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宝净身这天,脱得净光,手脚都被捆起来,绑在床头上,那样子真和即将被 屠宰的小牲口差不多。 小刀刘祖上是在乡下专干劁猪的,自从进了北京城,改行干起了劁人的勾当。 这个行当虽然损了八辈子阴德,却是个名正言顺的行当,在内务府会计司正式 挂了号,并且,他本人还捐有七品的官职。 现如今,他已不亲自动手干了,嫌腌臜,而是指使徒弟们动手。 执刀给阿宝净身的徒弟,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脸横肉。 他嘴里叼着刀子,用块湿布给阿宝擦下身,一双肉泡眼冷冷地盯着阿宝那早已 吓得煞白没有血色的小脸,突然,他伸手托住了阿宝的下巴颏,一拳打在阿宝的头 上,阿宝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眼前乱冒金花儿,挣扎了两下,便失去了知觉。 那汉子立刻下家伙,三下五除二便把阿宝的生殖器割了下来,阿宝昏迷的片刻, 使他的手术十分顺利,可是这一割下来,阿宝疼醒了,发出尖厉的嚎叫,由于手脚 被捆住,翻不了身,只是来回晃脑袋,往上一窜一窜的,把床头碰得梆梆响。 汉子令人给阿宝倒药面子止血,自己坐下来,点着烟锅抽起来。 他静等着阿宝第二次昏迷。 过了没多长时间,阿宝的嚎叫果然弱下来,慢慢昏了过去。 汉子这才磕一磕烟锅,站起来,从兜里摸出根小管子来,仔细地插进阿宝的尿 道,然后用大块的白布给阿宝包扎起来。 完了,手术顺利。 劁人并不比劁猪难多少,只要执刀的人心狠,手底下利落,一切简单。 阿宝真正受罪,是打这以后的半个月,他躺在炕上,每天屙屎撒尿,都象过鬼 门关,疼得死去活来。 侍候他的赵嬷嬷尽了力,可也不能总是没完没了地给他洗下身,伤口到底是感 染了,全身都肿起来,两条腿肿得可以和腰找齐。 他真有心一头撞死,可是总有人看着他,想死是办不到的。 半个月后,尿道上的小管子可以撤出来了,不必担心肉芽长死,阿宝这才好受 一些,可以自己用手支撑着,坐起来在墙上靠一会儿。 望着映在窗纸上的月光,默默地在黑暗中发愣。 赵嬷嬷夜里不再守着阿宝了,吃了晚饭就不再来,阿宝一个人在自己的下房里 苦熬,静静地捱日子,等着伤口完全长好,可以自己下地。 现在,他整宿都难以入睡,光是想心事。 他恨大格格,恨她太自私,为了把他弄进宫侍候她,竟下此狠心,毁了他。 他恨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不敢逃走,倒老老实实地等着小刀刘的人来收拾他, 以致变成了现如今这样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废人。 他更恨绮红,这丫头竟一次面也不露,或许因为他已不再是男人,早已把他忘 记了! “唉,女人啊,狠起来,胜过男人十倍。” 正当他胡思乱想,泪流满面的时候,这天夜里绮红来了。 绮红站在门口,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望着炕上阿宝那削瘦的面容,伤心地哭 了。 其实自从阿宝净身那天起,她几乎每天都来,但是没有勇气进来。 她在窗外听见阿宝那痛苦的呻吟,夹杂着哀号,每次都转身跑去,回到自己的 下房用被窝蒙住头,痛哭失声。 半个月来,她的眼睛都红肿得象对桃子。 好在景瑞眼瞎看不见,而周氏又很同情她,常常叹着气,劝慰她往开处想。 绮红站在门口,望着瘦得皮包骨的阿宝,心都要碎了。 曾几何时,他们私订终身,发誓白头到老,而如今,阿宝已经失去了男人的… …不可能再娶她了。 她为阿宝哭泣,也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哭泣。 “老天爷,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了您,自我们一生下来就这么整治我们,难道我 们前世真的作了什么孽吗?” 绮红本姓张,自幼失去双亲,是由舅舅养大的,可她舅舅沾上了贪杯的毛病, 三喝两喝,把家产喝进去了,把绮红也喝进去了。 绮红被卖给大格格家时才十岁,到如今已整整五年了。 