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卅二章进过早茶点,兰贵人令安德海传轿,往“天地一家春”而来,给皇上 后请安。以往,兰贵人不愿见皇后,她自己比皇后大两岁,却要给皇后下跪,不但 觉得委屈,而且心里总有一股酸劲儿。皇后比她进宫早十天,当时也不过是个贞嫔, 才比她高一级,谁知一个月就封了皇后,成了主子娘娘。她心里能服气吗?可是今 天不同了,她恨不得长跪地上不起来,把脑袋碰起大血包,因为她有求于皇后,盼 着皇后能够替她说说情儿,让皇上放过她父亲这当子事儿。 皇后扶兰贵人起来,让她在短榻上坐,命双莲上茶,一边劝慰她。兰贵人呢, 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滚,伤心极了。 皇后这个人,心肠好,总爱将别人的难处、苦处放在心里惦量。兰贵人并无过 失,可她阿玛这么不争气,连累得她也不好做人,确实够委屈的。皇后想,谁家也 会有个过失,出个乱子,能帮人一把度过难关,是积德的事儿。便劝慰兰贵人道: “兰姐姐别哭了,这桩事现如今还没有查清楚。若真正是你阿玛的错儿,我也会尽 力去跟皇上说。是不是?” 兰贵人见皇后肯替她说情儿,这才渐渐止住哭,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说是主子 娘娘的大恩大德,终身不忘,这辈子心甘情愿伺候主子娘娘。 从“天地一家春”出来,兰贵人回自己的“别有洞天”去,忽见伊嫔从东边过 来,便忙下了轿上前见礼。伊嫔也下了轿,挽住兰贵人的手说,“别急着回去,上 我这儿坐一坐。” 兰贵人心中苦闷,正要找人说说话儿,遂点头答应,两人携手往“镂月开云” 而来。 “镂月开云”在“天地一家春”东边,兰贵人和伊嫔绕过牡丹台,进了了院子, 往正殿纪恩堂的西间里坐,喝着茶说话儿。伊嫔便问:“听说你家老爷官场不顺?” 兰贵人叹口气道:“岂止官场不顺。他老人家在安徽徽宁池太广道任上,驻节 芜湖,这不是城池被长毛贼破了吗?如今皇上怪罪下来……”说着,流下泪来。 伊嫔瞪眼道:“天塌了有长汉顶住,那些总督、巡抚老爷们干什么吃的?往下 数也得先追究布政使、按察使,哪儿就轮到你阿玛了。再者说,地方官虽有守土的 责任,可那些武将们都干什么去了?” 兰贵人见她不通,遂摆手道:“别说了。总督、巡抚都死了,布政使、武将们 也都拿问了,我阿玛怎么能够逃得过去……”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伊嫔吃惊地问:“皇上已经有旨了?” 兰贵人摇头,以帕拭泪,道:“现如今也不知道阿玛在哪儿,生死未卜。” 伊嫔听了,叹口气说:“若你阿玛不遭难,我想皇上是不会治罪的。无论如何, 总有咱们的面子挨这儿,还能怎么样呢?” 兰贵人只是摇头,心想,皇上怕是早把我忘干净了,哪儿还谈得上面子?不过, 她嘴里却说道:“只能往好处想吧,看万岁爷能不能开恩,绕过他老人家。” 伊嫔忽然来了义气,道:“兰姐姐,你放心,这事儿我去跟皇上说。保你家老 爷平安无事。” 兰贵人听说,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道:“如此,多谢伊姐姐了。”说完要拜, 伊嫔赶忙扶住。 兰贵人又说了些感激的话,方才告辞出来,回“别有洞天”去了。可她不知道, 近来皇上根本就不召伊嫔侍寝,伊嫔也无法主动去慎德堂,见皇上是很难的。 伊嫔呢,随口一说,做了个人情,也觉着过意不去,开始还惦记这当子事儿, 想见皇上时替兰贵人说说情儿,到末了,一直没有机会,也就忘了。 倒是皇后,很帮兰贵人的忙,跟皇上讨面子。皇上因事情没个眉目,也不愿轻 易答应,只说看情形办。 到了四月二十日,皇上接到了安徽巡抚李嘉端于当月十六日拜发的奏折。李嘉 端说: “查三月三十日准署两江总督臣杨文定咨称:安徽徽宁池太广道惠徵,前经陆 督院建瀛调赴东西梁山办理粮台,嗣因梁山失险,江宁城闭,该道护解银两来至镇 江,经本署督部堂奏明留办粮台在案。” 