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战宴 琴伯就走到鬼娘子和齐断眉中间停了下来。 他苍老的脸上默无表情,仿佛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岁月的洗刷和沉淀,将脸上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磨灭成了冷淡。然而他的白须白发,他的青衣草履,他挺立在那 里的一身气魄,却又如一位超然世外的隐者,即使老迈,依然洒脱,即使遗世独立, 依旧俯仰于天地之间,俨然一身傲骨凛然。 齐断眉读不懂他的表情,只是凝着眉,默默的注视。 琴伯席地坐下,全然未将一地的斑斑血迹放在眼里,只是神情专注的望着他的 琴,琴横在他的腿上,长而细窄,通体鲜红,妖娆却不妖艳,夺目而不刺眼,琴上 只有五弦,脆绿的已断,剩下的四根颜色各不相同。 他抬眼望向齐断眉,齐断眉只觉这目光穿透直逼而来,让人不敢正视,不敢闪 躲,甚至无法喘息,忽的,那目光陡然一震,似乎从齐断眉的眼神和眉宇间看到了 什么,骤然间变得通透纯明,平静祥和,那感觉仿佛是看到了一种希望,一种归宿。 齐断眉莫名的感到一阵悲凉,却见琴伯笑了,苍老的笑容睿智而具有力量,蕴 涵了岁月的沧桑,宛若一笑之间,已然决定了生死,他缓缓问道:“年轻人,你叫 什么?” “齐断眉。” 琴伯点点头,疑道:“你的眉未断,何以叫‘断眉’?” 齐断眉放下白梦剑,将她安置好,抬手用力抹了抹额头,答道:“我的眉是断 的,只是朋友为了避免麻烦帮我画了两道。” “麻烦?”琴伯淡淡一笑,赞同的微微点了点头道:“麻烦,你的麻烦不小。” 齐断眉皱了皱眉,似乎在琴伯的语气里已感觉到了一股杀机。 只听琴伯自又哀叹了一声,垂下头,注视着自己的琴感怀道:“老夫已三千七 百年不曾杀人了,今天既然再度动手,自然也免不了规矩,就让老夫为你们弹奏这 最后一曲,送你们上路吧。”说完,他十指交叠而下,压在剩下的四弦上,曲指一 拨,琴音震弦,仿佛从他指尖流淌漫溢而出,再度响起。 齐断眉望了一眼梦寒星,梦寒星向前微微一倾,示意要和齐断眉一起先发制人, 不等他弹完抢先动手,可齐断眉却摇了摇头,缓缓盘膝坐下,全神贯注的侧耳聆听, 梦寒星愣了一会,不明白齐断眉的用意,却忽的一转身,面朝后,也席地坐下,背 靠齐断眉,全神戒备,以防身后有人偷袭。 没一会儿,琴伯一曲弹罢,抬头问道:“你懂琴?” 齐断眉摇摇头,直言答道:“一窍不通。” 琴伯又问:“听完此曲,你有何感觉?” 齐断眉依旧摇摇头,回道:“没感觉。” 琴伯点点头,稍显失望的望琴说道:“此曲名叫‘曲终人散’,你总明白其中 寓意吧。” 齐断眉还是摇头答道:“不明白。” 琴伯笑了,不知是笑的有些悲凉,还是笑的有些无奈,言道:“老夫一生只动 五弦杀人,而今琴上只有四弦,倘若老夫用尽这四弦杀不了你们,自然就此罢手, 如若你们接不下老夫四弦琴音,那就只得听天由命了!” “我来!”齐断眉身后,梦寒星猛然跳了起来,转身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来接你四弦!” 琴伯拂须仰面,望了梦寒星一眼,轻喝道:“好好,一起来!”说完,指尖往 下一落,恰正停在一根金色琴弦之上,曲指轻轻一弹,就听“铿”的一声,琴伯身 下,地面如水面般波动起来,波痕所过之处,地上泛起波涛似的阵阵金光,满地尚 未凝固的滩滩血迹忽然汇聚成无数条血线朝四面蔓延开去,没过一会儿,血线所过 之处,散落一地的破碎尸体开始抽动起来,仿佛从血线中重获了生命,一具具的挺 立起来,悬浮在空中,手手脚脚,头头身身的拼凑在一起,院子里又离奇般的再度 热闹起来。 