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路,无论长短、宽窄,是否通畅、堵塞,总会有一个尽头。 齐断眉如今走的这条路,其实并不算艰难,后背贴着冰冷的石壁,前胸离开石 壁的距离也不过一两个拳头的空隙,四周漆黑阴森,恶风习习,破甲剑清寒的剑光 如同萤火之微,隐没在黑暗之中恍恍惚惚。 路还是能走,齐断眉心里并不埋怨,反而有些莫名的欢喜,回望身后,段梦眉 不远不近的跟着,目光里难以掩饰的是恐惧,有时女人恐惧、甚至是惊惶不定时的 神情,也是如此迷人,更是能让身边的男子激发起勇气和豪情。 恰恰齐断眉现在,就是这样。 路的尽头终于到了,步出黑暗,迎面而来的自然就是光,满目玄光。 这是一座满山遍野全是碎石的山谷,碎石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或大或小, 或圆或方,满眼皆是。唯有的一条小径,通向一座石塔,石塔就是整座山谷里唯一 的建筑,同样用石砖堆砌而成,竟也有七层, “好奇怪的塔。” “怎么奇怪,不就是塔顶有一颗光芒四射的珠子嘛,寺庙里的宝塔不是在地宫 深藏宝物,就是在塔顶供奉宝珠,没什么奇怪的。” 段梦眉沉默了一会,并不答齐断眉的话,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这塔很奇怪,却 又说不出道理,她望着塔顶炫目的光芒,眼神不由的迷离起来,仿佛有了一种魂牵 梦绕,醉生梦死的感觉。 “喂,你怎么啦?”齐断眉喊了一声。 段梦眉摸了摸额头,似清醒了几分,才意识到这光芒对她有种莫名的影响,于 是低下头,避开光芒道:“我没事,咱们走吧,我不能看这光。” 齐断眉皱了皱眉,又瞧了瞧塔顶的光芒,并不觉得有半点异样,可段梦眉既然 说不能看,他也不多问,只是忽的牵住她的手,段梦眉吓了一跳,想挣脱,就听齐 断眉笑着说道:“你看着地上就不怕撞上东西,我牵着你,到了塔里你就看不见光 了。” 段梦眉低着头,脸上一阵微热,还想挣脱,却发现齐断眉握的很紧,两人僵持 了一会,齐断眉见她不再抽手,拉着她直朝石塔走去,只是恍惚间,心里一阵迷惑, 这似乎并不是他心里所想要做的。 小径看似不长,齐断眉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满山谷的碎石也在发光,就像千千 万万双眼睛,时不时的一闪一灭正瞧着他,犹如自己幼时,如镜湖上的满天繁星, 旷古神奇。他身后,段梦眉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着,这使齐断眉忽的想起了 一个片断,或是一个记忆里的场景,不经意间摇头一笑,已然忘却。 石塔下的石门敞开着半扇,走到这里,塔顶的光芒已看不见了,齐断眉松了手, 段梦眉抬起头,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淡淡避开,不约而同的朝石门里走去。 塔里,挽紫、青丝和白梦剑正望着他们,似乎已等了很久。 挽紫朝齐、段两人瞧了瞧道:“你们怎么才来,我们可等了好一会了。” 齐断眉朝石塔里张望起来,嘴里却故作埋怨道:“你们进来了也不叫我们一声, 挽紫,这是什么地方。”挽紫抬头望了望两边,道:“这里是大月神族的地方啊。” 齐断眉道:“这个我知道,这里每块地砖、石板上都有大月神族的图形,墙上还有 他们的文字,可到底写些什么?” 