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杀人的琴声 好似烤鱼一般,窦白石的剑将白夫人与干戈串在一起。 两人的鲜血染红了彼此,楚楚虚弱的看着干戈,她只知道自己的血正快速流失。 她想说话,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说一些话:「你:::你不要再为难他了:: :」 谁?这个「他」无疑指的是黑墨痕。 干戈明白,他看着眼前濒死的少妇,这个临死却还要为自己心上人求命的女人。 这个女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自己吧! 若不是窦白石想了结我的生命,白夫人不会被抓来充作剑靶,也不会因此而死。 干戈心里闪过歉疚,看着白夫人祈求的面容,他缓声说道:「我说了,我不会 为难他的。妳可还有什么未办之事,我来为你做吧!」 楚楚嘴角轻抬,脸上是放下心来的安详:「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了,没有了 :::」 窦白石的剑又刺进了几分,将楚楚和干戈黏的更紧。 楚楚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一线红血流下。 干戈轻轻唤了一声:「白夫人,我能为妳做些什么?」 楚楚将闭的眼,看似勉强的睁开,这是她长久埋在心头,残烛般微微弱弱再也 不敢奢求重燃火焰的冀望:「谢谢,救我:::爹,楚世宁:::邢部大牢:::」 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愈来愈低,游丝般直到听不见。 楚楚安详的合上眼睛,她没有挣扎,脸上没有怨恨,心中只有淡淡遗憾:墨痕, 我走了,留你受苦::: 楚楚就这么睡去,永久的睡去。 剑,猛力的抽出∣ 这力道强得让干戈一颗心彷佛就要破体而出! 楚楚倒下;干戈却不愿倒,尽管他正透支着身上仅存的一点儿气力。 窦白石轻蔑的笑,剑,指着干戈。 「金鹰」邹剑星围上来,「灰鹰」邢一江也围上来。 却听虎吼一声:「都去死吧!」 声音出自黑墨痕的口中,「涧鹰」邝惊雷万分没想到黑墨痕哪来的功力,能让 自己臂上中他一剑,叫他给闯将出来。 黑墨痕又一剑逼退窦白石,揽着地上的楚楚,口中直喊:「楚楚,楚楚:::」 他按住楚楚留着鲜血的心口,泪水模糊了眼睛。「妳痛么?妳痛么?妳痛是不 是:::我早该带妳走的,现在不迟,妳说是不?我现在就带妳走,带着妳、带着 我们的孩子,妳告诉我,妳想去哪儿?咱们到江南,人家说江南的水甜;到塞外好 么?妳说过妳想看马群在草原上奔着、跃着;要不,咱们再走远点儿,到岭南,听 说那儿四季如春,妳爱花儿,那儿有许许多多的花儿:::妳跟我说,我都依妳, 回南昌,回妳的故乡去,可好:::」 黑墨痕抱着楚楚往外走,他专注的跟楚楚商量着往哪儿去。「龙吟宝剑」遗落 在地,他是不需要剑了,他一步一步走着,没有人拦他,所有人就看着他走出大门。 不过片刻的安静,当月色征服整个大地,大伙儿的目光重又回到这白家大院上 的血人∣ 血人?此刻的干戈若然不能称做血人,恐怕没有再好的词儿足以形容。 他还不倒下!硬撑着不倒下! 在场谁都看得出来,不劳「十三鹰」出手,干戈命丧当场恐怕只是迟早的事儿。 「神鹰」窦白石没有动;「金鹰」邹剑星没有动;「灰鹰」邢一江没有动;「 涧鹰」邝惊雷也没有动。 四个人成四面包围之势,围住了干戈。 这一次,他们绝不相信干戈还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所以,他们等。等着干戈自己倒下! 等,有时是种煎熬。可此刻,对「神鹰」窦白石兄弟而言,不啻是种享受。享 受天下七大杀手之一的干戈倒在自己脚下的过程∣ 可高手过招,瞬息万变。这一等,却等出了个意料之外! 出乎窦白石兄弟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在场数十颗脑袋的意料之外。 