齐断眉和梦寒星看的瞠目结舌,不知是恐惧,还是不可思议,这简直就成了一 场活死人的宴会,一张张活生生满是血污的死人脸在院里晃动着,保持这死前恐惧 万分的神情,嘴里还古怪的发出“嗬嗬”的声响,僵硬的摆动起乱不成形胡乱凑在 一起的手脚,正一步一步的朝他俩走来。 然而正当齐断眉和梦寒星不知所措之际,靠近他们最近的那具尸体“噗”的一 声化成了一团灰烬,洒落在地上,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接二连三的有尸体化 灰消失,顿时,他们眼前,院里一阵尘埃飞扬,所有挺立起来的尸体一同碎裂开来, 就如同完全干裂的泥巴重重的摔在地上,“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待尘埃散尽,齐断眉和梦寒星再看眼前,满院的尸体已是一具不留,就连四处 可见的斑斑血迹也皆化成尘土,纷纷钻入地下,刚才还是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顷 刻间已是荡然无存,只留下一院子七倒八歪的桌椅和蒙了一层灰的酒菜,真好似曲 终人散,人走茶凉。 院中央,鬼娘子依旧盘膝座在桌上,冷眼观望着眼前的一切,半醉的目光闪烁 不定,满天的尘埃自然落不到她的身上,而她身前不远处,琴伯却是抖落了满身的 尘埃,朝齐梦两人朗声说道:“这第一弦,算是送这里的死者入土为安,就让他们 替你俩接了吧!” 齐断眉和梦寒星互望一眼,齐齐皱眉,心里皆是一阵惊罹,琴伯这轻弹而起第 一弦就已造成这样一番骇人景象,真不知那后面的三弦会匪夷所思到什么地步,当 下只能严阵以待,直愣愣的盯着琴伯。 琴伯面含笑意,忽的问道:“接下来的,你们可准备好了吗……” 不等齐断眉回答,骤然间,琴伯“啪”的一掌拍在琴上,竟同时将琴上余下的 四根琴弦全部扣住,振臂一动,刹那之间,空气已然凝固,偌大的庭院里听不见丝 毫的声音,四周的景物更是完全扭曲变形,仿佛忽然被撕裂一般,恍若进入了另一 个空间。 而这异象仅持续了片刻,随即恢复了过来。 院子里依旧是一片寂静,漆黑的夜空里忽然闪出几点繁星,忽明忽暗,神秘而 迷人,夜风拂来掠过齐断眉的脸,才将他从恍惚中惊醒过来,眼前的一切从模糊到 清晰,一点点的呈现出来,他身前,赫然站着一个人,一个腰间夹着琴的老人,正 是琴伯。 他神情肃然的望着齐断眉,却又坦荡自若,微微显出一丝心有余悸的轻松,依 旧盘膝坐下,说道:“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头也别回,马上离开;二是留在 这里,听我把话说完。” 齐断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目望向梦寒星,梦寒星亦是满脸的疑云, 不知道琴伯这话是何用意,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两人正犹豫不决之时,只听 琴伯又道:“老夫以‘无声弦音’和‘无形弦影’二技并用,趁鬼娘子一时不备才 将她和她身边的同伙困住,老夫功力远不及她,如今‘五彩妖红琴’又失一弦,至 多只能困住她一时半会,你俩快做决定。” “我们不走!”齐断眉听他说完,抬头望了望鬼娘子,见鬼娘子座在桌上一动 不动,双眉紧锁,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立刻又道:“前辈请说。” 琴伯目光迥然如炬,点了点头,微微整理了一番思绪,说道:“老夫原本乃是 庐山五老峰下一条千年修行的白尾青狐,因机缘巧合得到众生奇宝‘五彩妖红琴’, 在妖琴的帮助下修练成人且功力大增,之后又苦心钻研‘妖琴魔音’数千年,便坠 入尘世之中,一心想踏访众生知音之人,却不想正遇上鬼娘子,在她三番五次的怂 恿诱导之下,老夫终还是抵制不了种种世间诱惑,随她一起闯荡众生,在此后的数 千年中和她一起犯下无数的滔天罪孽,迷足深陷…” 琴伯说到这,脸上悔恨之情油然而生,禁不住老泪纵横,续又说道:“直到后 来,老夫的恶行终究还是逃不脱报应,被当时号称‘众生第一’的仙人一路追杀, 虽逃回五老峰却还是被他擒住,老夫那时悔恨不已,自知罪孽深重一心求死,却不 料那仙人网开一面不杀老夫,老夫当时执意要寻死赎罪,问仙人为何不杀?” “为何?”