绮红喜欢阿宝,因为两人都是孤儿,也同在大格格家做卑贱的奴仆。 她想,如果将来大格格出阁后,老太爷能够成全她,把她许配给阿宝,那她就 心满意足了。 阿宝长得好看,为人诚恳,脾气也温和,跟了他,这辈子是不会受什么气的。 虽然仍摆不脱贫穷的命运,但只要夫妻之间感情好,过日子是可以的。 唉,她还能够有什么更高的奢望呢? 可是就这一点权利,也被大格格剥夺了,生生把阿宝变成了个废人。 绮红的脸上在淌泪,心里却在淌血。 阿宝坐在炕上,默默地望着靠在门框上哭泣的绮红,心底在颤抖。一股无名的 焦躁,使他一反常态地哑着嗓子朝绮红怒喊:“滚,你滚开!” 绮红愣了愣,哭得更厉害了。她双手捂着脸,慢慢地走到炕前,在炕沿上坐下 来,抽泣得喘不上气来。阿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地哭出声来,象个幼稚未脱的 孩子。绮红俯在阿宝腿上,双肩抖动着,拼命摇头。两个孤苦零仃、倍受摧残的孩 子,抱在一起,泪如雨注。他们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伤心到了极点。 这样哭了有半个时辰,两人方渐渐止住了。 阿宝在枕头边摸过一块帕子,轻轻为绮红拭泪,见她双眼直瞪瞪地望着油灯, 不由心中一沉,说道:“绮红,你可……千万往开处想啊……” 想想自己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反得劝导绮红,泪水又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绮红不说话,愣愣地盯着油灯的火苗。 阿宝心里害怕,追着问绮红:“你心里头想什么呢?倒是说话呀。” 绮红忽然说:“我琢磨着,咱们只有两条路。一是一块儿寻短,二是一块儿逃 走。要不,你非进宫不可。” 阿宝战战兢兢地说:“内务府会计司已经把我挂上号了,这要是逃走,被他们 抓回来,非乱棍打死不可。索性就走了头一条道儿,一根绳子了结,省得活受罪。 ……不过,你还小,犯不上陪着我……” 绮红不等阿宝说完,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哭道:“你怎么这样狠心,自己个儿 一走了之,剩下我在世上捱年头。” 阿宝想说:“你还可以嫁人,忘了我。”但他没有说出口。这话简直象刀子, 先剜了自己的心,他不能再刺伤绮红的心了。 “逃走!”绮红咬了咬牙,说:“往关外逃。抓回来再说抓回来的。”那神情, 真有点女丈夫的样子。 阿宝惊讶地望着绮红,望着这个平日和他说句话都脸红,羞得低头捻衣襟的丫 头。到不到她竟有这般勇气,竟是这般痴情。阿宝默默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绮红象是瞬间长大了似的,完全变了个人。她冷静地说道:“我平日攒下五两 银子,还有几件老太爷赏的首饰。你呢,无论有多少都添在一块儿,总够咱们走些 日子的。到末了没了盘缠讨饭也成。总归是出了关,找个荒凉地儿开点荒过日子。 强似挨这儿当活尸。” 阿宝想:要是没净身之前有这个想头多好。唉,人不没逼到这个份儿上,豁不 出命去啊。现如今,自己个儿已成了个废人,如照绮红说的这样干法儿,就算能够 成功,挨长白山找块地儿开荒过日子,可是……岂不是耽误了绮红一辈子? 绮红见阿宝沉吟不语,猜透了他的心,哭道:“阿宝哥,你别胡思乱想了。虽 说你已经成了残废人,可我也跟定了。你若进宫,我这辈子是绝不嫁人了。这样, 不如咱俩厮守在一起,活到哪年是哪年。” 阿宝咬了咬牙,说:“绮红,听你的。等我长点劲儿,咱们就走。” 绮红点点头,说:“你先好好养着,估摸着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催你进宫,等伤 口好利落了,咱们再走也不迟。” 阿宝擦擦泪水,说:“是这话。” 绮红搂住阿宝的脖子,把头帖在他的胸上,默默地待了片刻,然后站起来,擦 着泪走了。 阿宝忍着痛,趴在窗上,从一个小窟窿望着绮红走去的背影,只见皎洁的月光 洒满了她的头上和身上,从没见她这样美过,心里热乎乎的。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