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翌日清晨,双奎班来人,说是夜里大兴县衙门去了十来个巡捕,把双奎班给抄 了,班主大奎官刘先生,还有俞菊笙都被他们五花大绑地抓去了。 倒是没敢动张二奎,大概因为知道他常去宫里侍候承应戏,怕内务府出来干涉。 双奎班的人又传张二奎的话,让陈师傅加些小心,如若大兴县衙门来找麻烦, 千万忍耐些,别说过头的话,免得给人家抓住把柄,更难办了。 至于大奎官和俞菊笙,由张二奎自己去找人交涉,他与顺天府里的人认识,多 少还有些面子,花些银子是少不了的,只别伤了自己的人就好。 总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再起什么波澜才成,不然的话,他和大奎官苦心 经营的这个双奎班,怕会就此趴下起不来,散了摊子。 陈师傅听了,愈发焦躁起来,早起才喝的药都吐了出来。 双奎班的人急匆匆走了。 阿宝和杨隆寿、周荣杰急得不行,一边劝陈师傅躺下,一边安慰陈师母。 她这一夜间,哭了不知多少回,人都象老了似的,生怕陈师傅会被衙门的巡捕 抓去坐大牢。 大妞儿也哭得眼睛红肿起来,象挑子一般。 到了下午,张二奎来看陈师傅,还特地拎着从正阳门大街路西的月盛斋买的酱 羊肉,陈师傅急忙问他:“刘先生和俞菊笙他们现如今怎么样了?” 张二奎叹口气说:“咱们昨儿打的那群无赖中,有一个姓柳的,他爹竟是大兴 县王知县的师爷。现如今,刘先生和俞菊笙他们都押在大兴县的牢里头。我已找了 顺天府的人,送了不少东西,他们答应查一查这桩事,说是两天之内一准儿放人。” 陈师傅听了,这才放心,说:“张先生,我知道您向来耿直,不愿求人的,特 别是那些官府里当差的。这一回,我们闯了祸,累得您东奔西跑,四处托人,真是 过意不去。” 张二奎摆手,拦住他,说:“子云,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我不是双奎班的 班主?能眼看自己的人吃亏?再说,昨儿个我也在场,前前后后都瞧清楚了,怨不 着他们。那几个混账东西小无赖是该打,不介,他们下回敢骑到咱们脖子上来屙屎, 这还了得!” 陈师傅点头,但他觉得让张二奎奔走官府,去求人,终感不安。 张二奎说:“我倒没什么。为着大家伙儿,把这张老脸搭上了,也值得。只是 俞菊笙这小子的脾气,往后可也得改一改了。这回我不怪他,可下回他动不动就抄 家伙,终是不妥,何况还使刀伤人见了血呢。在场的,都恨不得剁了那几个混账无 赖才解气;可不在场的,听说双奎班唱戏的用刀砍人,该怎么想?” 陈师傅说:“昨儿个我也太躁了些,往后是得加小心才行。” “好了。”张二奎握住陈师傅的手,说:“你也甭多想了。事儿出了,甭怕, 事儿过了,也别忘。吃一堑长一智。你好好安下心来养着吧,万事有我顶着呢。” 陈师傅又点点头。 张二奎又问:“请了大夫没有?” 陈师傅说:“这院里头住着姓乐的,是同仁堂掌柜的族侄,挨那儿当账房,他 懂医道,给了些药。” 张二奎点头说:“乐家的人,开了上百年的药铺,宫里的许多秘方都是挨他家 里炮制丸药,就是不行医,医道也错不了,按着他的方子吃吧。”又问陈师傅: “子云,你跟升平署请了几天的假?” 陈师傅说:“十九日重华宫有承应,我只请了两天。连小印子也是两天。” 张二奎想了想,说:“明儿个我去跟马公共说,再给你续几天的假,怎么也得 歇半个月才成。小印子嘛,他是内学的学生,不宜在外头常住,我看就先回去吧。 这儿,我留下杨隆寿和周荣杰两个伺候你。” 陈师傅说:“甭劳您费心了。明儿个我就销假,省得那边又风言风语的,乱嚼 舌头根子。这年头儿……” 张二奎说:“不成。这会子天冷,你才受了内伤,最少得静养十天,这已是很 勉强了。不然的话,坐下病根子,往后你可是遭罪。”又冷冷一笑,说:“至于升 平署那边,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听拉拉蛄蛄叫唤,还甭种庄稼了呢。” 说着,轻拍陈师傅肩膀:“静静养着吧,不能着急上火,更不能生气,往开了想。” 张二奎见陈师母两眼通红,又安慰了她几句,劝她宽心。又叮嘱杨隆寿和周荣 杰,不准贪玩儿,好好伺候陈师傅,该上同仁堂拿药去,麻利儿地跑去,不准误了。 