梦寒星忽的插嘴问道。 琴伯目光凄迷的一闪,神情仿佛回到了过去,说道:“仙人说,不是他不愿杀 我,只是冥冥之中时机未到,他还说有朝一日,老夫终究还会死在他的剑下,说完 之后,他要老夫立下誓言留在五老峰面壁思过,千年之内不得离开半步,而后老夫 遵守自己的承诺,在五老峰下一晃就是三千七百年,只倾心于音律之中,妄想化去 千年的功力,可…不久之前鬼娘子重现五老峰,用‘众生群妖令’要挟老夫,老夫 万般无奈,只能破壁而出…” 琴伯说着,目光又是一阵激荡,盯着齐断眉说道:“直到刚才见到你,老夫才 恍然明白,这一切冥冥之中的安排,正应验了仙人最后留给老夫的话!” “什么话?”齐断眉和梦寒星同时问道。 琴伯坦然一笑,白眉微隆,直言说道:“仙人说,等老夫‘五彩妖红琴’弦断 之时,他自然会回来…” “怎么?”齐断眉追问道。 “杀我!”琴伯断喝一声,忽的起身跪在齐断眉身前,将“五彩妖红琴”举过 头顶,悲喜交加的言道:“老夫一直以为妖琴之弦即便遇上众生神兵利器也不会轻 易而断,可刚才你的一声震喝,琴弦自断,老夫顿时幡然醒悟,远远望你,竟以为 仙人真的回来,可…”琴伯话音一顿,稍一犹豫,又深深言道:“天意如此,老夫 罪孽深重是死,违背‘众生群妖令’一样是死,可老夫不愿死在鬼娘子一伙人手里, 就请你送老夫上路吧!” 齐断眉听他说完,不由的朝后一退,听琴伯一席话说得真真切切,完全不似胡 编乱造,言语之中一心求死,仿佛能死便是一种解脱,齐断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更不能随便杀人,犹豫之际茫然抬了抬手。 琴伯以为齐断眉要动手,忽然又道:“等等,老夫临死之前,还有一事相托。” 不等齐断眉回答,琴伯悔道:“老夫沉迷众生数千年,在世上留有一女,老夫身前 未能好生照顾,不知她流落何方,望我死后,如若有缘,请你替我找到她,并将‘ 五彩妖红琴’转交给她,告诉她老夫在琴里给她留了一样很珍贵的东西,千万嘱咐 她别再顾老夫的后尘,安心修身养性,远离魔道,洁身自爱,好自为之。” 琴伯说完,苍老的声音忽的又是一阵哽咽,说道:“她在尘世里的名字,叫白 梦剑。” “什么!”齐断眉和梦寒星同时惊呼一声,望向白梦剑,齐断眉立刻说道: “我不能杀你!” 琴伯猛然一抬头,正要说话,只听院里轰然一响,竟凭空一击雷鸣,回头一看, 就在鬼娘子身前,空中无端多了一道裂痕,裂痕迅速的扩张,已呈现出一道无形的 阻隔,眼看即将四分五裂,琴伯惊道:“鬼娘子就要出来了,请你快动手吧!” “不行!”齐断眉急忙一阵摆手,连连说道:“我不能杀你,我不能杀你!” 可就在这说话之间,院里鬼娘子沉默的身形微微一动,紧皱的双眉已然展开, 满天的裂痕朝外凸起,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在此刻,琴伯长身而起,将琴往齐 断眉手中一送,脸上神情剧变,刹那间好似变了一个人,凶神恶煞般的怒道:“你 不杀我,我就杀了你!” 齐断眉惊退了半步,琴伯身在空中,近在咫尺,已然出手捏住了自己的头颈, 自己手里抱着琴,根本无法抵挡,更无处闪躲,心中不由暗自叫苦,可就在这时, 他只觉眉心微微一烫,眼前一道红光从眉间飞射而出,直指琴伯额前。 琴伯赫然止住狂暴的身形,惊诧莫名的直盯着额前,目光里金芒大盛,竟是激 动的周身颤抖,忽然纵笑数声,不可思议般的高声喝道:“真红烈焰!