挽紫叹了一声,见大家都在四处打量,说道:“这座塔叫‘锁真塔’,墙上刻 满了大月神族最古老的密藏经文,我可看不懂。” 齐断眉听了稍感失望,瞧此处的布局和以前他去过的大月遗迹完全相同,浮雕 的石板地砖,凹陷的洞窟藏灯,头顶不知是何寓意的壁画,唯一不同的,是塔中央 祭台上供奉着一尊直立人像,这人像非石非玉,咋一看做工非常的粗糙,面目模糊 不清,就连男女都无法分辨,可众人围拢过来仔细一瞧,更是奇怪,这人像似乎是 被人故意捣毁,弄的空有人形,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大家你瞧我,我瞧你,又瞧着人像,就听白梦剑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齐断眉这才发现她脸上的黯然悲伤之情已荡然无存,心情也随之好转了许多, 似乎重又恢复以前那开开心心、遇事大惊小怪的模样。正奇怪,见挽紫偷偷朝他眨 眼一笑,转而朝白梦剑说道:“梦剑妹妹,管他是什么,既然供着,咱们就拜拜如 何?” 白梦剑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好,我小时候最爱拜佛,爹娘常说,神佛拜 多了,自然有天庇佑。”说完她整了整衣衫,虔诚的在祭台前双膝跪倒。挽紫也跪 在她身旁,欢喜说道:“梦剑妹妹,咱们姐妹俩一起拜。”说话间,两人齐齐朝人 像磕头跪拜。 在她们身后,齐断眉左瞧瞧青丝,又瞅瞅段梦眉,三个人皆是满脸困惑,不知 白梦剑怎么会突然变了回来,而挽紫又为何要她去拜?等她俩拜完起身,白梦剑回 身朝段梦眉说道:“段师妹,你也来拜拜吧。” 段梦眉道:“白师姐,我上拜天地星辰,下拜父母恩师,不拜神佛妖魔。”话 语坚定,并不去拜。白梦剑“哦”了一声,也不强求,目光转到齐断眉身上道: “喂,你怎么说,拜不拜?”齐断眉心里并非不愿,可白梦剑这口气,好似号令一 般,正犹豫着,身旁青丝说道:“我来。”说完,走到祭台前屈膝跪倒,目光朝身 侧挽紫微微一望,双手合十,磕头就拜。 等青丝起身,挽紫瞧了瞧齐断眉,齐断眉这才走到祭台前,恭恭敬敬地跪倒, 闭目合十,朝人像磕了三个头,可就在他站起的刹那,忽的觉得一阵眩晕,断眉仙 尊的记忆仿佛猛然间被触动了一下,闪过他的脑海里。 挽紫见他拜完,说道:“好了,我们上去看看吧。”话音才落,青丝和段梦眉 同时朝她蹙眉望去,显然并不愿意,挽紫笑笑道:“放心放心,塔顶的‘素女玄珠 ’对天下女子皆有影响,我们不去最高一层就是了。” 听了这话,齐断眉这才明白,原来这搭顶的珠子还有这个明堂,难怪段梦眉说 自己不能看,忍不住问道:“挽紫,什么‘素女玄珠’啊?”挽紫瞪了他一眼,冷 冷说道:“这不关你们男人的事,最好别问。”说罢转身直朝二楼走去,白梦剑紧 随其后,看青丝和段梦眉也前后上去,齐断眉自己轻声一哼,迈步上楼。 石塔二层的布局和底层完全相同,只是中间祭台上不再供奉人像,而是整齐的 放满了各种颜色的琉璃瓶,瓶口皆是密封,瓶中有的闪烁点点金光,有的则是空无 一物,点点金光在琉璃瓶间相互折射,透出一片玄奇的光芒。 “这是什么啊?”白梦剑跑到瓶子前,刚抬手想拿起来看,忽的手臂一阵僵硬, 随后缓缓放了下来,转为双手合十朝瓶子拜了几拜,挽紫走到她身侧,就见白梦剑 回头谨慎说道:“挽紫姐姐,瓶子上都贴有名字,不会是安放死者灵魂的‘灵骨瓶 ’吧。” 挽紫心头一凛,自己的确知道“灵骨瓶”这件事,传说大月神族可以将本族死 者的身前记忆尘封在死者火化后的指骨里,然后安置保存起来,当死者轮回重生之 后,便可以找回和延续自己前世的记忆,而这“灵骨瓶”便是用来存放死者记忆和 指骨的瓶子。 