尘、魏蔷给师父请安!”严叱 缓缓点了一下头,却一句话也没说。中年道人向李纪奇狠狠瞪了一眼,冷冷道: “李师兄,真是多日不见啊!”李纪奇还没来得及向他回话,那圆滑青年已叫了起 来:“哟,颜师姐也回来了?真是想煞你丁师弟也!”那女子立刻愁眉苦脸地接道 :“唉,只可惜朝富少爷没跟颜师姐一起回来,朝富少爷真是没福啊,本想可以双 宿双飞……”她说到这里已突然住口,因为他发现不单是李、颜二人,就连自己平 时最敬畏的师父也已满含怒气地盯住自己。 严叱把目光转向中年道人,命令道:“顶十,不管你们有什么事都无须再向我 提出。现在立即替我去把你林师叔叫来!” 钟顶十朝那与他同来的女子极为不满的哼了一声,应命而出。严叱似乎有些精 神涣散,缓缓道:“颜颜,朝富究竟是怎样死的,我也不想追究下去……我现在… …说实话,我现在真想为他报仇之后自己也一死了之,但我知道,这是万万不能做 的。我这掌门人已没法当下去了……”他这番话,暗示他已认定颜颜便是杀子凶手, 只不过自己的善恶是非之念还算清明,视独生爱子之死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丁尘深深叹了口气,低声悲语道:“唉!严师弟啊严师弟,你谁都可以去惹, 怎么偏偏要去打颜师姐的主意呢?” “铮”的一声,严叱拔剑出鞘,眼光向着颜颜。李纪奇已暗自手捏剑柄,却见 严叱又把剑收回鞘内,沉声道:“尘儿、蔷儿,你们谁再敢多讲一句,师父就先斩 下他的左手再说!” 丁、魏二人无言低头,大厅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一名看上去比严叱小不 了几岁的老者疾步走入,严叱一见他进来便说道:“林师弟,立刻召集华山派全体 弟子至广场,准备召开同门大会!”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