是真红烈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喝罢,琴伯松开手,望了齐断眉一眼,猛然向前撞去,真 红烈焰从他额间贯穿而过,直没了进去。 霎时间,琴伯浑身又是一阵颤栗,全身骨骼虚脱般的软了下来,他奋力的朝后 一退,摆脱了贯穿进头骨的剑,额上的剑痕随即神奇的愈合消失,此刻的他,真如 一位归隐的仙人一般,悬空而起,屹立天地之间,仙风道骨,神情超然,目视着齐 断眉,又深情的望着他的琴,满脸的快意,似乎这一进一退之间已然摆脱了困扰自 己千年的心魔,一身的罪孽终得到了偿还,欣然一笑之间,只听他低声吟道:“众 生随业转,恰似寐梦中…” “砰!”的一声巨响,鬼娘子就在此刻脱困而出,正瞧见齐断眉身前,琴伯在 真红烈焰的剑光下化成一抹金虹,消失的无影无踪。齐断眉看着琴伯在眼前消失, 而怀里的“五彩妖红琴”也同时化成一道金光没入了自己身体里。 院子里,又一次的陷入了沉寂,鬼娘子的脸上,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一闪而过, 心中不由掠过一阵失落,千年之前,琴伯是她手下地位仅次于‘十方妖众’的得力 帮手,追随在自己身边千年,“五彩妖红琴”在他手中几乎所向披靡,诛仙无数, 更何况,她还是他的知音,“娘子妖红,闻琴起舞”他们一琴一舞曾经让多少众生 仙侠魂飞魄散,命丧黄泉。 而今他死了,真的死了,三千七百年前,鬼娘子知道断眉仙尊追杀他到五老峰 下却没杀他其中必有原因,而后见他一心归隐众生,又看在难得千年知音的份上, 也没有赶尽杀绝,任由他面壁思过,自己则拂袖而去。 鬼娘子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三千七百年了,琴伯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失 落和伤感仿佛已然过去,她的目光重又恢复了阴冷,扫了扫齐断眉和梦寒星,忽的 沉喝一声,再度将寂静打破。 “剑虎!” 黑暗中,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鬼魅般的闪出黑暗,立在鬼娘子身前,“去撕碎 他们!”鬼娘子朝齐梦两人一指。 而另一边,齐断眉才缓过神,脑中正一片混乱,就见鬼娘子身前,一道铁塔般 的身影走了出来,赤裸的上身布满了黄白黑三色的条纹,异常的魁梧凶悍,下身则 裹着金色斑点的兽皮,手脚皆比常人粗壮许多,浑身毛发浓密遍布,一条雪白的虎 尾,一张硕大的虎脸,赫然是一头人形的斑斓猛虎。 齐断眉和梦寒星几乎同时想起一个人,狼妖大墨。 剑虎向前迈了几步,停下身形,一双铜铃般的虎目圆睁,无怒而威,威风凛冽, 犹如一位战场上骁勇无比的悍将,朝齐梦两人扫视一眼,忽的腾身而起,重重的踏 在地上,虎掌击地,院里闷响了一声,剑虎身下,砖石碎裂,地面凹陷,已被他砸 出一个浅坑,而后,院里余下的所有桌椅自下而上全部裂开,如被拆散般“哗啦啦” 的伴着碗碟落地的“乒乓”碎裂之声响成一片,仅是片刻之间又是满地狼藉,就连 鬼娘子身下的桌子也未能幸免,“轰隆”的坍塌下去,她悬空而起,横卧在空中, 朝后退开一段,冷眼观望,似正等待一场好戏上演。 齐断眉手里已握住了剑,真红烈焰的剑光将四周映红,不仅照亮了自己,也将 身边梦寒星的脸照的格外鲜亮,梦寒星转过头,目光里红光熠熠,渴望和豪情交织 在一起,却更似一头嗜血的猛兽。“小心了!”齐断眉知道自己已不必多说什么。 梦寒星纵身一跃,已来到院里,他早已渴望有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无论 敌人多么强大,无论敌人是谁,能够有这么一次拼搏的机会,已是一种快意,即便 是战死也无悔。 