也就是说,但凡大月神族的人,不论死了多少次,只要你能轮回重生,就能找 回自己前世所有的记忆。 想到这,挽紫也跟着朝瓶子拜了拜,说道:“这大月神族的‘锁真塔’原来也 是一座‘灵骨塔’,用来安放先人的。” 齐断眉和段梦眉、青丝听了都觉着奇怪,这瓶子里怎么会发光?本以为挽紫会 解释清楚,哪知她转了一圈,直上了三层。他三人靠近瓶子细看,见金光悬在瓶子 中央,似乎是从一小截白色事物里散发出来的,瓶子外贴了标签,上面的文字皆是 大月文字,一个不识。白梦剑凑近过来,指着自己的嘴唇小声说道:“嘘,别惊动 它们,小心惊扰了先人。”样子却是古怪异常。 五个人就这样一直上到六层,每层都安放着“灵骨瓶”,再没什么不同之处。 挽紫走到窗边,透过狭小的空隙朝外望去,整个山谷遍地都布满了大小不一的 碎石,倏然间,她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的囔囔自语道:“难道,难道 这里就是…” “挽紫!我能不能上去瞧瞧?”齐断眉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挽紫想了想,朝 上张望了一眼道:“你想去就去喽,下来告诉我上面的珠子什么模样?” 齐断眉点点头,一个人噔噔噔上到七层,七层除了比较窄小之外,布局和下面 几层如出一辙,只是四面通风,明亮了不少,山谷全貌在此处更是一览无遗,不过 齐断眉无心看景,他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塔层中央,眼前的这番景象,竟是让人有 些骇然,整个塔层空空荡荡,唯有一只白洁光滑、微带红润的玉手悬在正中,看做 工简直是惟妙惟肖,仿佛和一只活生生的真手别无二致,手中托举着的,正是一颗 鸡蛋般大小的纯白圆珠,这白,无半点瑕疵,似玉似雪,又似皓脂凝霜。齐断眉定 睛细看,此刻它并不显半分耀眼,可在塔下却分明是光芒四射,夺目之极。 齐断眉围着石珠转了一圈,猛然瞧见石珠之后忽的多一双眼睛,一张脸,一个 人,他不由朝后惊退了一步,大叫了一声道:“你,你怎么上来了?”在石珠的另 一边,白梦剑也正仔细的在看石珠,不紧不缓的说道:“你大呼小叫什么,难道只 许你上来,就不许我上来?”齐断眉又是一愣,仔细再看,的确是白梦剑没错,赶 忙说道:“挽紫不是说这‘素女玄珠’对天下女子皆有影响嘛?为什么你,你会一 点没事?” 白梦剑嘟着嘴道:“我怎么知道,挽紫姐姐和青丝刚进谷的时候看见这光,都 是脸色发青,神情恍惚,奇怪的很,后来还是我把她们领进来的。”说完她一伸手, 竟把“素女玄珠”从玉手上取了下来,放在掌心把玩起来。 这举动,齐断眉就连想都没想过,紧张道:“你,你就一点没感觉?” 白梦剑左想想,右想想,晃了晃脑袋,扭了扭腰道:“没事啊,什么感觉也没 有。”说完,又故作神秘道:“我想,我大概不是女人吧。”齐断眉一听,瞠目结 舌的看着白梦剑,白梦剑瞧他模样“咯咯”一阵轻笑,将手里石珠放回玉手上,拉 住齐断眉的手道:“走了,走了,我们下去了,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颗白色的石 头而已,我想可能是因人而异,它对我格外开恩吧。”说着,朝齐断眉眨眼一笑, 如花般嫣然。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下了楼,直到二层白梦剑才松开,加快脚步抢先了几步, 似乎故意和齐断眉拉开了距离。