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阿宝一回到署里,大家伙儿把他围住了,七嘴八舌地问起怎么回事。 原来边得奎他们三个一回来,先就把这事儿嚷嚷开了,说是陈书明在外边吃了 亏,让人家给打了,他们要去求内务府找大兴县衙门算账去呢。 阿宝急得不行,陈师傅就怕把事情闹大了,给双奎班带来麻烦,可边得奎他们 偏不听话,这么一闹,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内学首领马士成派人找阿宝,叫他去问话。 阿宝一听,这可更糟糕了,赶紧去回话。 到了马士成屋里,不只他一个人问话,还有几个有顶戴品位的公公,马士成命 阿宝给他们请安,这才知道,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是升平署总管李老爷,旁边还 有两位,和马公公一样,也都是内学的首领太监,一姓安,一姓苑。 阿宝心里如同打鼓一般,咚咚跳得直响。 马士成命阿宝将事情前前后后经过讲了一遍,不明白的地方那安首领和苑首领 还再三发问,问得挺细,又特别问阿宝:“茶楼听戏的人知道你是升平署内学的学 生吗?” 阿宝想了想,除了双奎班的人,谁又注意他干什么?再者说,他又没穿升平署 的衣裳,也没与生人闲聊,透出自己是升平署的人来,于是摇头说:“回老爷的话 儿,没有人知道奴才是升平署的。” 李总管他们好象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 李总管呷口茶,沉着脸厉声问道:“内监不准到外边的戏园子听戏,这是升平 署的规矩,你知道不知道。” 阿宝吓了一跳,连忙老实回答:“回总管老爷话儿,奴才实在不知道。” 李总管说:“这就是了,回头问陈书明吧。他带刘得印去的,现如今闹出了事 儿,万一有人知道刘得印是升平署内学的,指责咱们管教不严,纵容滋事,叫我怎 么跟敬事房交待,怎么跟内务府交待?” 阿宝听他这样说,心里很委屈:“我又没去打架,怎么能算滋事呢?这事我连 边儿也没沾上啊。” 马士成、安福、苑长清三位内学首领太监本来都坐着,这时见李总管发火儿, 都跪在地上了,磕头道:“奴才们失职,请总管老爷惩处。” 李总管将盖儿碗往茶几上重重一顿,叹口气说:“你们呀,尽给我添麻烦。往 后,对内学的学生们可得管紧些,再也不能出这种事儿了。” 三位首领齐声道:“喳”。 李总管想了想,又吩咐:“陈书明扣三个月的俸银。回头他来署里销假,让他 来见我,我得骂他一顿才行。” 马士成等连忙答应。 阿宝心里难过,陈师傅这三个月的俸银扣得多冤啊! 他想再为陈师傅分辨两句,可他一抬眼,看见李总管那张皱皱巴巴、阴阴森森 的长脸,实在发怵,也就没敢再说话。 李总管偏又把眼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吓得阿宝赶紧把头低下,就听李总管狠狠 地说:“这个小印子,才进来当一个月差,就出去乱跑,捅这么大漏子,往后还管 得了他呀?马士成,回头你给我好好打他一顿板子,也让他长长记性,懂点规矩!” 阿宝听了,心想,这顿打算是挨上了。 一想起师兄们被脱下裤子,按在长条凳子上挨打的呼号声,身上不由一哆嗦,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马士成看了阿宝一眼,答道:“是,李总管,打刘得印三十板子长记性。” 李总管站起身来,又骂骂咧咧地训斥了马士成一通,然后背着手,迈着四方步 走了。 其他两位首领,因为这事归马士成管,与他们无关,便也与马士成告辞,各自 走了。 马士成送他们出去,回来就在屋里来回踱步,很响地放下茶碗,半天都没说一 句话,气得不得了。 阿宝想,这顿板子,今儿个晚上是没跑了,讨饶也没有用,也就低头不语。 “你这孩子,长得怪机灵的,怎么办起事来这么傻呀,嗯?”马士成忽然开口 了,怒气冲冲地问阿宝。 阿宝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得小声替陈师傅开脱道:“陈师傅不叫我去,让 我挨他老人家家里头待着,我挺好奇,非得跟着看看不可……” “住嘴!”马士成不耐烦地喝道:“撒谎都不会。你刚才不会说自己没去茶楼, 打架的情形都是听说的!” 阿宝一下子愣住了:“是呀,我干嘛承认自己去茶楼了呢!不承认也没人知道 啊。陈师傅被扣俸银,李总管倒不是怪他打了架,而是嗔他带了我去茶楼。怎么转 不过弯来呢?这会子再想为陈师傅开脱,岂不是白费口舌?到底是戏园子里的人知 不知道我是升平署内学学生不打紧,还是不让升平署的人知道我去了茶楼才是要紧 处。咳,可我也确实不知道有太监不准上戏园子听戏这个规矩呀。尽顾着分辨打架 的是非曲直了。” “陈二也是,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马士成气得跺脚,自言自语地发牢骚,又 朝外喊:“四愣子,我不是叫你去传边得奎吗,你他娘的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呢?” 四愣子在外边答:“回马老爷,奴才已经去传了,边得奎过会儿就来。” 马士成不耐烦地问:“他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来?” 四愣子说:“边得奎吃饭呢。” 马士成怒道:“他还挺悠闲自在,你马上再去,叫他娘的快滚了来。” 四愣子答应一声,咚咚跑去了。 