剑虎不动,锐利的目光打亮着他面前的对手,忽的甩了甩头,沉吼了一声,吼 声震撼心魄般传出去老远,却透出一股不屑,一股轻视,似完全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梦寒星冷哼一声,向前踏了半步,身形朝后一仰,伸直了双拳,“砰”的同时 砸在地上,拳下,砖石丝毫未碎,地面也并无异样,拳力如同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无 影无踪,梦寒星站起身,冷傲的看着剑虎,只是伸出手,竖立一根手指,两根,三 根… 蓦的,一阵隆隆之声从地下传来,前一刻似乎还在深处,而后一秒,地面顷刻 间好似万马奔腾、百象狂奔般的剧烈撼动起来,碎裂的桌椅和碗蹀开始在地上不安 的弹动起来,越弹越高,越弹越急,终于,一股气浪从地下冲击上来,破地之后急 速朝四周散开掠过,席卷起满地破烂不堪的杂物,远远的抛了出去。 剑虎身在气浪之中,稳住了身形,却压不住自己的一身毛发,待气浪散去,自 己一身虎毛已被吹的乱作一团,显得有些狼狈,他抖了抖身形,目光已然冷静了许 多,他的敌人比他预计中要强大许多,然而他的斗志也被点燃。 梦寒星依旧竖着三根手指,漫漫由三指朝天转成三指朝地,身形往下一沉,半 蹲在地上,手指已然插入地下,剑虎只觉身下的地面一阵摇摆,地面倏然裂开,三 道石柱破地而出,形成一个三角正将他围在中间,且还缓缓挤压过来。 好个剑虎,只等石柱靠近,展开双臂原地一阵飞旋,虎掌拍在石柱上,“啪啪 啪”三声巨响,一人多粗的石柱应声折断,剑虎紧跟着一扫腿,硬生生将下面半截 石柱也踢的粉碎,随即仰天长吼,浑身经脉暴现,体形霎时又暴长了一圈。 梦寒星沉了沉气,见剑虎只是原地聚气并不进攻,立即拔出手指换做用掌,一 掌拍在地上虚空一抓,再看剑虎身下,地面猛地抬升起来,呈现出一只硕大的石掌, 石掌托着剑虎,跟着梦寒星的手势,一把将他抓在掌心。 剑虎巍然不动,双臂怀抱,目光里精芒四射,也不挣脱,忽然低头张嘴,伴着 一声低沉狂暴的虎啸,一道白光从他嘴里吐了出来,正击中掌心,石掌蓦然一沉, 僵在半空,“噗”的完全粉碎,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呃!”梦寒星强忍着哼了一声,按在地上的手掌弹了起来,他翻掌一看,掌 心正有一个血洞,渗血不止,梦寒星咬牙握紧拳头,抬头一看,飞扬的尘土之中, 剑虎硕大的身形正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嘴边一对银白尖利的剑齿寒光森森,更显 得怒不可遏,只听他含糊的低吼道:“怒…之…虎!” 吼罢,剑虎弹起而起,看似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灵活的一闪,仅一个起落已窜到 梦寒星身前不远,梦寒星双眉一紧,紧跟着双拳连发,猛击地面,在他身前,地面 上无数的石箭破地飞出,“嗖嗖”之声响成一片,再看剑虎,身在半空,轮开双臂 一阵狂舞,动作迅捷而充满狂暴之力,左挥右扫之间,满天的石箭犹如冲天的鞭炮, 纷纷被击中炸裂,剑虎前进的速度稍稍一缓,可即使被石箭击中,他突破箭阵也只 是眨眼工夫,眨眼间,他离开梦寒星已是五步之遥。 梦寒星怎么也没想到剑虎会来的那么快,目光里不由掠起一阵畏惧,朝后退了 半步,又化拳为掌,双手指尖相对,重重的切在地上,三步之外,一道石墙赫然从 地下冒了出来,竖立在自己面前,梦寒星只图能拦住剑虎片刻,让自己有时间考虑 如何应付,可不等他再有任何的动作,就见石墙上五道白光一亮,犹如夜空中的五 道闪电,“轰”的一声,剑虎硕大的身形破墙而出,将石墙撞的粉碎,一双虎掌正 拍了过来。 