下到了底层,白梦剑见到挽紫等人,将“素女玄珠” 的样子说了一遍,三女听了皆是惊讶,待白梦剑说完,挽紫朝齐断眉问道:“哎, 我们现在到了这,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何出去啊?”齐断眉摸了摸断眉,朝她们一 一望去,摇了摇头为难道:“我怎么知道。” 众女脸上一阵失望,挽紫毫不客气叫道:“姓齐的,你把我们领到这,可要对 我们负责啊,你难不成想让我们四个姑娘在这陪你一辈子,你别做梦啊!” 齐断眉苦苦一笑,真觉自己百口莫辩,急忙道:“好好,我去找,我现在就去 找。”说完就朝门口跑去,却听挽紫冷冷说道:“别费劲了,我刚才在塔上看过了, 整座山谷被碎石完全覆盖,没别的路可走,就连我们来时的路也不见了。”齐断眉 探头一望,可不是嘛,塔外已被碎石围的严严实实,根本无路可寻。 这可怎么办?齐断眉回过身,脸上更是愁云密布,如果说“死亡谷”石壁上半 幅“大月圣纹”他还有点痕迹可寻,可到了这里,一切全无印象,叫他到哪里去找 出路。这会,就听段梦眉说道:“你说过寺庙里的宝塔不是在塔顶供奉宝珠,就是 在塔底修建地宫,所以我和挽紫、青丝都觉得出路可能会在我们脚下。” 齐断眉诧异的望着自己脚下,觉得颇有些道理,就见自己面前人影一晃,有个 冷冷的声音说道:“看什么,找机关啊,你不是很拿手嘛。”齐断眉猛然抬头,说 话的正是青丝,同时她飘逸的长发间一道金光飞窜而出,张牙舞爪的贴在齐断眉脸 上,正是许久不见的“穿梭神兽”金龙子。 金龙子在齐断眉脸上一弹而起,落回青丝肩头,朝他咧嘴一笑,似乎是在打招 呼,青丝侧头朝它嘱咐了几句,金龙子标枪似的挺直身子,依旧伸出前肢拍了拍自 己胸脯,“嗖”的一声跃到空中,众人就见一道金光从塔里穿到塔外,又从塔外钻 进塔里,来去自如,毫无阻隔,但更似一只无头的金苍蝇,在空中乱飞。青丝轻叱 道:“下来!”金龙子在空中一个急停,直朝地上石砖扑去。 只听“铛”的一响,金龙子撞上地砖竟然钻不进去,反被弹了起来,“啪”的 四脚朝天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却是没了动静。在一旁看的正有趣的白梦剑见状惊 呼道:“啊呀,它怎么啦?”青丝一瞧,冷冷说道:“别装死,起来。” 金龙子还是没有动静,白梦剑半信半疑的蹲下身,碰了碰它,见它四脚朝天, 搭拉着脖子,一动不动,急道:“青丝姐姐,它真的死了,真的死了。”青丝轻哼 了一声,却朝挽紫说道:“看来秘密一定就在下来,我们找机关。” 挽紫点点头,目光不由望向地上的金龙子,青丝嘴角极轻的一牵,道:“放心, 我还不知道它。”言下之意,对金龙子是再了解不过,认定它在装死。 见青丝不理,白梦剑捧起金龙子,看样子好不难过,哪知金龙子忽然一跃而起, 重重贴在白梦剑脸上,金龙子这招在齐断眉身上使过好几次,他自然早已见怪不怪, 习惯了,可白梦剑却不同,顿时吓得朝后一仰“哇”的叫了一声,倏然间,就在她 肩头钻出一只金色的水晶蜘蛛,猛朝金龙子扑去,金龙子也是众生灵物,早已察觉 在先,空中一个翻转,避开了水晶蜘蛛,却依旧落在白梦剑身上,水晶蜘蛛见它还 不离开,八爪轻弹,跟着追了下来。 这下可好,金龙子和水晶蜘蛛在白梦剑身上展开了一场追逐赛,两道金光绕着 她周身忽上忽下,左右转圈,没一会,又有两只水晶蜘蛛出现,迅速加入战团展开 围堵,金龙子这才知道落了下风,抽身一转,朝空中飞窜了出去,那后来的两只水 晶蜘蛛见它离开,不再继续追捕,隐身而去,可偏偏那第一只出来的,还不罢休, 跟着飞弹而起,直追过去。 