干戈动了∣ 不是倒下∣ 而是出手∣ 当干戈汩汩淌出的鲜血,在剑上闪出一抹异样的红光之时,他出手! 「连一个弱质女流也杀,你也配是个杀手么?」话声中,干戈手上剑直袭窦白 石。 没有花招,没有虚势,平平一剑,却快得彷如闪电,让人不及眨眼。 红色的闪电! 窦白石眼睁睁看着这道红色闪电劈进自己咽喉! 他想还招,无奈双手已不听使唤。他虽然不愿相信,可他明白自己已然中剑, 而且是致命的一剑! 看着眼前如此伤重的干戈,窦白石怀疑自己竟会死在他的剑下? 红色的闪电?啊,血剑! 人总是要临到死地,脑袋才会醒得半分。在干戈的剑刺进窦白石咽喉的那一霎 那,窦白石登时醒悟,自己原来面对的竟是「血剑」! 「血剑∣」窦白石被刺穿的咽喉,嘶哑喊出这两个字。然后,他倒下,再也爬 不起来。 血剑!邹剑星听到了!邢一江听到了!邝惊雷听到了! 三人互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惧意。 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 血剑出世至今,可还没听说过有剑下生还之人。 上一个六十年没有!上上一个六十年也没有!这一个六十年恐怕还是没有! 所以,只有逃! 三人脑际闪过一幕幕血剑的传说,愈是想,心愈虚,管他干戈是不是随时会倒 下,只要他手中握着的是「血剑」,恐怕三人只有逃命的份儿,该早早断了杀干戈 的念头。 「逃」字才闪过脑际,三人就动了,分成三个方向,说好似的说走就走。 「十三鹰」出道至今,只有杀人,何曾想过「逃」? 可这仅有的一次,却是彻底的失败,因为他们没有逃成,他们死∣ 死在三响琴音之下! 一响变征之声,杀邢一江七孔流血;二响律中夷则,亡邹剑星气海凝窒;三响 黄钟羽音,戮邝惊雷经脉俱断。 三人出不了大门,却相偕见阎王去了∣ 琴音三响过后,再无声响。 全场却彷佛受了诅咒,静得让人直欲发狂。 因为,所有人脑中都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一曲伤心」解箜篌∣ 是解箜篌来了!是「七杀」之一的解箜篌来了! 如若不是解箜篌,天底下还有谁能三响琴音要了三个武林高手的命? 「伤心一曲箜篌引,一曲伤心解箜篌!」司马笺儿喃喃:「这「一曲伤心」怎 地来了?他可不会是来找干戈麻烦的吧?」 看着摇摇欲坠的干戈,司马笺儿一颗心也跟着摇摇欲坠。 不单司马笺儿要问这「伤人心」,更「要人命」的解箜篌为何而来?在场群豪 心中都有着相同的问题。 瞧他一出手便杀了邹剑星三人,难不成是为干戈助拳而来? 「七步成尸」再加上一个「一曲伤心」,今日咱们这些人却要如何走得出这白 家大门? 可没听说过干戈和这解箜篌有交情?这,这::: 心是乱的,场子却是静的,明月已然高挂,窥伺着每颗忐忑不安的心。 关刀收不住狂乱的心,他感觉冷,冷得彷佛就要颤抖起来;可他身体没有抖, 抖的是心∣ 这是恐惧!他的心说什么也挥不去这莫名的恐惧。 十三鹰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却没想到这样的高手竟敌不过解箜篌的三响琴声! 「若是琴声杀的是自己:::」关刀不敢想,此刻的他连心都不得安定,遑论 要举刀迎敌。 他这才明白舍我所说的「气势杀人」,面对这杀人的琴声,恐怕谁都要不战而 溃,把命送上。 静夜明月,解空篌下一步意欲为何? 关刀看着舍我,只盼从他眼中得到答案。 舍我彷佛看出关刀心里的惧意,开口说道:「你且瞧瞧干戈。」 顺着舍我的眼光瞧去,只见满身浴血的干戈,在月色之下,眼中依然带着笑意。 关刀猛地一省:不对,十三鹰若不是心先怯了,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命丧解箜 篌的琴音之下?到头来还是干戈杀了他三人?或者该说是干戈、解箜篌二人的联手? 这么想,是对?是错?关刀未及细究,又叫解箜篌的琴声给打乱心神。 「叮:::」箜篌一响,所有人第一个反应便是护住心脉。 「铿:::」箜篌再响,所有人才知道这两声琴音并非弹来伤人心、要人命。 