阿宝听见要传边得奎来,心里揣测,准是边得奎回来嚷着要找内务府,找大兴 县衙门去算账,给马首领知道了,要训斥他。 果然,边得奎来了。一进屋马士成便冲他发火儿:“我听说你要找大兴县衙门 去闹事,有这回事吗?你小子越发来了劲儿,如今这能耐不小哇!” 边得奎还真怕马士成,小声分辨道:“总不能让他们白打了陈书明不是。”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马士成怒斥道:“动不动就跑内务府,谁惯的你 这些臭毛病?了不得了。” 边得奎低头不语,很不服气的样子。 马士成指着他说:“边得奎,你可仔细点儿。这阵子兴得你可有点儿不知天有 多高地有多厚了,你要捅漏子,到时可别跑我这儿哭来,没人管你这些闲事儿。这 些年,我也给你们这帮小祖宗们揩屁股揩够了。” “那,您老说怎么办呢?我心里头不服这口气啊!”边得奎竟真的哭起来。 马士成“咳”了一声,说:“陈二在外头吃了亏,我这心里头也不好受,我跟 他多少年的交情了。可你也得睁眼看看,这是碰在了什么事儿上。那姓安的和姓苑 的,紧着在李总管那儿撺掇,生怕事儿闹得不大,我这儿紧压着。你他娘的倒好, 反起哄似的要找内务府去,要让这两位知道了,再要李总管那儿添油加醋地说些什 么,李总管本就怕事,这火儿还不一股脑儿全撒在我头上?唉!这个内学首领我也 干够了,明儿个我就跟上头请求看皇陵去,让姓安的和姓苑的来治你们吧,我是眼 不见心不烦,落得个清静。” 边得奎不哭了,小声说:“这么着,是我错了。往后再也不给您惹事儿还不成?” 马士成听边得奎这么说,深深叹口气,道:“你俩都起来吧,跪在地上干嘛, 怪凉的。”又说:“陈二挨打,双奎班的人被抓去了,张二奎自会去托人了结。他 的面子不比你边得奎大得多?还用你去替人家瞎操心?尽是添乱,这年头,多一事 不如少一事,凡事别出,出了就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倘若咱们不自己个儿约束, 挨外头闹出乱子,有那些吃饱了撑得慌的言官们说了话,参咱升平署一家伙,皇上 怪罪下来,全得倒霉,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边得奎低头垂手,说:“马老爷教训得极是,奴才糊涂。” 马士成挥手道:“你俩先回去歇着吧。明儿个张二奎不进来,我找他去,看看 怎么料理的。陈二那边我也去看看。凡事都在我这儿顶着,我没发话,你们谁也不 许胡来。不听的话,出了事儿自己兜着,别来找我。” 边得奎答了声:“喳” 马士成说:“没事了,去吧。” 边得奎拉着阿宝出来,他这才明白,这顿板子算是又逃下来了,现在,马士成 也没功夫顾他了。 边得奎拍拍阿宝的脑袋,说:“你叫什么来着,叫刘得印是不是?唉,你师傅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忒软弱了。你可知道有句俗语吗?叫作‘人善被人欺,马善 被人骑’。往后,若论唱戏,你得好好跟他学,他的玩艺儿全是真功夫,学好了, 这升平署才有你立脚之地,若论为人处事,可不能象他那么软弱,尽吃哑吧亏。这 也就是咱们内学这些个人都敬佩他,若不然……”边得奎忽然不说了,一挥手: “今儿个太晚,不聊了。你歇着去吧,明儿个早起好好练功。” 阿宝点点头,独往自己的下房走去。 不知怎么的,他对这边得奎不象以前那么讨厌了,觉得边得奎虽有些二百五, 倒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升平署向来早睡早起,阿宝来到后院时,各房都已熄灯,便悄悄进了屋,也不 洗脸了,脱了衣裳钻被窝。 吴春利和阿宝挨着,他还没睡着,弹了阿宝脑门儿一下,轻轻笑问:“小印子, 怎么样了?” 阿宝说:“倒霉,差点儿挨板子,记了三十下子。”把晚上的经过简单跟他说 了说。 吴春利道:“这个边得奎,现如今越发得意忘形儿,早晚他得摔个大跟头。” 阿宝道:“你也这么说。他跟我师傅好,见他老人家吃了亏,自然是生气。人 还是不坏的。” “坏是不坏,就是太露锋芒了。升平署就忌讳这个。”吴春利说。 阿宝不明白马士成跟安首领、苑首领是怎么回事,觉着他们好象喑中叫着劲儿 似的,便问吴春利。 吴春利告诉他,升平署里头分成两大拨儿,互相勾心斗角,喑中叫劲儿。 马士成为人好,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戴,象边得奎、尹升、王三多、张玉、乔荣 寿、王南清,他们都是马士成的人。 安首领、苑首领也有一拨人追着。 李总管呢,坐山观虎斗,时而压一压这边,时而整治整治那边,这些人全都攥 在他的手心里。 阿宝问吴春利:“我师傅是不是也属马首领这拨儿的?” 吴春利说:“陈供奉不是内学的人,为人又耿直,他不参与这些个事。只是因 他与马首领私交很深,故尔安首领和苑首领忌讳他,但向来也并不明着挤他,也想 拉拢他。因为陈供奉挨宫里头唱得红,皇上和主位们都爱听他的戏,升平署现如今 正用着他,他也就在这儿站得很稳当。” 吴春利嘱咐阿宝说:“小印子,你师傅最讨厌这些人不好好练功唱戏,专门勾 心斗角、争权夺势,你可别卷进去。谁跟你说什么,你就听着,既不表赞成,也别 得罪他。自己个儿的嘴巴闭得严严的,心里头的话不能轻易跟别人讲,懂吗?” 阿宝笑了,这吴春利比他大不了几岁,倒很有心计,人是很好的。 吴春利又唠叨地说了些什么,阿宝因为昨儿一夜没怎么睡,已困得睁不开眼睛, 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