挽紫等人在旁看的真切,金龙子和水晶蜘蛛在空中转了几圈,已化成了两道金 光,竟然一前一后朝那非石非玉的人像撞了过去,并双双穿越而过,挽紫这时猛然 一震,急喝道:“青丝,梦剑快把它们召回来。” 青丝立刻喝道:“金龙子快回来!”金龙子在空中一折,乖乖的回到青丝发间 缩了进去,只探出小脑袋朝外张望。白梦剑也轻弹手指,用一根极细的金丝将水晶 蜘蛛牵了回来,蜘蛛落在她掌心里,隐没了进去。青丝问道:“挽紫,你发现什么 了?” 挽紫站在人像前细细端详,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人像道:“你们都来看。” 齐断眉、青丝、白梦剑和段梦眉一起围上近前,这才看见人像上多了两个洞, 洞的模样还奇特的很,一个细长,一个浑圆,再仔细看,细长的两边有四足,浑圆 的四周有八脚,赫然就是金龙子和水晶蜘蛛的样子,白梦剑睁大眼奇道:“咦?这 是怎么回事啊?” 挽紫浅浅笑道:“大月神族果然非同一般,竟收藏着这么大的一块众生奇石。” 奇石?齐断眉、青丝、白梦剑、段梦眉不约而同望向挽紫。 挽紫侃侃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在仙霞山齐眉宫里,我们曾经见过一块‘ 如梦镜石’,那石头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却不能从外面看进来,它乃是众生八大奇 石之一。而现在我们面前这块,也同样名列八大奇石之中,名字叫‘如水化石’。” “如水化石”。齐断眉等人你瞧我,我瞧你,只有段梦眉微微点头,似乎是听 说过。 挽紫目光转到齐断眉脸上,有些不怀好意道:“喂,你去摸摸看。” 齐断眉微一皱眉,这差使恐怕躲也躲不掉,索性大咧咧道:“好,我试试。” 说罢,卷起袖子,上前一步,将手触在石像上,就觉这石头表面冰冷细腻,并没什 么特别之处,说道:“没什么啊,就是有点凉。” 挽紫说道:“喂,你用力按啊,在梦静海的古墓里,你摸那石像少女可没那么 温柔啊!” 齐断眉听了心里莫名的一急,埋怨挽紫老把这事挂在嘴边损他,手上发狠用力 一推,没想到石像没动,他整只手掌反而陷了进去,等抽出手一看,赫然在石像上 清晰的留下一个掌印,就连细小的掌纹、指纹也是看的清清楚楚。齐断眉心中大奇, 换到后面又推了一掌,这次整条手臂都包裹了进去,石像真的如水一般随着掌势成 形,等他转到前面一瞧,石像下方同样伸出一条手臂,手掌的掌纹正是他自己的。 挽紫道:“这下明白了吧,‘如水化石’能如水般变化,似水非水,似石非石, 可随意因外力而变成任何形状,而且还能分毫不差的将细小的痕迹都体现出来,它 摆放在这,估计原先就是有人用它为真人塑像,用做祭拜,后来却又不知因何被毁 了。” 白梦剑听了更觉新奇,抢上前道:“我也来玩玩,我也来玩玩。”说着在石像 上捏了几下,“如水化石”湿泥一般随意变形而动,在她掌间变换出各种形状,白 梦剑童心大起,从怀里掏出一枚钱,嵌入石中,揭下来看,果然石上铜钱的样子丝 毫不差,就连铜钱表面细微的刻痕也是清晰可辨,白梦剑满脸欢喜,又拿出“惊神 弓”在石上留下样子,还觉意犹未尽,干脆把怀里女儿家的小玩意儿都掏了出来, 什么梳子、发簪都在石像上一一留念,最后,她忽的邪邪一笑,转到了石像背后。 