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棋弈剑 华阴县城,礼亲王的临时王府后园内,一老一少无视刺骨寒风,已对弈至第三 盘。 “啪!”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宣告欣竺再输一局。 坐在欣竺对面的,是个松姿鹤骨的白眉老人,竟看不出究竟有多老。一身宽松 的道袍,使他显得更有出尘之态。老人叹了口气,收回手来抚须吟诵道:“ 弗思而应诚多败, 信手频挥更鲜谋; 不向静中参妙理, 纵然颖悟也虚浮。“ 接着两眼眯起望着欣竺,略带责备地道:“吾徒今日心绪甚是不宁,刚才这首 诗,正是你下棋时的最佳写照!” 欣竺咬了咬嘴唇,把手中拿着的数枚黑子扔回棋盒内,问道:“师父,刚才那 首诗是你老人家临时作的么?”老人抬眼望了一下天色,略带惋惜地道:“那是为 师的师弟施襄夏生前所作,唉,可惜夏弟他早已仙去,否则若是由他来指点你……” 说到这里便止住,两眼出神,似已进入到无尽的回忆当中。 这位像神仙一样的老翁不是别人,正是一代棋圣范西屏。 他是浙江海宁人氏,又名世勋,自小酷爱围棋,三岁时见父与客对弈,就在旁 哑哑指划,棋客们见状惊异不已,都道:“此儿将来定是围棋名手。”范父自幼便 授西屏以棋法,陶冶其性情,并聘请县中高手张良臣做他的启蒙老师。岂料西屏天 赋异质,七、八岁就能与张抗衡,后张良臣的棋力已显然不及,只得辞去。范西屏 又拜入山阴高手俞长侯门下学棋,这俞长候名永嘉,自非等闲之士,是除去当时之 徐星友、程兰如、梁魏今外的有名棋手。范西屏自入此人门下,棋艺进步神速。至 十二岁,棋力即与俞不相上下。十五岁时,师父不再是自己对手,十六岁时,终以 第一手名扬天下。 范西屏与其师弟施襄夏,双双被后人尊为棋圣,他二人代表了中国古代围棋的 最高水平。他们的棋谱,直到现代仍是一大瑰宝,前中国棋院院长陈祖德,曾专门 对二人之“当湖十局”精思细研,著名棋手如聂卫平、马晓春之辈,自也是对二人 之谱研习过的。两人棋艺之高,可见一斑。 欣竺见师父不再说话,便独自把棋盘收拾干净,猛听得师父嘿了一声,当已从 沉思中转回现实,又听师父问道:“这三年来,你的《剑理指归》练得如何了?” 欣竺起声禀道:“徒儿愚昧,练到‘双飞燕’那一层,便再也练不上去了。” 范西屏亦起身,围着假山边走边道:“为师以前并非武人,只是一介棋手。想 当年我和夏弟纵横棋坛天下,好不快哉!只不过夏弟下棋时总爱把每一步棋想上很 长时间。嘿嘿,我二人同师学艺,他的才思实不在我之下。当时我好生奇怪,以他 那样的水平,有的棋根本无须思考,何故拖延?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他仙 去前数日,他才找到我,把一本《剑理指归》交到我手中,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 夏弟早就由棋及武,潜修剑道。凭棋势之变幻悟剑法之玄奥。平日里下棋,他不单 是在思考棋局,亦在思索剑局啊!他的《弈理指归》讲的是下棋之法,早已刊行于 世。而《剑理指归》却是一本剑道秘奥,只给了我一人,九年前你我师徒二人有缘 相逢于黄山,我见你聪明乖巧,悟性非凡,又甚是喜爱武学,便把《剑理指归》传 了给你。” 欣竺“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原来,原来《剑理指归》竟不是师 父所作!” 范西屏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的剑术可说有七成学自施襄夏。” 欣竺奇怪道:“如此说来师父岂非并不会使剑!可是师父你每隔三年便来指点 徒儿一次,您对剑法的领悟并不逊于书中所载啊。” 范西屏哈哈笑道:“那是由于为师天生好强,不愿就此输于夏弟,后来独自携 棋入山思索,自然对剑道亦有所得。为师这次来正是想告诉你,棋道实可反映天地 万物之境,以棋弈剑,正可使剑法含幽远之妙趣,现在为师已完成可与《剑理指归 》一较高下的《木华泉剑谱》,可惜尚未找到传人。” 欣竺拍手欢叫道:“师父,你可传给我啊!” 范西屏皱眉道:“你心思细腻,只适合学夏弟所创的剑法。《木华泉剑谱》含 蓄深厚之中暗藏奔放变幻,想得过细反易走火入魔,你万万学不得。好了,咱师徒 俩换个话题。这次师父来看你,你怎的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莫非有什么心事?有 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你可瞒不过为师的老棋眼。” 欣竺颇觉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其是也没什么啦!只是……只是今天徒 儿本打算和一个朋友上华山走一趟,没想到您老人家大驾光临……” 范西屏哈哈大笑,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爹发现为师行踪 了呢。要真是让你爹天天缠住下棋,那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嗯,瞧你这副心有 不甘的模样,你那朋友定是个俊俏后生吧?” 