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阿宝进升平署一个多月了,仍然跟着陈师傅学戏。虽然每日起早贪黑,比在怡 王府小茂春班子还要苦些,但一次打也没挨,只有一回马首领要罚他一炷香,还是 陈师傅给他求情,免了罚跪,记在帐上。 懿嫔二十岁生日以后,升平署又伺候了六回戏。 陈师傅对阿宝说,倘无特旨命升平署伺候戏,一般每月是四回。 这日早起练功后,内学首领马士成来说,皇上和主位们二十九日回城里,升平 署要在十二月初一日到重华宫伺候戏,所以,从今日起开始陆续回城里,又吩咐: “大家伙儿赶紧吃早饭,好进园子里头去收拾行头、砌末,用骡马大车拉回城里。” 大家匆匆忙忙地吃了早饭,赶紧进园子里归置,往外抬箱子,升平署的行头、 砌末,比外边的梨园戏班子多得多,除了一些应留同乐园的封存在排房大库里以外, 光是抬出来用骡马大车往城里拉的就有几十车,直到正午时分,大家才把这些行头、 砌末装完了,仍在圆明园外的值庐吃了午饭,下午即起程回城里。 回城的路上,阿宝和陈师傅及其他几位供奉同坐一车。那些供奉们皆因连日来 未曾好好歇息,排戏、上戏累得够呛,都倚着箱子打瞌睡,而陈师傅却毫无倦意, 抓紧这空儿接着给阿宝说《绝燕岭》。 他特别叮嘱阿宝要好好练髯功,说:“定燕平来到绝燕岭下,想着自己英雄一 世,如今竟败在小罗成手下,悲愤交加。这时候,要抖双枪、颤翎子、飘靠旗、动 髯口,才能把他这气冲斗牛、怒不可遏演出来。动髯口时,自然是要靠气吹。但不 能鼓腮帮子,要用丹田之气来冲。还不能起来就落,得飘得时辰长一些,形成水波 纹的形状才好。这就得把气吹匀,不能一泄干净,还要学会换气。另外,除了吹气 之 上,也得用下巴颏抖动,但不准摇头晃脑,脖梗子坐住劲,两耳后部抖动,下 巴颏儿随着,这才好看。” 阿宝听着连连点头。 陈师傅说得这么细,省去他走多少弯路,要是自己琢磨,费劲不说,还容易落 下毛病。 陈师傅又开了身后一个盔箱,从里边拿出两副髯口来,自己戴上一副,给阿宝 戴上一副,他先做样儿,命阿宝跟着学,不一会儿,阿宝就做得很象样子了。 一路上说戏、学戏,时间过得真快,阿宝从城里跟着万老爷来圆明园时,觉得 路好长好长,身上也冷得打哆嗦,如今回城里,倒觉得路很短了似的,身上也一点 儿没觉着冷。 申牌时分,他们到了升平署,大家把箱子、砌末抬进大库里,马首领便叫大家 歇息了。 陈师傅去跟马首领告了假,回家里看看,并顺便给阿宝也请了两天假,马首领 想了想,觉着徒弟跟师傅回家住两天,又不出京城,没什么不合规矩处,便也答应 了。 阿宝高兴极了,陈师傅才收下他这个徒弟不到两个月,就带他回家去住,这是 很喜欢他呀。 那日陈师傅唱《定军山》时,吴春利悄悄告诉他,陈师傅戏唱得好,为人也好, 可惜过去从来不肯收徒弟,脾气有时有点儿古怪,刚跟陈师傅学戏那天,阿宝还有 些害怕他,可通过这一个来月的相处,他倒觉得陈师傅这人挺厚道,并且,阿宝从 心里就想去他家里看看,到底是个啥样子。 说走就走,领了腰牌儿,阿宝跟着陈师傅出了皇城。 陈师傅家住在正阳门外东边打磨厂,是个住着十来户人家的两进大杂院儿,这 里住的大都是吃犁园饭的,只有两三家是玉器行或贷栈里做买卖的。有一家姓乐的, 是西边同仁堂药店的帐房。吃犁园饭的,则大多数是程长庚三庆班的人。 陈师傅进宫当供奉前,程长庚的三庆班、张二奎的双奎班,他都搭过,这大杂 院儿里,除了他的师兄弟和子侄辈,就是他过去唱戏时场面上的人——吹笛子的、 打锣的、弹弦子的。大家平日处得很好,和睦得象一家人,遇上事儿彼此照应,互 相帮忙。 