齐断眉、挽紫、青丝、段梦眉都在石像前,不知白梦剑躲到石后干嘛,就见石 像下端渐渐浮现出一张女子的笑脸,正是白梦剑,她竟真把自己的脸都印了上去, 虽说只是一张酷似面具的脸,可这“如水化石”乃众生奇珍,将白梦剑俏丽的脸原 原本本,细致入微的真实显现出来,简直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挽紫灵机一动道:“梦剑妹妹,这有什么好玩,我们干脆把‘如水化石’整个 变成你的模样,放在祭台上岂不更加有趣。”白梦剑从石像后露出脸来,为难道: “这个不太好吧。”挽紫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的样子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它原来什么模样。” 白梦剑犹豫半天,正拿不定主意,挽紫又道:“青丝、梦眉,我们一起来弄。” 说完,看看左右,青丝和段梦眉似乎并不反对,三女反倒一拍即合,同时围了上来, 白梦剑见她们兴致盎然,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乖乖听话,站在祭台上高高兴兴摆 开姿势,任由三人摆弄开来。 齐断眉站在台下,笑吟吟地看着祭台上四女有说有笑,难得如此开心,不大的 石塔里顿时一片风光旖旎,妙不可言,仿佛将举头三尺的神明,忘记的一干二净。 不多时,青丝、挽紫和段梦眉同时从祭台上跃下来,齐断眉揉了揉眼睛,祭台 之上居然站着两个白梦剑,若不是衣衫颜色有异,一眼望去还真难辨真假,此刻的 “如水化石”已经完成了白梦剑的模样,通体洁白温润,微光萦萦,恍若天仙神女 下凡,这凝固之态,却比边上的真人更显出一派妙相庄严,让人肃然升起一股神圣 之感。 齐断眉、青丝、挽紫和段梦眉似也同样感觉出来,各人脸上均显出庄重神情, 唯独白梦剑站在祭台上愣愣望着众人,正想自己下来瞧个究竟,可倏然就见齐断眉 朝前迈了一步,目光臣服的望着她身边的石像,双膝跪倒,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口中囔囔念叨,神情恭敬之极,仿佛将她看作了神。 这下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祭台上的白梦剑呆立当堂,不知所以的看着台下 四人,挽紫这时赶紧拉住青丝和段梦眉,三人同时跪倒在地,她两人虽然不明白怎 么回事,可见挽紫脸色慎重,齐断眉又是这般模样,心知必有原因,段梦眉也再不 顾刚才说的什么拜天地恩师云云,和青丝、挽紫一起朝祭台上膜拜起来。 白梦剑这下更是惊惶失措,可刹那间,但见宝塔四壁生辉,梵音四起,自塔顶 而下射出万道金光,穿透层层石塔,完全汇聚在那尊石像上,石像霎时周身灵光浮 现,竟是自行一转望向白梦剑,白梦剑脸上惊魂不定,做梦也想不到这简直就是另 一个自己的石像会望着她,且那石像白梦剑看似冰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似微微的笑意, 柔声说道:“你来了。” “啊…”白梦剑惊呼了一声,瘫到在祭台上,又是晕了过去。 台下挽紫等人看的匪夷所思,同时只觉地面无端的起伏起来,她三人赶紧起身 朝四周散开,唯独齐断眉还跪在地上,任随地面起伏,恍惚不觉,挽紫刚想去拉他, 却见青丝和段梦眉同时抢在她前面伸手去拉,两人一左一右拉住反而抵消了力道, 齐断眉跪在地上丝毫没动,这时段梦眉微一放手,青丝才将齐断眉拉出了潮涌般起 伏的地面。 