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范轻舟葫芦里的药 韩铁衣颓倒于地,闭目待死。 凌青冥刀势凌厉,惊天裂地而来。 刀锋过处,碎石飞砂激射四起,漫天尘土晕散了红色液体,那是韩铁衣的血。 韩铁衣不敢相信,不能置信,却不得不信。 不过几年光景,凌青冥的刀艺竟然可怕如斯,刀未及身,身上的血液却似着魔 般的破体而出,韩铁衣真的怯了,怯在这可怕的无形刀劲之下。 场外的关刀更惊得呆了,这样的刀法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道上的行人走贩早都避开;范家堡的人马个个紧握缰绳,一边儿防着受惊的坐 骑脱缰乱奔,一边儿候着范轻舟号令示下;而祁幽篁却一动不动,便似入定一般, 在飞沙走石、人惊马嘶的氛围之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舍我呢?关刀瞧着身旁的舍我,只见他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那是从来没有在 舍我脸上出现过的认真表情。 顺着舍我的目光瞧去,这认真的眼神不在凌青冥凌厉的刀锋上停留;也不在韩 铁衣那成名二十余年,如今却截成两段的七尺凤嘴刀上驻足;这眼神落在鎏金滚边、 白染皮革的刀鞘上,舍我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 戒情刀! 不错,正是范轻舟腰上的戒情刀! 红色血液很快的吞没黄色尘土,关刀耳边忽然响起舍我的声音:「是时候了, 对了,便是此刻!」 话声中,只见天边起了一道白色霹雳! 天晴,无云,曙光乍露。 哪来的霹雳? 这道霹雳将染红的尘沙一分为二,彷如利剪倏地将一匹红幔从中划开,顿时天 朗地阔,遮尘的眼开了,关刀这才看清楚霹雳原来不是霹雳,却是刀光! 刀光?范轻舟的戒情刀! 是范轻舟出手了,舍我眼看着戒情刀出鞘,便在他认为该出手时,范轻舟终于 下马出刀。 没有人见识过戒情刀法,那传说中只记载于文字,却无人能够习全融贯的戒情 刀法。 也只是那一道华丽的弧线,已经叫舍我如痴如醉,瞪凸了眼珠子。 刀光落向那劈石裂地的刀锋! 刀锋∣是「刀魂」凌青冥手中所握的九环刀! 凌青冥不退,他知道不需要退。 因为在范轻舟戒情刀出鞘的同时,另一柄刀已无声无息的迎在当头,没有人注 意,也没有人发觉,可偏偏这把刀真的等在那儿。 「不动刀法!」舍我惊呼。「想不到祁幽篁竟练成了「不动刀法」!」 「啊!不动刀法?」关刀听得舍我如此一叫,也是惊呼出声。 再望向场中,挡在凌青冥与范轻舟两刀之间的,正是「刀魄」祁幽篁手中那把 乌金长刀。 「这就是「不动刀法」?果然有点儿邪门,竟然能够这般无声无息:::」 关刀想起学刀时,师父曾经这么说过:「「惊空、不动、戒情、佯醉」,谓之 「刀法四绝」。奈何四缺其三,若得复见其一现世,今传刀法均不足观也。」 记起这一段话,关刀不禁心喜难耐,忖道:师父啊师父,您道是「刀法四绝」 四缺其三,只知「戒情刀诀」藏于中州范家堡,却不想这「不动刀法」竟然落在「 鬼刀门」,叫这祁幽篁给学成了,想不到您老人家一辈子只能神往的旷世刀法,却 在今天叫我一下就见识了两门::: 思量间,场中变化又起。范轻舟那道华丽的刀光,倏然而止。 只见他送刀入鞘,负手于后,脸上一抹轻笑,立在凌青冥、祁幽篁两刀之前。 「人动刀不动,敌动我不动。想不到我范轻舟有缘得见失传已久的「不动刀法」。 在两位前辈手下,看来小子是讨不了好,不如这就罢斗如何?」 范轻舟这一着,叫舍我替着捏了把冷汗。 