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兰贵人乘着轿子,在銮仪卫和护军校的簇拥下,进了皇城的北门地安门,再进 紫禁城的北门神武门,仍然到她当初选秀时来过的御花园,从花园西南角的琼园西 门出去,进了西一长街西侧的第一个宫院——储秀宫。 这里便是兰贵人的寝宫。 储秀宫是个两进的大院儿,从东边的大成右门进来,就到了第一进院,北边是 储秀宫正殿。 正殿单檐歇山顶子,五楹,两边是三楹的东西配殿,南边是体和殿。 正殿、两厢配殿的前廊与体和殿的后廊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 院中有两棵参天的古柏。 兰贵人下了轿,先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边规规矩矩跪着的太监们一 眼,才在两位官女子的搀扶下,走进殿中。 正间,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 扇、香亭,上悬乾隆帝御书的“茂修内治”匾额。 按规矩,这里是皇上临幸时升座的地方。 两边有花梨木雕竹群玻璃碧纱橱和花梨木雕玉兰花群板玻璃碧纱橱。 在官女子们示意下,兰贵人先进了西间屋子。 西间屋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玻璃隔断,分成次、里两间,西次间南窗、 北窗下都设短炕,兰贵人在北窗前短炕上坐了。 另有两位官女子献上茶来,兰贵人喝着六安茶,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梅花飞罩,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见到皇上该怎样说话。 储秀宫首领太监杜福来进西次间里,先给兰贵人请安,然后率其他十二名在储 秀宫当差的太监和四名官女子分批给兰贵人磕头,正式参见本宫主位。 兰贵人捧着盖儿碗,轻轻呷呷茶,默默地看着他们。 她力图尽快记住他们每个人的长相模样儿,并且,尽力从他们每个人的模样长 相以及举止行动上,判断他们每个人的脾气秉性。 她知道,今后若要随心所欲地支使他们,让他们老实服帖地当差侍候,就得制 住他们。 她可不是那种被下人所左右的软弱无能的主子。 在家时她就想过了,对皇上能察言观色、曲意奉承,对下人能了若指掌、严格 控制,这皇宫里才有她的立足之地。 首领太监杜福来五十多岁了,人是很憨厚的,兰贵人在家这些日子,对他已有 所了解,自信控制他是不成问题的。 而一旦掌握了他,就好制住其他人了。 她严格防止太监、官女子们结起伙来哄骗她。 杜福来原在寿康宫康慈皇贵妃名下当差,是八品官职太监,新近提升为储秀宫 七品首领,正式官衔是:七品执守侍。 为了讨好新主子,他尽心尽力地为兰贵人办事,希望今后随着兰贵人的晋封, 他自己也能够爬到更高的位置上。 巳正时分,皇上来到储秀宫与兰贵人同进早膳。 宫中的规矩,皇上每日寅正起身,进早茶点,然后卯时上早朝召见王公大臣, 处理朝政,巳正进早膳,午后申正进晚膳,戌时再进晚茶点,然后就寝。 这样,实际上只有早晚两次正膳,另两次是随意的茶点。 对于一向在家吃惯早饭、午饭、晚饭一日三餐的兰贵人来说,得适应宫中的习 惯。 皇上今年二十二岁,比兰贵人年长四岁。 他清瘦的面容,中等身材,因少时骑马摔伤,一条腿落了残疾,是个跛子。 他今天戴的是万年丝生丝缨冠,穿着蓝芝地纱袍,石青直地纱褂,束白玉钩马 尾钮带,蹬双青缎凉里皂靴。坐着四人抬肩舆,从养心殿来到储秀宫。 兰贵人得到养心殿预先派出的太监的禀报,匆匆打扮了一下,理衣整鬓,到正 殿大门外石阶下跪着接驾。 皇下了肩舆,看了兰贵人一眼,没有说话,背着手径直走进殿中,在蟠龙宝座 上坐了下来。 兰贵人跟进殿中,再次叩头,然后站起来垂手侍立一旁,听候吩咐。 官女子献茶,皇上取了盖儿碗,命兰贵人也坐下喝茶说话。 立刻就有太监搬来个杌子,摆在皇上右边,兰贵人向皇上谢恩,坐下了。 