三步半的距离竟在剑虎这一掌之间化作无形,梦寒星根本来不及应对,只能强 行提起胸中“纯刚地气”,双掌朝外一推,正抵在虎掌上,就听耳边“嗡”的一响, 梦寒星只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一般,顿时眼前天旋地转… 就在此刻,一道红光从他身后绕了出来,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剑虎的手腕 削了过去,剑虎赶忙撤掌,可红光在空中招式一变,改为横切他的腰,且速度陡然 加剧,剑虎看得目光一寒,倒吸一口气,凌空一个翻身退了出去,落在地上抬眼一 看,在梦寒星身前,一个手持红色神剑的断眉青年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噗!”梦寒星吐出一口鲜血,眼里满是不甘的神情,却再也站立不稳,摊倒 在齐断眉的怀里,“你没事吧?”齐断眉一脸凝愁的问道。 梦寒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咳了口血道:“放下我吧,我没事,这家伙很厉害, 你…小心…” 齐断眉默默的点了点头,小声道:“你自己小心了,玄女补天,还记得吗?” 说完,齐断眉见梦寒星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便扶着他坐在白梦剑身边,转身走到 院中,真红烈焰斜指朝地,目光直逼剑虎,冷冷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和你一 样,你是虎他是狼,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比你强许多!”齐断眉说完,目光往院里 一扫,他心里明白,虽然满地的尸体都已被琴伯化去,可这支离破碎的血腥场面, 正是出自剑虎之手,早在剑虎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瞧见剑虎身上除了黄白黑三色外, 还有大量的红色,那是血迹,只有一个从血池里出来的人,身上才会有那么多的血, 别人的血。 剑虎默不作声,凶残的目光里掠过一丝得意的神情,他抖了抖手臂,虎掌间寒 光一闪,各伸展出三把长刀般的利刃,利刃在他双掌间相互摩擦,“嚯嚯”之声如 刺如芒,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狰狞。 齐断眉摇了摇头,扬起剑,横在胸前,一场大战正一触即发! 依旧是白府的最后一重院落,洞房外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暗红色的“喜” 字毫无缘由的变得有些刺眼,叫人不忍多看。 而此刻,灯笼下恰好偏偏正有人在看。 看的人不多,只有三个,可这三个人竟是用三种不同的目光在看,碧绿、微紫 和清寒。 “谁这么残忍!”银儿紧皱着眉,正瞧着屋外的两具尸体,是两个丫鬟模样的 姑娘,两人双双倒在血泊里,死时脸上痛苦和恐惧的神情让人不忍注目,胸前皆有 两个大窟窿,似被人一爪掏空,而下身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仿佛被锯开般的 撕裂了。 “除了吴千足,我想不出还有谁?”挽紫冷冷看了一眼,微紫的目光里射出两 道紫芒,落在尸体身上,尸体立刻暗紫一片,转眼间化成了一堆尘土,只留下两件 血衣,几件首饰,成了这两个无辜少女最后的遗物。 挽紫收回目光,转眼看了看青丝,青丝正望着远处,大院里的通明灯火,在这 里也依稀可见,隐约的打斗声丝丝传来,却似惊心动魄。“青丝姐,你去吧,他们 需要你帮忙,天梦前辈交给我们的任务,由我和银儿去就行了。” 青丝看了挽紫一眼,点点头,身影一晃已然消失。 “喂!”银儿唤了半声,见青丝已经走了,囔囔说道:“这…行吗?” 挽紫微微一笑道:“既然前辈这么安排,准没问题,有我们俩就够了,我们走 吧。”