彷佛是开口吟唱前的试声,「叮、铿」两响清脆的琴音之后,怒潮般的主调才 从四面八方轰向每个人的心门。 解箜篌没有现身,可这郁抑的琴音却近在耳边。 怒潮拍岸,撞击着每个人的心口;很显然解箜篌没有意思要再杀人,这一声紧 催一声,低低抑抑的琴音,只引着人记起千百般憾事,叫人一颗心跟着惆怅起来, 却没真的「一曲伤心」,再伤人命了。 可所有人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为着不心碎而亡,护住心脉的一口气,始终没敢 松懈下来。 云遮上了月,树留下了残影,干戈浴血,琴音伤怀。 这副景象,真叫人寒上心头。 碰!碰!碰:::却是几个抵受不住这诡谲气氛的各派弟子,一个个将自己吓 得无力软倒。 怒潮稍退,后浪一波波涌来,倏地拔高千丈,一泄而下,碎成千百个破音,震 得每个人心口都是一窒! 谁都听得出琴声中的悲切,却没有人想象得出解箜篌的下一步,意欲为何? 主调碎成了破音,蓦里招来一声鬼哭: 「世昏浊而不清兮,何以生根? 道崎岖而难行乎,孰来劈荆? 宁与麒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 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骛争食乎? 蝉翼重,千钧轻;黄钟毁,瓦釜鸣;小丑高张,介士无名。 吁嗟默默兮,天知吾之大器?」 解箜篌喑哑的歌声,在低切切的音律中,彷如鬼哭! 彷如一缕不得志的孤魂,唱出那满腔的愤世嫉俗。 这词意是从楚辞化出来的,说的是一千八百多年前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苦闷与 彷徨,而在这冷月之下,解箜篌那鬼哭般的声音,却多的是忿恨与惆怅。 没有多少人真正听得懂其中意义,可没有人不震慑于这如鬼如魅的恐怖歌声中! 歌声嘎然而歇,箜篌所发出来的凄声厉音,也渐渐收起。 只听解箜篌幽幽忽忽的说话声,似从左来,却又彷如右至;说是来自前方,可 又低荡在脑后。 「干戈你大好男儿,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宁受一剑,你是逞能?还是轻看 了你的对手?枉你名列「七杀」之一,竟然如此愚顽拘执,倘若今日你死在这些无 能之辈的手下,「七杀」的名头可要叫你给拖累了:::」 敞朗的白家大院,原不该形成回音。 可这解箜篌语声稍歇,末了这一句「七杀的名头可要叫你给拖累了、七杀的名 头可要叫你给拖累了、七杀的名头可要叫你给拖累了:::」却彷如空谷回声,在 每个人的耳中徘徊不去。 干戈笑了,笑的很轻,嘴角只一抹笑意,叫人知道他笑了。「你就当我如此便 死?」 听了干戈这一句话,解箜篌也笑,笑得枝叶窸窣,彷如风起。「是,是,你干 戈似乎不该如此就死,单凭你手上「血剑」:::这些人是难为不了你。只是,你 不知道我解箜篌会来吧?依你目前的伤势,信不信我箜篌六响,就能解决你的性命?」 月光下,只见干戈微侧着身子,手上血剑映上月影,闪起一抹异样光辉。他淡 淡的说:「你可以试试?」 「哈哈哈:::」解箜篌笑的猖狂:「要我试试?哈哈哈:::干戈,你还在 逞能么?」 说罢,商音一起,不过一声急促的短音,各门派中便都倒下几名弟子∣ 登时,场中乱成一团,功力较高的盘腿调息,护住心脉;功力低的,只能掩住 耳朵,浑身发颤。 「干戈,这一响如果是轰向你的心口,你又如何?」 「我说了,你可以试试?」 看来两人的杀着即将一触即发,没有人看好干戈会胜,瞧他浑身浴血的模样, 真没有人相信他会胜,尤其他的对手是「一曲伤心」解箜篌! 同样列名「七杀」的解箜篌∣ 群豪眼下只想解箜篌早早解决了干戈,早早离去。 否则在这天下间两大杀手同时在场的压力下,恐怕谁也无法承受太久! 司马笺儿忧心的瞧着,瞧着浴血的干戈,他如何对付只闻其声、不见人影的解 箜篌? 关刀心里却想:面对这只差一步就得进阎王殿的干戈,解箜篌想杀他自然不是 难事;可若解箜篌面对的是还未负伤的干戈,那么结果会是如何? 正欲转身去问舍我,却见司马笺儿拉着舍我的袖,说道:「癫爷爷,给我金创 药。」 