还要给留银子抓药,陈师傅拦住他,连夸杨隆寿和周荣杰两个孩子勤快。 张二奎告辞,陈师母再三留,张二奎说晚上还有堂会,头几天班子里和人家订 下的,不能失约。班子里让大兴县那帮狗衙役抄了一家伙,砌末、行头倒没损失多 少,剩下的人还得去应下差使来。 陈师母听了,也不好再留他了。 张二奎头脚走,升平署后脚跟着来了人。 来的三个都是内学里顶尖儿的人物,一个叫边得奎,唱旦角儿的;一个尹升, 唱生;再一个叫王三多,工老旦。 这三个人的戏阿宝都听过,上月十五圆明园同道堂承应,阿宝听了边得奎的《 小妹子》,十九日慎德堂帽儿排,边得奎和张庆贵、张长庆等又演《鸿门撇斗》。 王三多的戏阿宝听了《拷打红娘》,三多扮莺莺母亲,是全本《西厢记》里一出。 尹升的戏阿宝听过《卖花》,听说尹升和边得奎配戏,最拿手的是《上寿巧说》, 懿嫔生日那天,他们还在同乐园唱来,可惜阿宝晚了一天,没能听上。不过,往后 有的是功夫听他两唱的戏呢。 陈师傅见他们三个人来了,惊讶地问:“怎么消息传得这样快,你们挨升平署 先得了信儿吗?” 边得奎道:“俺们三个上正阳门买东西听铺子里的伙计们议论,说是昨儿晚上 茶楼打架了,几个无懒打了双奎班的人,自己个儿也挨了揍,还有一个被双奎班的 人砍了一刀,不知官府如何了断呢。说得挺邪虎,俺们想上您这儿听听消息,没成 想竟是牵涉到您身上,这是怎么说的。” 陈师傅听说只他们几个知道,升平署的其他人并不知道,点点头,将昨儿晚上 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了。 边得奎听了,怒道:“这也他娘的忒欺负人了。大兴县衙门的一个师爷,就能 宠着儿子出来胡作非为,往后还有咱唱戏的活路吗?这不成,得好好说道说道!” 他本是唱旦角儿的,一听说陈丽杰受人欺侮,虽与陈丽杰不认识,也起了同情 心,特别生气。 陈师傅见他恼怒,便道:“得奎儿,这事你少插手吧。你要是跑到把兄弟那儿 去瞎嘀咕,激起他的火儿来,咱们挨升平署里头当差,他们自然是拿咱们没辙,可 这双奎班还得挨外头混饭吃,得罪了大兴县衙门,往后他们怎么办?” 边得奎听陈师傅这么说,才坐下来,仍是忿忿的,大有不依不饶的样子。 阿宝不知道边得奎还有这样大的势力,不由喑喑纳闷儿。等他们走了,他才听 马凤琦说,边得奎在升平署里是顶红的角儿,皇上、皇后、懿嫔都特别喜欢听他的 戏。他又与内务府总管花老爷换了帖子,拜为把兄弟,所以特别狂做,凡人都不敢 惹他。 说来也怪,这家伙虽然骄横,却对陈师傅十分敬佩,常说:“咱升平署里头, 除了外边进来承应的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这几个名震京城的头牌老生外,就数 陈二爷最行。陈二爷的玩艺儿我喜欢,都是正经八百的真功夫。”所以他一见陈师 傅被打伤了,先就存了气,再一听这场架为唱旦角儿的陈丽杰被人欺侮,双方才干 起来的,他这气就更大了。“俞菊笙干得好,怎么不砍死那个杂种啊!”边得奎忿 忿地说。 看那意思是非与大兴县衙门较量不成。 陈师傅固然对那帮无懒恨之入骨,对大兴县衙门以权压人也十分不满,但对内 监仗势闹事,也不以为然。悄悄嘱咐阿宝说:“小印子,你好好听着。将来有朝一 日你若唱红了的话,千万不能学边得奎这个样儿,骄横跋扈。将来有一天他得倒霉, 裁大跟头,碰得头破血流。” 阿宝边连连点头,心想,陈师傅为人这么善良,他虽然吃了亏,受了伤,却不 愿依仗太监们的势力报复那姓柳的无懒,生怕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唉!”陈师傅长长叹了息一声,说:“这梨园饭是越来越难吃了!”然后闭 上眼睛,默默无语。 吃过晚饭,陈师傅喝了药,便吩咐阿宝说:“小印子,你今儿个就回升平署去 吧。别满打满算的,耗到明儿早上才回去销假。升平署向来不喜欢这样儿,往后再 请假就难了。” 杨隆寿、周荣杰也催阿宝赶紧回去,这儿有他们侍候。 阿宝只得离开陈师傅家,趁着正阳门关门前,赶紧进内城,回升平署报到。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