果然,他们才走进大杂院儿,就见两个正往厨房里倒腾煤的孩子高兴地朝陈师 傅打抬呼:“陈师叔,您老人家回来了。”又忙着往屋里让:“先进我们这屋里头 暖和暖和吧。” 陈师傅一边笑着答应着,带着阿宝进了南屋,见里间出来个老头儿,先就请安 :“四大爷,您老人家身上好。” 老头儿笑眯眯地说:“陈二,你回来了。我才泡上的一壶高碎,你喝着暖和暖 和。”又上下打量着阿宝,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样儿挺机灵的。” 陈师傅笑着说:“四大爷,这孩子是升平署里头内学的学生,是我新近才收的 徒弟。您老人家看看,这孩子怎么样?” “噢。”老头儿有点惊讶地说:“陈二,你到底儿收徒弟了。当这些年供奉了, 就是不当教习,这会子怎么又想开了呢?” 陈师傅说:“我挺喜欢这孩子。再者说,上头几次三番地催着我带徒弟,我总 推辞,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长了,皇上说了话,反倒没脸,不如自己个儿看中 了称心的,先就收了,教好教坏的,自己个儿的事儿,怨不着别人。” 老头儿听着,频频点头,一边不住打量阿宝,弄得阿宝倒怪不好意思的。 陈师傅又说:“若是哪天上头硬塞给你个傻不傻呆不呆的,又推辞不掉,那岂 不更窝心晦气?” 老头儿乐了,说:“这倒也是。”一面叫阿宝在椅子上坐下,问他,“你叫个 什么大号啊?” 阿宝恭敬地回答:“回老太爷的话儿,小的叫刘得印。” 陈师傅又将阿宝的来历,跟老头儿说了一遍,连他在怡王府小茂春班子学戏都 说了。 正聊着,先前那两个抬煤的孩子搬完了煤,都进屋里来洗手,一面和陈师傅说 话儿,很亲热的样子。 他们问了园子里这些日子演戏情形,陈师傅一一告诉他们,陈师傅也问他们这 些日子三庆班和双奎班的情形,都说不错。又告诉陈师傅,今天晚上张双奎茶楼有 戏,陈师傅一听就说:“我去瞧瞧。” “行啊。陈师叔。”那两个孩子中提纪小的一个说:“杨师弟他们有日子没见 着您了,昨儿个还念叨过,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上双奎班来呢?” 陈师傅笑了,连说:“今儿个晚上一准去茶楼。” 老头儿磕着烟袋锅儿,说:“陈二,你们爷儿俩就挨我这儿吃吧。没什么好的, 家常便饭。咱爷儿俩有日子没挨一块儿喝几盅了,今儿个晚上先闹它两盅,不耽误 你去茶楼。” 陈师傅供手道:“谢四大爷,不介了,这阵子挨圆明园承应,也该回家瞧瞧了。” 年纪大点的孩子笑着说:“是啊,一个多月,把婶子惦念坏了。” 陈师傅打他一拳,说:“柱子,你跟我上脸,将来你小子可别有啥想头儿了。 我看你小子还是老实点好。” 那孩子做个鬼脸说:“我可不敢得罪你老人家,要不我还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啊。” 说笑着,陈师傅带着阿宝告辞出来,往后院儿走,路上,陈师傅说:“这一家 子,老头儿姓周,原本是程老板的鼓师,现如今年纪大了,体弱多病,跟不上趟儿, 不干了,挨家里头带几个手把儿徒弟。他的儿子和我是师兄弟,寿命短,故去有二 年了。这两个孩子都是老头儿的孙子,大的名叫周金杰,挨三庆班唱生,小你小一 岁,今年二十。小的名叫周荣杰,挨双奎班学艺,也唱生,小你小两岁,今年十七。” 一边说,又给阿宝指点前院后院的几家,一边还不断和邻居们打招呼。 看得出来,他在这大杂院儿里人缘极好。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