面对凌青冥凌厉的无形刀劲,以及祁幽篁静若无物的诡谲,别说寻常好手,就 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得全力施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却想不到范轻舟竟然说 收刀就收刀,丝毫不惧眼前随时可以致死的杀着。 祁幽篁本就不动。 人不动。 刀不动。 全身上下便就那两道鹰眼般的锐利眼神,射向范轻舟已入鞘的刀。 凌青冥没有停止动,凌厉刀气挟着碎石飞砂劈向范轻舟眼前! 骤然! 刀锋一偏∣ 漫天砂石竟似火药爆炸,往旁轰去! 霎时,红色液体激射而出∣在天空铺上一片红幕之后,染上尘土。 凄厉的红∣是血。 一声短促的哀鸣,倒下的是马,韩铁衣的坐骑! 这一刀,没有劈向范轻舟,却轰穿了韩铁衣的坐骑。 偌大的马身,倒下时,当真千疮百孔,肉块横飞。 范家堡一干人马又迫退了数个马身,一片大乱。 道上行人早就躲远,一名庄稼走避不及,叫一块马臀肉砸上了脸,满眼血光, 不知是吓昏了,还是砸昏了,终归是昏倒了。 舍我一脸惊异,喃喃自语:「莫非是惊空刀?莫非是惊空刀:::」 看向关刀,却见他张大了嘴,没了眼皮似的,一眨也不眨。 只有范轻舟泰然自若,一步没退,脸上依然一抹轻笑。 凌青冥收刀∣天地复归平静。 祁幽篁跟着收刀∣彷如从未出刀。 从两人出现,直到此刻,磨刀儿胡同才从惊天裂地的刀光中真正静下来。 也在这时关刀才真正看清楚凌青冥、祁幽篁两人的面容。 如马般的长脸上,由上斜下,一道皮开肉绽的旧伤疤,烙着「刀魂」凌青冥一 场场惊心动魄的武林战役。 谁能够在「刀魂」的脸上留下这一刀?关刀很好奇。 而「刀魄」祁幽篁,有一张更惨烈的脸。左耳以下,顺着脸颊,竟刀劈似的少 了半个脸面。 这样的伤还能活着?是神助?还是人的潜力?关刀思索着。 天地静了片刻,这么好的阳光的确不该沾染血腥。 「你断定凌某不会杀你?」先开口的是凌青冥。他甚感奇怪,在自己的刀下, 这个年轻人竟浑然不惧。 「是的,晚辈的确认为前辈不至于下杀手。」范轻舟若无其事的答。 凌青冥忽然狂笑数声,说道:「哈哈哈:::你这年轻人是有点儿胆识,凌某 若猜的没错,你应该就是中州范家堡的少堡主范轻舟?」 没等范轻舟回答,凌青冥眼睛睇向范轻舟腰上的刀,道:「方才那一刀::: 便是传说中的戒情刀?」 「是。」范轻舟用一个字回答了两个问题。 只见他解下腰上的刀,往前一举,接着说:「「戒情刀诀」便刻在这口刀上, 晚辈斗胆用它向前辈换一条命。」 「韩铁衣的命?」凌青冥与祁幽篁目光相交,两人心中一般的又惊又喜,异口 同声问道。 「不错,小子斗胆向两位前辈保上敝堡韩教头一命。」范轻舟话未说完,已经 打了手势招呼手下扶起地上伤重的韩铁衣,然后接着说道:「当年韩教头从「鬼刀 门」带走「电抹四十三刀」,今日晚辈手上的「戒情刀诀」用来抵还那「电抹刀法」, 想来是绰绰有余。」 「不成!」已被扶起的韩铁衣耳听范轻舟这一番话,冲上前来:「少堡主,老 朽死不足惜,可:::可这「戒情刀」是:::是范家堡的镇堡之物啊!这么做, 老朽怎么对得起老堡主,怎么对得起范家堡:::」 范轻舟含笑说道:「韩教头且莫激动,轻舟自有计较。」 说着,招呼手下将韩铁衣扶回队伍之中,治疗伤势。 看了这一幕,甚少开口的祁幽篁转头瞧了凌青冥一眼,叹道:「看来中州范家 堡的壮大,果然有些道理。」 凌青冥哈哈一笑,说道:「成,韩铁衣的一条命加上「电抹四十三刀」,换你 范家堡的戒情刀,的确是桩占便宜的买卖。好,凌某这就成全少堡主的主仆之义。」 说着,右手一伸,便要去取「戒情刀」。 范轻舟手一缩,说道:「且慢!」 「怎么,你要反悔?」凌青冥道。 「不是,前辈且听晚辈几句,再取刀不迟。」 凌青冥没有说话,将手收回,等着范轻舟说些什么? 而在道旁的舍我和关刀,两人一般心思,实在没道理将这武林人物觊觎已久的 「戒情刀诀」与「戒情刀」,就这么双手奉上,所以他们俩也等着范轻舟要说些什 么? 