挽紫说完,径直朝屋里迈步走去,银儿在门外一阵犹豫,目光也朝远方望了 望,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忽的就听屋里挽紫轻唤道:“银儿快来,屋里有东 西!” 银儿应了一声,又朝远处望了一眼,转身走进屋里,就见床边正有一个黑色的 大袋子摆在地上,而此刻,挽紫正小心翼翼的在解袋子上的结。 “什么东西啊?”银儿蹲下身,凑近过来小声的问道。 挽紫抿嘴一笑,神神秘秘般的说道:“扎的那么紧,我想,这一定是样十分十 分重要的东西。” 说着,挽紫已解开袋口,缓缓将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竟是一脸忧柔美丽的脸。 “是她?”银儿满脸疑惑的说道,“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挽紫望着她的脸,看着她微微闭着的眼,卷卷翘翘修长的睫毛,秀丽挺拔的鼻 子,薄薄的嘴唇,散乱的秀发,仅是一个沉睡的样子也如此的动人,不由让自己有 些妒忌,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直到听银儿问她第二遍,才回神说道: “吴千足在这里,那她在这也不算奇怪。” “啊呀!”银儿紧张的呼了一声,赶忙将袋子拔开,仔仔细细的在那女子身上 检查了一遍,见她除了被点了几处穴道,一切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还好,还好…” “好什么?” “啊!”银儿尖叫了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说话的人不是别人,竟就是那个 袋子里的女子段梦眉,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睛,古怪的笑望着银儿,站起身从袋子里 走了出来,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飘然走到镜子前,照了起来。 银儿直愣愣的望着她,自己明明检查过,她全身多处穴道被封,怎么可能自己 解开,直追到她身后,不由扬了扬手,将“九曲银蛇剑”握在手里,一脸紧张道: “你想干吗?” 段梦眉照了一番镜子,旋身一转,笑盈盈的望向银儿问道:“怎么样?” 银儿又是一愣,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却蓦然发现挽紫不见了,正在这时,段 梦眉幽幽的说道:“银儿,世间的万般风景我已看透,我回来陪你看细水长流。” “挽紫!”银儿听的又惊又喜,直摇头笑道:“你到底是挽紫还是段梦眉啊?” 段梦眉神秘一笑,说道:“我当然是挽紫喽,可现在你要当我是段梦眉,而且 我还要你到我身体里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吴千足他们一伙到底在干什么?” 银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九曲银蛇剑的剑光收了回来,变成一只小巧的银蛇镖, 重又插回发里,说道:“真是吓我一跳,挽紫你还有心开玩笑,我都为他们担心死 了…” 段梦眉侧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凝神笑了笑,缓缓说道:“不会的,他若是 死了,我自然有办法叫他活过来。”银儿忽的皱了皱眉,正要追问,却听段梦眉又 道:“银儿,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银儿望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感到一阵迷茫,她到底是谁?