皇上吹着热气儿,呷了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问:“现如今,每日吃什么药呢?” 兰贵人愣了愣,没有想到皇上会问这个,一时窘得红了脸,半晌才答:“回皇 上话儿,奴婢有一年多没得过病,平日一向不吃药的。” 皇上也愣了愣,颇感意外地问:“朕看你身子骨挺虚弱,竟从来不大生病,也 不常吃药调理?” 兰贵人觉着这话问得实在有点别扭,可是眼前是皇上,不由她不老老实实地回 答:“是,皇上。” 皇上笑了,看着兰贵人说:“怪事儿,朕倒走了眼。” 兰贵人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地抚弄着盖儿碗,掩饰窘态。 这时,她心里真是慌乱极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好,”皇上站起来,将茶碗放在太监捧着的描金五彩茶盘中,说:“进早膳 吧,边吃边聊。” 兰贵人也赶紧站起来,点点头,将茶碗交给官女子,随皇上走出殿门,往对面 的体和殿里去进早膳。 体和殿也是五楹。中间是穿堂;东次间南北窗下摆着太师椅,东里间是暗间, 设长榻可以小憩;西次间和西里间打通了,东西一溜儿摆了四张花梨木八仙桌子。 皇上和兰贵人进来,先在东次间坐,皇上坐东边宝座上,兰贵人坐南窗下太师 椅上。 养心殿、储秀宫的太监们各司其职,上茶供皇上、兰贵人漱口,拧手巾把儿擦 脸、擦手。 殿上太监们则忙着将从御膳房用大食盒挑来的各种菜肴和主食摆在膳桌上,按 规矩码放整齐了,得到皇上的允许后,管事的太监轻喝一声:“起盖儿。” 于是立于桌子两侧的太监一齐伸手,将盆盘碗盒上的盖子拿下,顿时热气腾腾, 香气四溢。 皇上这才起身,走过来在桌子东头的椅子上坐下。 兰贵人则在左首相陪。 四张八仙桌,加上南窗下和北窗下的长几,通共摆了几十个菜,连主食也有二 三十种。 这无论如何是吃不了的。 但也不光是摆排场,菜多了,毕竟可以更随意地挑着吃。 皇上吃得不多,兰贵人吃得更少,她不愿意在皇上面前显得小家子气,没见过 世面,很能克制自己。 她只吃了一点燕窝蜀野鸡,两个竹节卷小馒首。 席间,皇上问她外头的菜价几何,肉多少钱一斤,兰贵人很圆滑地应付说,这 些事都是家里的嬷嬷们操持,她从不过问。 这就显出大家闺秀的样子了,行止有家教,不流于俗气。 皇上点头,对兰贵人印象不错。 进过早膳,洗手漱口,两人重新回到正殿,话题转到戏文上,话多起来,兰贵 人也不象刚才那么拘束了。 看看午初时分了,皇上不由得频频用手掩口,连连打呵欠。 太监便很见机地奏请皇上至西里间午歇,同时,宫女们也开始给兰贵人宽衣, 摘首饰。 兰贵人心又急促地跳起来,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太监、宫女们都回避了,退出西里间,在外头承值。 兰贵人羞得不知如何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撩起帐子上了御榻。 这时候,皇上已侧身躺着,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兰贵人按官女子的嘱咐,不能从皇上身上迈过,而是从脚边爬过去,在里边躺 下,顺手扯过薄衾盖在身上。 紧张、激动,甚至还有几分恐惧,使兰贵人的心鹿跳不已,她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发出一点响声。 这样捱了一个时辰,累得不行,内衣早都被汗水湿透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是身上一机灵,又醒了,睁开眼看 时,皇上已走了,只剩下那条盖过的薄衾散乱地堆在那里。 兰贵人不知怎么的,心头猛一颤栗,泪水不由盈满眼眶,缓缓流了下来。 她就象一只受人冷落了的小羊儿,蜷缩着身子,默默地哭泣起来。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