皇上看到这儿,摇了摇脑袋,不记得署两江总督杨文定曾有过留惠徵于镇江办 理粮台事务的奏请。且先不管他,看李嘉端怎么说: “四月十三日据泾县知县崔琳禀称:正月间该县西城外河下,来有宣船两只, 内带火枪器械等物,问系该道眷属,现在城内王家巷居住。因外间谣言谐云假冒, 所存盘费银四千两,恐有疏失,现存该县库内,候示。各等语。除由臣咨覆署督臣, 饬令惠徵听侯查办外……” 皇上心想,到泾县王家巷居住的,即便是惠徵的眷属,也是侍妾或外室之类, 否则姓崔的知县不敢怀疑是假冒,更不敢将他们的四千两盘费银收于县库内。有一 点可断定,惠徵不在泾县。唉,既然皇后再三说情,兰贵人又可怜巴巴的,怎么办 呢?还是先弄清楚惠徵是否真的被委办过粮台,是否真的护解银两这个关键处再作 处置吧。于是在李嘉端的奏片上批了“另有旨”三个字。 皇上在勤政亲贤殿召见军机时,就惠徵一事说:“惠徵委办粮台、护解银两是 否属实,仍着李嘉端确查具奏。” 军机大臣承旨,退出大殿拟旨,复上殿请皇上御览,无甚改动字句,便命军机 章京眷清了,加盖银印,延寄安徽巡抚李嘉端。 可能是李嘉端看出皇上口气松动,不再严厉追究惠徵是否“逃避”这个责任了, 也松了劲儿,对这件事没有认真抓紧办,几个月下来,都无回奏。 兰贵人可急坏了,熬了几个月,如同几年一般,不知父亲的情况到底如何。哭 了无数次,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干等。 这期间,皇上对安徽各地方官和领兵宾官处罚极为严厉。狼山镇总兵王鹏飞被 砍了脑袋;布政使李本仁,先是开炮抵抗太平军,后奉巡抚蒋文庆之命押解藩库银 几十万两转移,在路上与太平军遭遇,被砍伤后以兵勇竭力抢救,才得以活命,皇 上仍不饶他,以蒋文庆 “隐忍偷生”,“不能妥为布置,以致失陷城池”之罪, 拟处折监候,秋后处决;按察使张熙宇和副将庚音泰,虽非临阵脱逃,但因战败, 亦判流三千里,发新疆效力赎罪。 兰贵人不断派安德海打探消息,听着这些人都比她父亲罪过轻,处罚这样严厉, 不由心惊肉跳,更加不安。更频繁地去钟粹宫,哭求皇后说情。 到八月中秋节的前一天,皇上才从李嘉端于本月初九日上的一个奏折的附片中, 知道详细情形。李嘉端说: “再,臣因前任安徽徽宁池太广道惠徵驻扎芜湖,于贼至时避居镇江,附片参 奏。复查前署督臣杨文定咨会内称:该道惠徵以前督臣陆建瀛调赴梁山办理粮台, 嗣梁山失险,江宁城闭,将饷银护至镇江,已留办粮台等语。臣因该道于所属被贼 蹂躏,置之不理,逸至他境,恐有捏饰取巧情弊,咨准督臣怡良饬赴庐州府听候查 办。又闻该道有银五千余两,于家属避贼过泾县寄存县库,未知是否官项,正在饬 查。旋据前署藩司奎绶转据江苏镇江府申报,惠徵于六月初三日病故。又据泾县禀 称,该道将县库寄存银拨出一千三百五十两,赔还芜湖被劫关税尾项,余悉提出, 并将该道信函呈验等情。查该道既经病故,所有芜湖失陷,该道是否避至镇江之处 无从查询,惟该道函内声称,查明关税尾项系一千三百五十两,自应有簿籍可凭, 应饬提该道经手家丁讯明办理。谨附片具奏。” 皇上松了口气,惠徵既然已于六月初三日死了,那么就好办了,所有麻烦都没 有了。既不必因为对惠徵处罚太轻,而招致朝野的议论,也不必因为对惠徵处罚太 重,而拂了皇后的面子,使那个可怜巴巴的兰贵人更伤心。他在奏片上批上“知道 了”三个字。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兰贵人得到通知,她父亲已六月初三日病故于镇江,皇上不再追究责任,她也 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知道自己和家人都不会再受什么牵连了。到这时,才想起父 女之情,不由痛哭失声,穿起孝来,烧香祭奠父亲牌位。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