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吃过饭,不让午歇,都进园子去,上同乐园收拾行头,等着传戏。 马公公说,今儿个仍是未初开戏。 阿宝仍随着陈师傅,向传进宫来专门伺候戏的程老板、余先生、张先生等一一 请了安,他们都坐着聊天儿,一点也不着急。 过了一会儿,马公公匆匆忙忙地走进来,朝程老板他们说:“养心殿过来人了, 你们预备接皇上口谕。” 程老板、余先生、张先生等便都忙着换衣裳,等着吩咐。 养心殿的太监金环来了,宣旨道: “皇上口谕:三庆班程长庚、卢胜奎、徐小香;春台班余三胜、胡喜禄;四喜 班王九龄; 双奎班张二奎。上去说话儿。钦此。” 程老板、余先生、张先生等跪着听了,叩过头,便站起来跟着金环出去了。 未时,马公公拿了皇上和主位们点的戏单子来,给大家派戏。阿宝听着戏名儿, 有的是听过的,有的戏别说听,就连戏名也是头一回听说,还是陈师傅告诉他,这 出戏演的是什么故事,哪行应工,大概多长的时辰,这才知道。 今天统共点了十七出,算计起来,怎么也得唱到亥时才成。 外边进宫来伺候戏的名角儿、内庭供奉、内学太监、民籍学生、筋斗学生,总 共有几十口子人,大多是阿宝不认得的。 打一通的时辰,程老板、余先生、张先生、卢先生他们都回来了,马公公跟他 们说了派的戏目,因为方才皇上和主位们是当着他们的面点的戏,他们也都知道了。 打二通时,刘赶三开笔勾脸,他在《群英会》里去蒋干,以方巾应工,虽然是 后头的大轴子,但规矩是小花脸先开笔,其他人才能动笔,故而得先勾上。 宫里边吹三通也是《得胜令》,前边台上捡场的紧着往下撤大摆台的什物,后 头就由程老板、余先生、张先生三位带头,烧起香来,大家伙儿拜祖师爷、御后祖 师牌位。 第一出《福禄寿》是内学太监的差事,他们上去的时辰,阿宝隔着门帘儿往对 面大殿里头看了看,见皇上和主位们还都没来,两厢的配殿里头,王公大臣们倒是 到得挺齐全,凡有座儿的,都危襟端坐,静静儿的,彼此谁出不跟谁说话,也不吃 眼前案几上摆的果子、克食,只偶尔有人端起盖碗来呷口茶,这些王爷、大人中, 有不少是到怡王府听过戏的,故此他也认得一些,如五王爷惇亲王、六王爷恭亲王、 七王爷醇郡王,郑亲王爷、怡亲王爷也在座;还有朝中的大学士裕相、贾相、军机 老爷彭尚书、穆侍郎、杜侍郎;最常见的肃侍郎也在座。 《福禄寿》唱完了,皇上和主位们来了,于是王公大臣,并演戏的、当差的, 一齐跪下接驾,山呼万岁,皇上和主位们挨大殿里头入座。因为主位们在座,仍打 着帘子。 《二进宫》上来。扮李艳妃的是位供奉,听说姓董,不知怎么的徐彦昭、杨波 二次进宫劝谏时,他按老的本子念了台词儿,没按新近改过的本子念,就听见大殿 里头有人喊了倒好儿。 后头,马公公气得直跺脚。 阿宝想问问别人,是谁喊的倒好儿,可又不敢问,倒是吴春利碰了他胳膊,附 耳悄声告诉他,是懿主儿喊的。 吴春利说:“就凭懿贵主儿这一声儿,董供奉赏银是甭指望了,弄不好还得挨 罚。 阿宝问他是不是扣月例,他瞪着眼道:“那不是太便宜了?”告诉阿宝说: “就是供奉,该挨板子的照样儿打,一下子也少不了;该罚跪的罚跪,一刻也不减 ;又有一炷香、两炷香的差别,一炷香就是手里捧着一根香,一直烧完才准站起来 ;两炷香呢,头一根烧完了,再接上一根,再跪一炷香的时辰。内学有个叫李平安 的,有回唱砸了,气得升平署总管李老爷罚他五炷香,腮帮子都吹肿了,待到五炷 香一根接一根烧完,他站都站不起来了,爬回屋里头的。” 阿宝听了伸舌头,这才真正感到陈师傅上午说的那番话的份量了,在宫里头唱 戏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这是伺候皇上和主位们听,了得吗?“ 阿宝和吴春利又凑到门帘处去,往前偷看,只见皇上和主位们面前的檀木案子 上都有戏本子,边听戏边翻看。 吴春利告诉他,皇上和主位们看的戏本子叫作串贯,上头用各利颜色儿的笔写 着剧目名字、演出时辰、人物扮相、唱词念白,连板式锣经、开打套数,乃至眼神 儿表情、步子指法、反切韵律、尖闭字音等都详细地注明了,远比一般的总讲戏本 子全得多,台上差一点,殿里头不懂戏的照串贯也看出差儿来,更甭说皇上和主子 娘娘、懿主儿、丽主儿是常听戏的了。 阿宝听着直害怕,怡王府可没这个,懂戏的看门道,不懂戏的凑热闹,有个一 星半点儿的差池,机灵点儿也就圆过场了,砸不了,在这宫里头,没两下子可真正 是吃不了这碗饭啊。 《琴挑》唱得不坏,要下皇上的好儿来了,扮潘必正的生和扮陈妙常的贴都是 内学的太监,一个叫乔荣寿,一个叫马喜顺,阿宝看见懿主儿特别赏了他两每人一 盘果子。 吴春利说:“皇上和懿主儿都特别喜欢昆腔。” 