只听范轻舟说道:「前辈该听说过「东海狂徒」:::」 「东海狂徒?聂秋雨!」凌青冥道。 「不错!六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狂徒「聂秋雨」,这位武林奇人的一生,在沧州 老叟的「武林人物谱」中有这么一段考语:::」 范轻舟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停之后,说道:「这段考语是这么说的,「卅年 江湖闯荡,前半世狷狂,后半世仓皇,若非血剑西来,足堪江湖第一榜。」」 凌青冥兀自思索着范轻舟这段话的用意,祁幽篁却先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 「想那聂秋雨的一生,之所以前半世狷狂,后半世仓皇,全是因为这血剑西来, 想清楚了这一层,前辈便知晚辈想说些什么了。」 忽地,听凌青冥哈哈一笑:「说到底,你是不舍得「戒情刀」?」 「不然!晚辈只是想起「东海狂徒」抱剑坠海这一段武林旧事,心中起了一番 感慨。前辈请想,「东海狂徒」聂秋雨在沧州老叟的笔下,隐隐然有当世第一人的 赞誉,以他这样的本事,虽然争得了传说中一甲子出世一次的「血剑」,可奈宝物 人人觊觎,最终还是落了个抱剑坠海的命运。」 听到此处,凌青冥冷哼一声:「少堡主以聂秋雨为喻,想是在说我们兄弟俩即 便是取了「戒情刀」,也没本事护得周全?」 「不敢。」范轻舟抱拳说道。「传说中「血剑」已具灵性,不是命中因缘,便 是得了剑,也难以驾驭。而区区「戒情刀」当然不足以上比如此神物,况且两位前 辈的刀艺已臻化境,「戒情刀」在两位前辈的手上当是万无一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凌青冥问。 「只不过千百年来人性丝毫不改,「戒情刀诀」虽说不是什么神物,可要参透 其中奥妙,却也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办得到的事,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若是还得应 付些不相干的贪婪之徒,前辈自然是不怕,然而平心想想,真能还有余裕来琢磨这 刀法奥秘?」 这一说,倒把凌青冥说进了思索的深渊,久久不能登岸。心忖:这话倒说的是, 「戒情刀诀」既然能与老祁的「不动刀法」并列「刀法四绝」,那就不是一天两天 就能够悟透的。若是以往,尚能在门内潜心修练,不问江湖中事,可如今「鬼刀门」 分崩离析,着实难有个遮瓦之处啊! 望向祁幽篁,只见他也是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却在这时,街的那头传来隆隆马蹄响,须臾,已近在当前。 只听一声喊:「雁荡十八飞骑行经此处,向前面朋友借个路走。」 磨刀儿胡同本就不宽,有了范家堡这一队人马自然没有其它空路。 只见范轻舟右手一抬,说了声:「让。」 队伍中便有一人提高了嗓子,喊道:「中州范家堡少堡主范轻舟,问候雁荡十 八飞骑各位好。」话声中,队伍靠向道旁,让出一条路来。 雁荡十八飞骑听得前方是中州范家堡少堡主范轻舟本人,纷纷放慢速度,当头 那人喊道:「谢过少堡主借路之谊,雁荡十八飞骑有礼了。」 十八骑排成纵列,徐徐经过范家堡大队人马前,在经过范轻舟身前时,个个拱 手抱拳含笑致意。 路一开,便见碎石满地,地面上尚有明显的血迹与马匹尸块,再见道上两个长 身大汉挡在路中间,雁荡十八飞骑也是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人物,心下明白发生了什 么事情,想是范家堡与这二人的恩怨,既然没有特别的交情,也就不好干涉,十八 飞骑徐徐绕过凌青冥、祁幽篁二人,过了三丈有余,这才又拍马疾驰。 