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皇上和主位们点的戏单子提前传下,共十一出,令内学到养心殿伺候帽儿排, 规定未初一刻开戏。 陈师傅进升平署来销假,大家伙儿都很高兴,围住他七嘴八舌地问好,阿宝因 忙着往宫里运砌末、行头,直到正午吃饭的时候,才和陈师傅说上话。 陈师傅脸色仍不太好,并且时而咳嗽,阿宝连忙给他倒茶。 问及刘先生和俞菊笙他们的情形,陈师傅说:“都放回来了。双奎班赔进去不 少银子,总算把事情了结了。” 吃过午饭,阿宝得赶紧进宫当差,因为是帽儿排,除太监外,男人不得擅入, 陈师傅便留在署里与民籍教习和学生们聊天儿。 养心殿在西一长街南头西侧,它的东门——遵义门正对着乾清宫的西门——月 华门,这里是皇上的寝宫,没有现成的戏台,临时在殿前月台上布置了一台,拉起 幕布,权且当作小戏台。 升平署的人扮戏、换装都在外院儿。 养心殿外院是个东西长、南北窄的长条大院儿,从东边的遵义门进来,转过一 个黄绿两色儿鸳鸯戏水图案的琉璃影壁,就到了外院里,院子东西两头沿墙全是低 矮的下房,虽然也都挂了琉璃瓦,但一看便知是在养心殿承值的太监们住的地方。 今天腾出十间,放砌末、行头,不上戏的人也都坐在这儿歇着。 边得奎今天是大轴子《奇双会》,他扮李桂芝,这会子闲着没事儿,和张玉、 乔荣寿三个人躲在一个角儿里,不知聊些什么,时不时笑起来。 阿宝装着找盔头,也凑过去,想听听他们聊些什么,边得奎瞥了阿宝一眼,并 不避讳,仍在起劲儿地说着,原来这三个胆大包天的,竟是在议论各宫主位们带来 听戏的官女子,品头论足,争论哪个俊销,哪个丑陋。 他们在升平署当差的年头长了,经常有帽儿排伺候,主位们的官女子也不避讳 他们,时不时上后台来瞧瞧。 有时,各宫主位们逢着自己的生辰吉日,也可禀明主子娘娘,传内学的太监来 自己宫里唱些小戏。 故此,内学的人与宫里的官女子们也熟识了,不单她们的名字能叫上来,甚至 有时还受她们之托,从外头给她们带些针线、小玩艺儿什么的。 可阿宝万万没有想到,边得奎几个竟敢与她们认干哥哥、干妹妹。 这样胆大妄为,倘给主位们发现了,岂不乱棍打死? 可是,阿宝明明就听见张玉说:“得奎儿,喜玲又瘦了。你这个干哥哥不够意 思,总不理睬人家,这算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喜新厌旧?” 边得奎嘿嘿笑着说:“上回她说,挨宫里头当差十年快满期了,明年正月里头, 就打发她出宫,我还理她干什么。” 乔荣寿说:“那岂不更好?托人上会计司打听打听去,看出了宫归旗还是分哪 个王府当差,想法子弄出她来,大不了花几个银子就是了。” “你养着她?说得这么轻巧。”边得奎翻着眼睛说。 “呸!又不是给我做老婆,我凭什么养成着她?我脑袋大是怎么着?”乔荣寿 说。 “得,甭说了。”边得奎摆摆手说:“我可没这份儿开销。” 张玉笑道:“我们得奎儿从来不做赔本儿的买卖。” 乔荣寿说:“他可是就知道挨宫里头作,早晚出了事儿,他就傻眼了。”笑着 说:“我说得奎儿,你可仔细着,懿主子可不比别个主位,她若知道了你弄她名下 的官女子,不活剥了你小子才怪呢。” 边得奎光笑不说话,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张玉说:“要说起来,喜玲这模样儿,明年出宫去,不定配个什么小子。” 边得奎说:“可惜什么?配个小子才是正经事,跟了咱们,还不是耽误人家一 辈子?损不损呢?” 乔荣寿道:“照这么说来,你他娘的倒是好心眼儿,成全她了?” “是这话,”边得奎道:“你看苑公公,弄了三房了,还没完没了的,这不是 缺了八辈儿德嘛。逢场作戏,过去就完了,真买了来养在家里头哇?我还真不干这 种缺德事。” “嘿!”张玉说:“我听说苑公公又打花枝胡同买了个姐儿,才十七岁。怎么 着,这算第四房了?” 乔荣寿摆摆手道:“别提了,那孩子我见着了,别处都挺好,鼻子是鼻子,眼 睛是眼睛,就是嘴大了点。” “嘴大点儿?” “一笑最招人疼,嘴角儿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乔荣寿说,一边用手咧嘴角 儿出怪样儿。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张玉,你挨那儿穷聊什么呢?