蓦然间,地面上的石板一块块竖立起来,又一块挨着一块翻转折叠,八块翻了 四块,四块转成两块,两块折成了一块,这一块又和附近的叠在了一起,地面上石 板越来越少,瞬间露出了一个朝下的甬道。 甬道一旦出现,宝塔四壁光芒散尽,梵音隐灭,祭台上灵光消散,只有那石像 还是半转身形,脸上的神情庄重肃穆,却是似笑非笑,神奇斐然。 “怎么啦?”齐断眉如梦惊醒,望着地上的甬道呆了半晌,脑中晕乎乎的,仿 佛隔世。 挽紫起身欣喜道:“地下通道已经打开,我们下去吧。”说着望了望祭台,朝 齐断眉说道:“白姑娘就交给你了。” 齐断眉挠了挠头,见白梦剑伏在祭台上问道:“她怎么啦?” 挽紫笑而不答,目光里却载满了是世间神奇。“走吧。”她朝青丝、段梦眉招 了招手,三人聚在甬道入口,等齐断眉背起白梦剑,一行人缓缓朝下走去。 冰冷的石阶朝下渐渐延伸,路不陡,也不长,四人没一会就到了尽头,回望身 后,还能瞧见上面透下来的光。在众人面前,是一扇厚重的石门,石门紧闭,斑驳 苍老,即使只看上一眼,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古老气息。 齐断眉转身望着挽紫,挽紫轻轻一笑道:“怎么?怕了?”齐断眉摇摇头,指 了指石门,挽紫凑近一看,门上隐约刻着两行字,便念了出来道:“引弓仗剑白云 间,一生一怒为红颜,不问此生情何处,不醉,不醒,梦做天。”挽紫念完,咯咯 笑道:“这是什么啊,歪诗一首,什么意思啊?” 段梦眉道:“好像是有人伤情时写的,‘一生一怒为红颜’,倒是痴情的很, ‘不醉不醒梦做天’,有些洒脱,却又让人觉得有点一蹶不振,仿佛对情失望,想 超脱,又超脱不了。” 挽紫“咦”了一声,瞧瞧段梦眉,不住的点头。 青丝听她说完,冷哼一声道:“一个无聊的人。” 挽紫噗哧一笑,转望齐断眉道:“你怎么想的?” 齐断眉憨憨道:“不错不错,酷似我的风格。”又望向石门,拖长声音慢慢摇 头吟道:“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他将真心向了明月,奈何明月照了沟渠。” 这下挽紫和段梦眉双双笑了起来,挽紫“啪”地拍了齐断眉一掌,假装生气道 :“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这副傻样哦,惹你紫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哦。”“对对。” 段梦眉也学着挽紫的声调道,“紫姐说的一点也不错,正所谓,知我者为我心忧, 不知我者我谓何求。”说着,三人一同笑了起来,俨然将自己的处境忘的一干二净。 青丝忍不住大声说道:“一群无聊的人,还进不进去啊?” 挽紫收敛了笑容,望着齐断眉道:“好了好了,我们不闹了,是你敲门,还是 我们直接推门?” 齐断眉思虑了一会说道:“敲,我们远来是客。”他刚一抬手,石门“咯吱” 一声隆隆开启,就见满目的绚丽光华夺门而出,由开门初时的一道细缝,渐的扩散 开来,逼的人睁不开眼,仿佛这光华如长江大河,朝外奔涌而出,一路沿着石阶冲 了上去。 待流淌的光华席卷过后,齐断眉、青丝、挽紫、段梦眉睁开眼睛,才将石门后 的一切瞧的清楚。石门后是一间八角形的石室,石室里淡淡金光四射,庄重而神秘, 巨幅的大月圣纹图案覆盖了石室的整个地面。 正对着石门处,端坐着一个女子,她双目微闭,面容清秀素雅,秀发垂肩,仿 佛就是一个及其寻常的富家淑女,恬静怡然,却又不惊不惧,只是她的一条手臂正 高高伸向空中,露出大段如藕似玉的肌肤,竟比白衣更胜。