《珍珠衫》、《滚钉板》先后上,去蒋兴哥和马义的民籍学生皆演得好,《摇 钱树》则不太好,再下来是《四郎探母》,这出戏升平署规定唱三刻,张先生的杨 四郎,另一个姓吴的先生扮铁镜公主。 在怡王府时,阿宝不止一次听过张先生的戏,还听到过不少关于他老人家的传 闻。 据说张先生本名讳张胜奎,也有说他讳张士元的,号子英,原也是做宫的,道 光年间挨工都水司当经承,后因常以票友客串和春班,被同僚参了,革了官职,就 正式下了海,改名讳二奎,一直搭和春班唱起戏来,这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 他才二十岁出头儿。 现如今呢,他和大奎官刘先生共组双奎班,自己个儿也单创了一派,叫作京派。 京城里头唱老生戏的,张先生与程老板、余先生三人不相上下的,大家伙儿称 他们是三鼎甲。 张先生嗓音宽亮响堂,行腔平稳质朴,字字坚实,地道的京调。 今儿个,他又唱拿手戏《四郎探母》了,大家伙儿都知道殿里头准是好声不断, 果然不假,皇上和主位们连连喝彩,一出戏下来,赏了不少的银子。 下来是八刻的《混元盒》头二本。 《混元盒》又叫《阐道除邪》,共八本,是闹妖的大戏。明世宗好长生术,知 道皮匠陶谦得了点石金术,就召见他。陶谦请用童女烧炼,触怒玉帝,降凶神下凡 间惩罚。大孤山水神金花圣母赴瑶池回来醉卧路旁,张天师怪她有失仙家尊严,脱 了她的绣花鞋以示惩戒,金花圣母因此与天师结仇,聚妖闹事,并令小妖盗取张天 师祖传的八挂五雷神印。监生赵国盛中试,以御史巡抚江西,青石精、白石怪摄取 人妻,火炼人皮纸给赵,令转求张天师符印,实在是想以血光破天师的宝印,张天 师识破,请火神烧死二妖,赵国盛不识天神,反诬张天师用了邪法,明世宗令召天 师进京。红蟒、大铁猫、二铁猫、白狐、蛤蟆精、蝎子精、壁虎精等兴妖,先后为 张天师制服,最后张天师用掌心雷、如意针将众妖收于混元盒内。明世宗知道了张 天师的法力,于是罪责赵国盛;赵逃走,张天师细明世宗阐道除邪。 这是出演起来很热闹的戏,可阿宝看主位们并不太喜欢,各自退下去用点心, 随意聊天,只有皇上和懿主儿津津的味儿地一直坐着看戏,等到《乌盆记》上来时, 主子娘娘和丽主儿等方才又归了座,接着听戏。 余先生是春台班的台柱,他的嗓子很宽亮,但与程老板、张先生又不一样,就 是他常把旦行的一些腔溶入生行的唱腔里头,因此听起来特别圆润流畅、婉转缠绵。 余先生是以花腔著名京城的,不少人都学他,连小茂春班子的人也都钦服他, 特别是八月仙师傅,本是旦行的,一反串生行,就学余先生的。 他们本是同乡,都是湖北罗田人,并且师傅的妹子何氏就是嫁给余先生做夫人 的。 八月仙师傅说,当初他和余先生一块儿来京城学唱戏时,入的就是春台班,拜 的师傅是米喜子,后来,米先生于嘉庆二十四年离开北京,回湖北崇阳老家去了, 第二年,嘉庆皇上驾崩,国丧期内京城禁戏,春台班也没了挑大梁的人物,就散伙 了。道光二年,国丧禁戏之令一解,春台班又重组起来,余先生就和李六先生挑起 梁来,一直到现如今,春台班全指着余先生呢。 他的《乌盆记》,据吴春利说是宫里头百听不厌的戏呢。 再下来是《混元盒》第三本,闹了四刻,主位们也就歇了四刻。 陈师傅要上台了,阿宝在一旁伺候。 陈师傅扮黄忠,扮上戏可真是够威风的,黄靠、金帅盔,扮严颜的是个供奉, 白靠、银帅盔,其他孔明、夏候渊等,皆是内庭供奉们扮的,也都扮了戏,等着上 台。 陈师傅黄忠是打下场门上,那姓周的供奉扮严颜是打上场门上,两人双起霸后, 念对: 黄忠:老夫年高迈, 严颜:颇有孙武才。 黄忠:斩将如瓜滚, 严颜:擒王列三台。 黄忠:老夫,姓黄名忠字汉升, 严颜:姓严颜名颜字子成。 黄忠:今日主上龙意攻打萌关,生擒张郃. 军师登台点将,你我辕门伺候。 这几句念得英气豪爽,顿时皇上和主位们喝起好儿来。 两人也就都下去了。 赶到宝帐中拉过弓,孔明说:“多日未曾出兵,老将军刀法如何?” 黄忠说:“若论刀法,阵前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孔明说:“帐下现有青铜宝刀,帐前演来,山人观看。” 黄忠得令之后,唱快板:“军师又把令传下,命俺黄忠演刀法,青铜宝刀耍一 耍。” 接着便耍刀,其身段之威武,皇上和主位们又喝起好儿来。 连后台的程老板、余先生和张先生,也都也赞了陈师傅一声。 戌时,戏到了最热闹处,程老板的《群英会》上来,他把个鲁肃简直演活了。 卢胜奎的孔明、徐小香的周瑜、刘赶三的蒋干,都演得极好,殿里,两厢的喝 彩声不断。 散了戏,皇上又传了程老板、余先生、张先生、卢先生等几个人去,赏了不少 银子、缎子,并赐果品、克食。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