还不准备上去。”马公公走来喝他。 张主赶紧站起来往外走。 头场《疑谦》完了,姚得禄下来,张玉和班进喜的《单刀》接着上。 姚得禄赶紧换装,后头第四出他和张比禄又得上去唱《回猎》,可就这点儿功 夫,他还是凑过来,和边得奎、乔荣寿聊宫里的官女子。 姚得禄说:“主子娘娘那边钟粹宫的喜鸾长得最美,且端庄又文雅。” 乔荣寿则夸:“丽主儿永和宫伺月长得最俏。” 两人互不相让,争执起来。 “算了,算了。”边得奎不耐烦地说:“穷抬什么扛。长得美也罢,俏也罢, 还不是看着,与你们两个龟儿子有什么相干?” 姚得禄道:“得奎儿,别狂得没了样儿,你也就是弄喜玲行,这两个你试试看, 还不是和大爷一样地碰小钉子儿。” “你这话是激大爷吗?”边得奎眯着眼睛,盯着姚得禄问。 “你要是能上手一个,嘿。”姚得禄一拍胸脯,说:“我请你一顿聚贤楼,算 是服了你。” “这话你听见了吧?荣寿。”边得奎高兴起来,双手搓着。 “我做中人,两边谁输谁赢,我都有吃有喝。”乔荣寿更是乐,一眼瞧见阿宝, 说:“喂,小印子,你也算一个,和我一块儿做中人。” 阿宝连忙往后缩,说:“我不来。让我师傅知道了,他老人家可打我。” 边得奎道:“咳,荣寿,你逗人家小孩子干什么?你白吃白喝还不够,还拉三 扯四的。” 姚得禄说:“我就不怕他拉三扯四的,多几个中人倒热闹,反正末了不是我姚 大爷掏腰包。” 边得奎说:“得禄儿,你当真打着末了是我请客?” “你脸蛋子象脱皮的蛋白子,这么俊俏,哪能输我呢。我是冤大头,有银子没 处使去,愿意请哥们儿弟兄一顿。”姚得禄冲乔荣寿眨巴眼睛。 “你边大爷我是吃葱吃蒜不吃姜,一言为定!”边得奎气呼呼地一巴掌拍在姚 得禄手上。 张福喜不知打哪儿钻出来,说:“咳,你们打什么赌呢?算我一份儿。” 乔荣寿说:“儿子,你就和为父的一块儿做中人吧,包你旱涝保收,有吃也有 喝就是。” 因为过会儿他俩上《遣子经商》,乔荣寿在台下就先占起便宜来,大家都笑。 张福喜也不在乎,问明白了是为什么打赌,不以为然地说:“咳,我当是为什 么呢?原来为这俩妞儿呀,不值得,再让主子娘娘察觉了,咱哥几个都倒霉不是? 得奎儿,你也甭狂,我老人家给你小子出个难题儿,你敢应不敢应?” 边得奎说:“老子天不怕,地也不怕,号称贼大胆儿,有什么不敢应的?” “有个女人你勾引不上。” “谁呀?” “孙大妈。” “呸!”边得奎气得要打他:“你小子拿我耍着玩儿是不是?” 大家乐得直不起腰来。 阿宝想起升平署有个从乡下雇来的女人,专管给大家伙儿洗衣裳,这女人据说 一辈子没嫁人,就因为长得丑。 她大约就是孙大妈了。 张福喜确实极坏。 张福喜却不笑,说:“勾引个把俊俏姑娘,其实算不得什么本事,若谁能够将 这个木头般的孙大妈诱得象个活人,那才算得上能耐。” 阿宝听着,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慌,闲着没事儿尽搞这些下贱的名堂,简直是作死! “说干就干!”谁知边得奎竟真的应了,他皱着眉头说:“只是,这,忒恶心 些,怪腻烦的。” “张福喜,你出双份儿。”乔荣寿说。 边得奎瞥乔荣寿一眼,说:“你当真缺这两顿吃吗?别他娘的光在一边吹笛子、 敲鼓,有本事也上来唱一出。” 乔荣寿伸舌头,说:“我可没这份本事。待会儿,我还是正经给皇上唱戏,派 我儿子张福喜经商去吧。” 大家又都笑了。 这时,马公公又进屋,往他们这儿走来。 边得奎低声说:“就这么定了,晚上你们上我屋里头来,自然有好戏看。”说 完站起身往外走。 马公公说:“得奎儿,你别乱窜,好好等着养神。《奇双会》得给我唱好,砸 了的话仔细我揭你的皮。” 边得奎嬉皮笑脸地说:“是喽。” 其他人也就散开,乔荣寿和张福喜都去上妆。 酉初二刻,戏毕,大家伙儿忙着拆戏台,往外搭箱子,赶紧趁西华门关闭前退 出宫去,敬事房小太监金环带人端来了今天皇上的赏赐物品。计赏: 总管李禄喜,大卷酱色官用缎一匹; 边得奎、姚得禄、李长喜三人,小卷酱色五丝缎一件; 王三多、王成、尹升三人,小卷酱色五丝缎一件; 张比禄、平喜、尹升三人,小卷酱色五丝缎一件; 乔荣寿、张福喜、韩福禄三人,小卷酱色五丝缎一件; 内学首领马士成、安福、苑长清三人,银各一两。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