是挽紫还是段梦眉, 此刻的她,竟是那么的美,为什么她会给自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失落, 那…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说的——忌妒? “走啦!”段梦眉又催促了一声,已走到床边,沿着床沿摸索了一会,手腕忽 的一转,只听“喀喇”一声,整个床面都凹陷了下去,露出一条向下的漆黑通道, “前辈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有条秘道。”段梦眉朝秘道里张望了几眼,又朝银儿招 招手道:“银儿快来,我们一起下去。” 银儿点点头,身影飘然而起,化成一道白光,直没入段梦眉的身体里。 剑翁正抬头看着自己身前的东西。 他怎么也想不到,白府秘道的尽头会有这么一座幽僻的山谷,他更想不到,山 谷里竟会有一座巨大而奇怪的坟墓,偌大的墓碑上光秃秃一片,只是豪情万丈的刻 了一个硕大的字。 “梦” 墓在他们来的时候已然洞开,厚重的镇墓石板被人移开,露出下面漆黑一片的 墓道,石板上有个醒目的圆洞,像是一个贯穿过石板的箭洞,这么厚的石板能一箭 洞穿,恐怕并非是众生普通凡人所能做到的。 看情形,坟墓被人打开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剑翁看不明白,从种种迹 象来看,这石板似乎是从里面被强行顶开的,就好似墓里的死人突然复活,挣扎着 将石板移开,然后走了出来。 这里面会是谁? 剑翁疑惑不解的望了望身边的杖翁,杖翁耸肩一笑,说道:“师弟,你想那么 多干吗?老淫虫已经进去了,我们在外面帮他把把风,等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我 们一走了之,管他墓里是谁?老子缺德事干了不少,可这盗墓倒是头一回。” 杖翁说着,一屁股座在石板上,却是心有余悸的说道:“刚才幸亏老淫虫接下 我们,不然这后果可还真不堪设想,臭小子才几天不见,竟然变得这么厉害,不过 还好今晚他的死期已经到了。”杖翁说完,瞧了一眼剑翁,见他还在琢磨,不由冷 笑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剑翁绕着墓碑转了几圈,忽然严肃的说道:“师兄,这众生道里希奇古怪的事 太多,我们虽然也非善类,但你信不信因果报应?特别是这坟头丧葬之地,可万万 不能掉以轻心,自古墓地里多冤魂厉鬼,我们还是快走吧。” 杖翁听了,瞪大眼直瞅着剑翁,竟差点没乐出声来,满是不解道:“师弟,你 怎么还信这个啊?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冤魂厉鬼,可我们和他们也差不多了!因果报 应?那老淫虫作恶可比我们多?他被断眉仙尊劈的四分五裂面目全非还不活的好好 的,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冤魂厉鬼又怎么样?那死老鬼还不是跟在我们屁股后 头,任由鬼娘子差遣…再说了,这墓一不是我们掘的,二不是我们闯的,你怕个鸟 啊?” 杖翁说完,赶忙回头四顾,话是说出口了却又怕吴千足和猛鬼王听见,这一妖 一鬼他们一个也惹不起,可就是这时,他目光一停,却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正 笑盈盈的看着他,那人虽是认识,可他还是浑身一颤,从石板上一跃而起,先是一 阵诧异,后又恭恭敬敬的说道。 “段…姑娘。”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