在她身前有条长长的石 案,石案中间摆放着一尊精美的玉函,玉函上珠光宝气,远望已是奢华之极,两边 各自放着不少盏小灯,小灯置于开口的琉璃瓶中,看不清是以什么点燃,灯火透过 瓶壁,映一片朦胧。 在石案前,又有一名女子同样盘膝面向石门而座,年纪似近中年,慈眉善目间 依稀透出昔日的神采,她身着宽大的布衣,手捻七色佛珠,正朝门口望来。 此刻,石门内外十目相对,彼此愣了半晌,石室里的中年女子率先说道:“几 位既然来了,就请进吧。”话语祥和中颇有几分威严。 齐断眉朝身边三女一望,一起走进石室。中年女子抬手指向石案,玉函边的琉 璃瓶叮当作响,其中五盏小灯分别从五只瓶子里窜了出来,在空中化成五道白光, 中年女子轻喝一声道:“坐!”五道白光分别来到齐断眉等人身后,缩成了五团白 色的蒲团,悬在半空。 中年女子含笑道:“你们别客气,请坐吧。” 齐断眉这才恍然明白,悬在半空的蒲团竟是椅子,他不由看了看挽紫、青丝, 只见挽紫第一个坐了上去,白色蒲团微微一沉,挽紫好似悬空而座,脸上好不新奇, 青丝和段梦眉也分别坐下,都似悬在了空中。齐断眉回身一看,自己身后却有两只, 心想其中一只定是给白梦剑预备的,可白梦剑此刻昏迷不醒,正为难,就听中年女 子又喝道:“床。” 话音甫落,其中一只白色蒲团立刻拉长变形,成了长方形,齐断眉这才小心翼 翼的将白梦剑放了上去,自己也坐下,只觉这蒲团柔软舒适,稍一用力,便微微下 沉,悬浮在空中,真是悠闲怡然。 中年女子见齐断眉等人都已坐下,问道:“你们可知道,你们身下的东西是什 么?” 挽紫道:“知道,我们几个曾去过梦静海前辈的墓,见过这‘不灭灵灯’,他 墓里的五盏乃是由‘破天裂地,众生五鬼’的魂魄制成,而这里的灵灯…”挽紫稍 一停顿,略带几分猜测道:“我想,就是用外面‘死亡谷’里,那些曾经犯下大错 的神族前辈的魂魄制成的。” 中年女子缓缓点头,望着石案上的灵灯道:“不错,书妖果然聪明,这里的灵 灯正是用进入‘死亡谷’的族人所制,他们曾经各个罪孽深重,被投入‘死亡谷’ 后如果能真心悔过,我就为他开启‘望死之门’,将他吸到这里制成‘不灭灵灯’ 继续赎清罪过,如果他们仍旧冥顽不灵,不肯入‘望死之门’赎罪,我就让他们化 成‘死亡谷’中的尘埃,永世不入轮回。”这几句话说的平平淡淡,但挽紫等人听 了,心中极是惊骇,这中年女子竟是掌握着那些罪人生死大权的人。 石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大伙一想起自己身下坐着的曾经,或者现在还依旧是 个人,不免心中都有些不安,段梦眉第一个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并不愿继续坐下去, 接着齐断眉也跃了下来,挽紫和青丝虽然心中并不在乎,但见齐断眉和段梦眉不愿 如此,也跟着站起身,挽紫朝中年女子恭敬说道:“前辈,我们还是坐在地上吧。” 中年女子点点头,挥手一摆,四只蒲团再度化成白光,钻入了琉璃瓶中还原成 一盏小灯,她微微叹道:“如果你们知道他们曾经犯下何等罪孽,就会觉得他们现 在遭此报应,是罪有应得了。”中年女子说完,目光望向段梦眉,柔声问道:“你 叫什么名字?” “段梦眉。” “梦眉!”中年女子淡淡一笑,转向石案后的年轻女子说道:“主人啊,今天, 该来的可都来了。” 石案后的年轻女子仍然闭着双眼,却如平湖微澜般轻轻一笑道:“欢迎各位, 重回众生‘姻缘谷’。”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