待得雁荡十八飞骑走远,范轻舟缓缓走向道中,说道:「瞧,人多自然势众, 即便是生了什么事儿,雁荡派浮云掌门也毋需出面,自有十八飞骑三江五湖照看着。 可前辈就不同了,自从贵派卫掌门死于干戈剑下之后,容晚辈说句不得体的话,贵 派子弟是树倒猴狲散,逃的逃,散的散,否则怎么需要两位前辈亲自出马来报这个 仇呢?」 范轻舟说到这里,看看凌青冥,也看看祁幽篁,见两人都是一副难以决断的神 情,轻轻一笑,接着说道:「晚辈说的话自然算数,这「戒情刀诀」晚辈终究会双 手奉上,只是为了不要增添前辈的麻烦,小子心中有番计较,不知前辈愿不愿意听?」 已经这番地步,焉能不听?明明知道眼前这小子不是真心诚意的要把「戒情刀」 交出来,可他说得每一段话、每一件事,却都合情入理,反驳不得。 「你说吧。」凌青冥道。 「是。所谓天下刀法,不归范家堡,便归鬼刀门。江湖人口中的武林两大刀派 正是贵派和敝堡。可十数年来,囿于门户之见,终究是互相倾轧的多,携手合作的 少,对此,晚辈是深以为憾。试想,两大刀派若能彼此捐弃成见,以有余补不足, 别的不说,就拿敝堡十数年来搜罗的七百八十三门完整刀法,以及两百一十一门残 诀,若能经得「刀魂」「刀魄」两位前辈的参研,那么「刀法」之最,岂是长久停 留在「惊空、不动、戒情、佯醉」所谓的「刀法四绝」而已,更为震古铄今的刀法, 相信必定能从两位前辈的手中创出,如此,我辈学刀之人,便对得起百代之下的后 人了。」 看着范轻舟,凌青冥看到的是溢满双眼的诚意,他确实是被范轻舟的话打动了。 多年来,他与祁幽篁矢志为「刀」献出生命,他们不相信今人真的比不上古人,他 们一定要创出一套刀法,一套旷古绝今的刀法,可惜光是以「鬼刀门」一派之力, 终究难以成事。可现在,听范轻舟的语意,竟是有意让他俩一窥范家堡珍藏的刀法 秘笈,这怎能不叫他心动。 凌青冥与祁幽篁四眼相交,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之情,两人微微点头, 凌青冥开口说道:「少堡主之意:::」 范轻舟轻轻笑着:「现下「鬼刀门」既已不复存在,晚辈斗胆想以「供奉」之 礼,迎请两位前辈入我范家堡。」 「什么?」凌青冥、祁幽篁不想范轻舟竟然说的是这事儿,两人同是心头一诧, 脱口说道:「进你范家堡?」 「不错,前辈请想,进我范家堡,第一,可潜心钻研刀法武学,不必担心有人 打扰。第二,敝堡还算有点儿家业,可保前辈衣食无虞,不必为这俗事操心。第三, 前辈需要办什么事儿,范家堡上下可供差遣,绝不马虎。」 「这:::」凌青冥兀自犹疑。 「前辈若仍觉得有所不妥,晚辈可再与前辈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不错。约法三章。第一,前辈虽以「供奉」之名进我范家堡,然前辈一行一 止可完全不受我范家堡节制。第二,前辈倘若觉得敝堡有什么失了礼数的地方,不 论何时,前辈取了「戒情刀」便走,范家堡不敢稍有拦阻。第三,前辈对刀法的任 何创见,全归前辈所有,范家堡不敢居名。」 范轻舟停了一停,接着说道:「或许前辈会认为轻舟别有用心,可若不是轻舟 资质所限,惟恐误了大好宝典,也不会有此提议了。况且今日有缘得见两位前辈风 范,更应证了江湖传言不虚,轻舟若不将这传诸名山的志业,托给两位前辈,那真 真要愧对百代以降千万学刀之人了。」 说着,拱手抱拳,躬身拜了下去。 凌青冥、祁幽篁互望一眼,不想范轻舟说拜便拜,两人急忙上前一步,伸手一 托,同时说道:「少堡主万万不可:::」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