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翌日,才卯正时分,马公公便催大家伙儿起床了,阿宝起得快,没有挨打,刘 永年和郭福喜起得慢了些,一人挨了一棍,疼得他们眼泪在眼眶里转,可是不敢哭。 大家伙儿在院子里练功,倒是真热闹。 马公公知道阿宝先前在怡王府的小茂春班子学过几年戏,便让他先压腿,然后 练各种各样的抢背、扑虎,又叫他跟大家伙儿一块转圈走步。 练功的时候,马公公和几个民籍教习都看着他,阿宝知道他们是要摸底儿,便 格外卖力气,只是心里头打鼓,担心过会儿让他唱,试他嗓子好不好。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马公公叫阿宝停下来,扔块手巾给他擦汗,吩咐说: “小印子,你不是学贴的吗?唱个段子来,随便什么都行,我们听听。” 阿宝说:“回马老爷话,奴才实是倒了仓,唱不出来。” 马公公说:“我听着不象。你这是有点儿哑,好好吊一吊嗓子就成了。叫你唱, 你就唱,若实在唱不出来,喊上两嗓子也成啊。” 阿宝没法子,只得喊嗓子,挺费劲,倒是上去了。 马公公和几位供奉都乐了。 他们低声商量了几句什么,接着马公公便对阿宝说:“小印子,规定你改生行。 打今儿个起,你就跟着陈师傅学戏。这是陈师傅,你磕头拜师吧。” 阿宝看了看马公公指的那位供奉,约莫四十五岁年纪,个头很高,有气派,便 乖乖地跪下磕头,拜了师。 陈师傅点点头,背着手教训了阿宝几句,无非是勤学苦练,认真学艺,不准偷 懒耍滑之类的话,之后,便叫阿宝跟着他走,往后头一个院子去,单独教戏。 马公公和其他供奉们便各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到了后院,陈师傅先进了屋,阿宝便忙着给他老人家搬椅子、上茶,这些规矩 都是懂的,在怡王府也是这个样子,所不同的是,记得当初跟八月仙师傅学艺,他 们师兄五个,都是先立了关书,生死福祸由天,不准中途弃艺改行,在升平署则没 有这个规矩,学戏也是当差,上头派了,不干也得干。 陈师傅坐着喝茶,一边问阿宝怡王府学戏的情形,不住点头说:“八月仙的徒 弟,底子扎实。不过,你到底是学贴改生行的,不要以为有几年的底子,便可以省 力,生行的许多玩艺儿,都得从头学起。”又说:“这是升平署,往后专门伺候戏 主子娘娘和主位们,不比外头,唱砸了的话不是个仨俩钱儿的收入小事。” 阿宝赶紧答应,听懂了。 停了一会儿,陈师傅又问他怡王府里头都听过哪些靠把老生戏,阿宝想了想, 拣熟悉的说了几出,如《战长沙》、《定军山》、《天水关》、《斩黄袍》、《雁 门关》、《挑滑车》等。 陈师傅问:“有出《绝燕岭》,你听过没有?” 阿宝说:“回师傅的话儿,我没听过。” 陈师傅道:“那就打这出戏学起。今儿个我就先教你这出戏。你要用心学。” 接着,他先将这出戏的故事说给阿宝听。 《绝燕岭》说的是隋朝未年的一个老将定燕平,率兵攻打瓦岗寨,秦叔宝、程 咬金等众英雄迎战,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败下阵去,最后天下第七条好汉小将 罗成出战,打败了他,定燕平来到绝燕岭下,愤而自刎。 故事倒是挺简单,可陈师傅的口气却不大对劲儿,他说:“你可知道这定燕平 是谁吗?当初,罗成之父罗艺、秦叔宝之父秦彝、杨林、定燕平,这四个人本是拜 把子兄弟,小罗成得叫定燕平叔叔,他最厉害的绝命枪法——回马枪,就是跟定燕 平学的。可到末了,小罗成仗着年轻力壮,就靠这绝命枪法使得利落,差点儿把定 燕平挑下马来。定燕平能不寒心?再加上碰巧绝燕岭这个地名儿又克他,定燕平这 就心灰意冷了,惭愤之下自刎了。”说到这儿,陈师傅叹了口气,道:“正是俗话 说的,教会了徒弟,逼死了师傅啊!” 阿宝听了,不由一哆嗦,吓得跪下了。 陈师傅两眼盯着阿宝,过了半天才说:“小印子,你记着,学艺倒是件容易事 儿,我可以教你,别人照样可以教你,只要肯用心,下苦功,没有学不会的玩艺儿。 最难的,莫过于做人。”他说到这儿,又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小子慢慢就会知 道了。” “师傅。”阿宝说:“我知道,做人要凭良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陈师傅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可不图你报什么恩。你只要做个正派人,就不 辜负我一片苦心了。”他拍了拍阿宝的脑袋,温和地说:“你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往后,咱爷俩之间别这么多的礼儿。”又说:“做个正派人,可远不是你想的那么 容易啊!” 阿宝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心事重重的。 学戏之前,陈师傅叫阿宝把行头都穿戴起来,说:“把行头儿穿戴整齐了,少 落毛病,比方说,你平日练功不戴髯口,图省事,将来到台上舞这双枪,弄不好就 得缠了。” 他又亲手帮阿宝扮戏,除了不勾脸,所有硬靠、扎巾、翎子、狐尾、白满、厚 底,一应俱全,都穿戴上了,这才开始教戏。 这一开始学戏,阿宝才知道由贴改生行的难处,虽说在小茂春班子的时候,不 论生旦净末丑,概从毯子功练起,一样地由师傅把着下腰、上腿、拿大顶,以后又 练小翻、扑、提、毽子、抢背、扑虎,无论什么步儿都学着走,各式的飞腿、手式 也都得练,师傅是要求徒弟们皆带十头网子的,无论生旦净末丑副外杂武流,哪行 都来两下子,才好配戏,。可毕竟生行的许多功夫,学旦行的没有练过,比方髯口, 就是从头起,叫真儿的话,这不叫学戏,根本就是基本功。 陈师傅累得出汗了,可他倒真是一点儿也不烦,一遍一遍地给阿宝纠正,这使 阿宝想起了当初跟八月仙师傅学戏的往事,简直一般无二,人都说师傅教徒弟是有 限的,师傅带进门,修行在个人,全靠平日自己看,自己偷,可阿宝就接连遇到了 这么两位好师傅。 陈师傅见阿宝眼里含满泪水,便说:“你怎么了?还没到自刎的时辰,你这儿 就老泪纵横了?” 阿宝忍不住噗哧笑了,想到规矩,又赶紧忍住。 陈师傅问:“你小子是不是有点累了,顶不住劲儿?” 阿宝说:“回师傅话,我一点儿都不累。” 陈师傅走到八仙桌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递给阿宝:“你也喝点儿。” 阿宝谢了,喝了一口茶水。 陈师傅看了看日头,又说:“是该吃午饭的时辰了。好,今儿就到这儿。一口 也吃不成个胖子,明儿个再练吧。下晌,同乐园伺候戏,有我的差使,你好生看着, 别贪玩儿,溜得没了影儿。” 阿宝连忙答应,一边卸行头。 午饭吃得好,老米饭每人两大碗,菜呢,几个人一盆,大家伙儿围着边吃边聊, 满满的一盆熬白菜吃得精光,都吃得很香很饱的。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