舍我一愣:「干啥?」 「救人呀,干啥?您不想找干戈试剑么?快呀,快!」 舍我自怀中掏出一只小药瓶,说道:「丫头妳别乱来,这两人过招,可是连妳 癫爷爷我都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笺儿一把抢过药瓶子,说道:「行了,行了,我晓得厉害。」 说着,一跃进了场中,舍我不想司马笺儿说动就动,却是不及拦阻。 司马笺儿靠近干戈,立在他身前,对着茫茫然的夜空说道:「阁下不是解箜篌, 却为何冒解前辈的名儿?」 司马笺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及抢白,叫所有人一阵惊愕。 这苗疆来的小乞儿当真不要命了,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莫非这个不露面的神秘人当真不是解箜篌? 这小叫化胡说什么,凭那杀人的琴声若不是解箜篌,还会是谁? 众人心里透着诧异,等着解箜篌的下一步反应,先杀了这口出妄言的小乞儿么? 那鬼哭般的声音响起:「我解箜篌的名号是这么轻易让人冒认的么?小乞儿, 你可是活着嫌命长?」 司马笺儿灵动的双眼在半边天空来回张望着,她分辨不出声音来自何处? 她深吸一口气,再又说道:「乘人之危,岂是好汉。解前辈单琴三闯内厂,吓 得朝中八虎心裂胆寒,这是何等的气魄,又怎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落井下石的勾当? 阁下要说你便是解箜篌,我第一个就不相信。」 「哈哈哈,倒有人记得我解某人做过的事情!小乞儿,你敢甘冒性命不保,用 话来挤对我解某人,无非是要我放过干戈?可你怎么不问问,他干戈领不领你小乞 儿的情?」 「他领不领情是一回事,解前辈会不会叫江湖人耻笑又是一回事。杀一个满身 是血、无力回手的敌人,这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满身是血、无力回手?哈哈哈:::」解箜篌笑的放肆:「他干戈满身是血 不假,可要说他无力回手:::嘿嘿,你瞧他脚踏明夷,剑指噬嗑,这一剑必杀, 除开我解某人之外,在场这许多人恐怕没有一个躲得过去。小乞儿,你以为你此刻 站出来是帮他么?你多拖延一刻,他干戈凝聚的一口真气便要多耗损一分,只怕你 再不快快退下,不消我解某人出手,他干戈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倒在你的面前∣」 解箜篌这话乱了司马笺儿的思绪。 他说的是真的么?他说的是真的么?我反倒害了他么? 司马笺儿回头看着干戈,只见干戈也正瞧着自己,他脸上仍旧一抹轻笑,轻轻 的、浅浅的,彷佛没什么事情可以惊扰这笑意。 司马笺儿想问:「我害了你么?我害了你么?」 可干戈脸上除了笑意还是笑意,看不出一丝一毫其它的情绪。 司马笺儿玉牙一咬,回过头来,对着漆黑的夜说道:「我不管,他伤重是事实, 你若真是「一曲伤心」解箜篌,就不该对伤重的「七步杀一人」下手,除非解箜篌 真怕了干戈!况且,你若真是解箜篌,难道不担心司马家的「兰台史库」记上这么 一笔:「一曲伤心」解箜篌为求其名,于各大派围杀干戈伤重之际,行小人之举, 乘危偷袭么?光这一举,解箜篌的名儿是就此毁了,后人提及解箜篌,难保一句: 这小人:::」 「住口!」 解箜篌喝住司马笺儿继续往下说,喑哑的鬼哭声低沉沉的笑:「好一个伶牙俐 齿的小乞儿!成,我解箜篌会怕了他干戈?哈哈哈:::留着你小乞儿一条命,叫 你瞧瞧日后我杀干戈的手段:::」 声音渐行渐远,待说到最后一个字,解箜篌只怕已在里许之外了。 彷如鬼魅,解箜篌陡然而来,骤然而去,群豪静了片刻才敢确定他「一曲伤心」 解箜篌是真的走了。 司马笺儿猛地想起,回头上前,将手上金创药一摊,说道:「快,快,快把药 敷上了!」 却不见干戈伸手来取,司马笺儿仰头一望,只见干戈嘴角的笑意漾上双眸。 ∣是那么清澈!是那么明亮!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