欣竺被问得双颊通红,正不知如何应付,却见师父忽然施展出独门绝学“腾挪 棋步”,瞬息间已声在人失,只留下“为师晚些再来!”这句话。 白莲教虽只来了不足二百人,但因有备而至,清军则是被骤然突袭,加上所到 教众都是好手,一人足可匹敌多名清兵,双方交手之后,倒是教方占了优势。 宇华啸与金成约一伙趁乱退出战圈。往山上行了片时,改道避往林木丛内,转 过几处弯后便看不到下边战况。李纪奇由二人搀扶着,目光呆滞,整个人浑浑噩噩, 丝毫不知周围发生的一切。 暂时停步后,山下喊杀声渐渐远去。两名擅长轻功的兄弟分别前往山上和山下 打探。金成约作出判断道:“官兵损失惨重,但肯定能杀出去逃命。那个年轻点的 头子我见过,他叫杨芳,带兵打仗确有一套。白莲教留不住他的。” 宇华啸关切地注视着李纪奇,不解道:“真奇怪,官兵和白莲教的人都来华山, 这算怎么一回事?” 金成约摇头叹道:“谁知道呢?白莲教自从上任掌教刘松被朝廷拿住后,其行 事变得异常隐密。这次杨芳与鄂大人不管为何来此,都算是着了妖教的道了。”他 乃王府侍卫出身,毕竟心属清廷,称白莲教为妖教理所当然。 与一般的江湖帮派不同,白莲教因暗中进行反清密谋,早被清廷视为邪教,乾 隆严令搜捕教徒。这些基本情况宇华啸曾听李纪奇说过,可惜眼前的李纪奇已神智 全失,直到两名探子都已回来报告完情况,宇华啸仍然看不出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山下战果与金成约所料相符,杨芳与鄂辉已领着残存的官兵撤走。白莲教歼敌 过半,教众现在到了山上。众人避过教徒,下山返程,于二更天时分抵达城内。 进入临时王府,金成约自然要去向礼亲王复命。宇华啸则带着李纪奇向自己的 住屋走去,一路上却陷入深思。 从探子回报的信息他能推断出华山派已彻底完蛋,杨芳那批官兵该是此结果的 执行者。保清王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就不知乾隆老儿参与此事没有。白莲教众紧随 清兵现身,说不定本是为支援华山派而来,可惜迟了一步。官兵的灭派行动究竟有 何深层意味呢? 想到这里,却意外发现自己屋前站着一位陌生的白眉老人。 对方见了他,竟抚须一笑,接着走上几步,饶有兴致的发话道:“听说小朋友 你日探华山,可有发现镇山之宝‘千叶石莲花’?” 这不速老客面貌古拙不惊,一袭宽松的道袍自然写意的套在身上,一阵夜风吹 拂,让人错觉老人能在任何时候御风而去。老人踏前数步时似乎隐含某种至理,待 到开口发问,宇华啸被弄得一头雾水。望着这位疑似仙翁的异客,只能应道:“老 哥你是在说笑吧!‘千叶石莲花’只是相传在晋代太康年间才生长于华山,而古语 中‘花’与‘华’同意,亦因此才有了‘华山’这个名字。你老哥以典故中之奇花 相寻,不知有何高见?” 老人双目一亮,“老哥?哈哈,这个称呼我喜欢!”接着不答反问道:“晋代 既有此花,怎么今天却没了?” 宇华啸愈久面对此人,愈发感觉到自己正被对方看通看透,暗自惊异下,随口 答道:“其实人们是在一代代逐步破坏大自然。环境的污染,导致了物种的绝灭。” 老人先是一愕,随即拊掌叫绝道:“好!小朋友果然没令老夫失望。哈哈,我 本还以为你要答我‘年深日久’一类的话,难得你有如此见识。好,很好!”说着 迅快地瞥了李纪奇一眼,略显讶色道:“这位小友又是谁,怎的像是被人灌了‘忘 忧清乐散’的样子?”没等宇华啸回答,已用一只手搭上患者脉搏,登时眉头大皱。 “咦,不是‘忘忧清乐散’。他究竟吃了什么?”老人望向宇华啸,似乎要从 他身上寻找答案。 “师父,他被人禁制了穴道!”欣竺轻飘飘的从一棵树上落了下来,笑意盈盈, 似乎很是高兴。 老人瞪了她一眼,“吾徒怎可无师命而下!再说穴道是否受制,我会看不出来?” 接着只好向宇华啸作自我介绍:“老夫正是这鬼丫头的师父范西屏,嘿嘿,小朋友 你的名字我已知道了。”见欣竺一直在向自己打眼色,又瞪了她一眼才道:“不错, 过关!” 听到“范西屏”这三个字,宇华啸浑身剧震,心中一时起伏彭湃,是以并未注 意到他师徒俩的奇怪对话。 “喂,我师父和你说话呢!”欣竺那悦耳甜美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接着手 背一痛,才发现一老一少两双眼睛都盯着自己。老的并未透出任何信息,小的却是 疑惑加上一点不悦。 范西屏见他回过神来,指了指李纪奇道:“你这位小友的状况好生古怪,老夫 也对他没法子。”问过宇华啸患者姓名后,转向欣竺道:“希望下次吾徒达到授六 子的水平,至于剑法,今天我已指点你通过‘双飞燕’一层,下次最好能到‘百劫 不应’,老夫去也!”这次是用“分投身法”,同样一眨眼便无影无踪。 宇华啸瞠目道:“这是什么轻功,怎可能这样快呢?”心中对范西屏亦已习武 略感惊奇,同时暗想恐怕只有方北那异类的“瞬间移动”方能比得过这“棋圣”的 卓越身法。 欣竺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师父一身武功均由棋道自行悟出,与别派武学大 有不同。如今棋剑二道他老人家都已至‘入神’之境,你这小子知道厉害了吧!” 说完嫣然一笑,飞身去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