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里在廊子上值夜,不知是冷还是害怕,身上直哆嗦,许师傅问阿宝:“小印 子,你是不是病了?” 阿宝说:“没有,就是身上觉得冷。” 许师傅摸了摸他脑门儿,说:“有点儿热。你先进殿里头暖和暖和吧,我挨外 头盯着,查夜的来了,我叫你。” 阿宝就进殿里头,在东次间火盆旁边毡毯上坐下。 禄玲过来,说:“你不挨外头盯着,让你师傅进来暖和,倒自己个儿享福来了, 真是不懂事。” 阿宝不理她,抱着头打战。 西里间里头懿主儿咳嗽起来,那边有福玲和粒儿伺候茶,禄玲也赶紧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粒儿过来了,将蜡烛换了支小的,然后蹲在阿宝旁边,问:“小 印子,你病了吗?” 阿宝嫌她罗嗦,“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粒儿便倒了一碗茶给阿宝,说:“小印子,你喝口水吧。” 阿宝一口气把茶给喝了,这时倒想问问她,便说:“粒儿,你听见懿主儿提起 打发喜玲出去的话儿吗?” 粒儿说:“懿主儿今儿个还提来,说咱储秀宫人手不够,得添当差的。喜玲姑 姑本该二月初四出宫,不能走了,再留下当差一年。懿主儿说,新来的人毕竟不懂 规矩,能用老人儿尽可能用老人儿。” 阿宝听了心里头更毛了:“若是喜玲今年出宫,这当子事可能就过去了,她若 再留下一年。说不定出什么事儿呢。一旦出了事,打起板子来,还不把我供出来?” 心里头更是害起怕来,后悔没把那条子烧了。 粒儿问:“小印子,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事儿呢?” 阿宝说:“没事儿,随便聊聊。” 福玲过来了,有点生气地问阿宝:“小印子,你怎么不守规矩,进殿里头来上 夜呢?” 粒儿小声替阿宝说情:“姑姑,您老人家别生气,小印子他病了。” 福玲说:“病了请假,叫小安子替班儿。明儿个病好了,你值俩班儿还他。这 挨殿里头算是怎么回事儿?杜首领查夜来,查着了还不打你板子。” 阿宝站起来,说:“我这就出去。”心里头说,真他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你算老几?神气的你吧,哼!“ 出来到廊子上,正赶上许进禄叫他,低声说:“小印子,打起精神来,杜老爷 查夜来了,别让他找碴儿。” 阿宝顿时出汗了,心想:“真悬。”不再骂福玲了。 杜福来查过夜,回房歇息去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可是阿宝一想起喜玲手里的那张条子,心里又是一哆嗦。 许进禄看出他有心事儿,再三追问他,阿宝终忍不住将下晌的事儿告诉了他, 许进禄听了,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不知他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许进禄才低声说:“这桩事儿,不准你再跟第二个人说。往后, 见到乔荣寿、姚得禄他们,只当从来就没有这当子事儿。他们要追问,你就硬是装 糊涂,说不记得有过什么条子。他们要是骂你,也不敢大声,张扬出去都得倒霉。 他们没辙。” 阿宝说:“怕的是喜玲,她看了条子,若犯傻去偷偷会边得奎,一旦被抓住, 非乱棍打死不可。到那时,不但边得奎、乔荣寿、姚得禄他们跑不了,怕是连我也 脱不了干系。” 许进禄摇头说:“她才不会去呢。” 阿宝说:“您老人家怎么知道?” 许进禄说:“在宫里头不比在园子里头那么方便,这是一。其次吗,她也犯不 上为边得奎冒出这么大的风险。”停了一下,他又说:“其实,早先她和边得奎的 事儿。我都知道。她不过是在圆明园里头偷偷跟边得奎说过两次话,认了干哥哥, 托他买些针线什么的。再就是求边得奎去她家里头看看,捎个口信儿。真正并没什 么,退一步说,边得奎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也是……也是残废人了?不能闹出什么 圈子去。就是乔荣寿他们这几个下三赖,瞎起哄。” 听许进禄这么一说,阿宝心里头踏实点儿,不那么怕了,又问许进禄:“那, 喜玲赐给照舅爷的事儿,到末了会怎么样呢?” “难说。”许进禄摇头。 “懿主儿怎么会起这个念头,把个官女子许配给自己个儿的亲弟弟做侍妾呢。” 阿宝问许进禄。 “唉,这话长了。”许进禄四下看看,说:“你可千万不能到外头说去。去年 照舅爷进宫来会亲,犯了烟瘾,懿主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命他上后殿去抽几口。也 是合该有事儿,喜玲伺候烧烟泡儿,照舅爷平日里极窝囊的一个人,竟一时胆大, 亲了喜玲脸蛋一下,不知谁瞧见了,禀告了懿主儿,把懿主儿气得不得。须知道, 这事若让皇上知道了,非治照舅爷的罪不可,弄不好连懿主儿都得受牵累。懿主儿 骂了照舅爷一顿,并告诉惠二太太,永远不许带照舅爷进宫来会亲。又怕喜玲因羞 怕而寻了短见。便许她说,赶到年满出宫,就把她给照舅爷填房,也就没有失贞受 辱这些个事儿了。自打那时起,喜玲为避嫌疑,跟升平署任何人都不搭话。免得闲 言秽语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喜玲接了这张条子,是万万不敢找死的。” 停了一下,许进禄又说:“喜玲这一夜是甭想睡踏实了。她怕的人中,有一个 就是你。你知道了这些个事儿,便有可能是她的克星。这我明儿个得抽空儿跟她说 明白了,省得她担惊受怕,心里头忌讳你。” 阿宝说:“许师傅,您老人家说说,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许进禄说:“话也倒不能这么说。事儿找到你头上来,你又掂不出轻重分量来, 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就不由得给人家当了花枪使唤。这还得说是岁数小的过。往 后啊,遇事多想想才行。挨宫里头呆的年头长了,做事也就稳当了。” 听了许进禄的一番话,阿宝心里才不那么害怕了。 福玲忽然打殿里头出来了,悄声说:“师徒俩挨那儿穷嘀咕啥呢?风这么大, 还不进来暖和暖和。” 许进禄四下里巡视了一下,然后挥挥手,带阿宝进殿里烤火,顿时暖和多了。 第二天一早上喜玲来接班儿,阿宝见她眼睛发红,想必是夜里哭来,幸亏是逢 着上元节,懿嫔允许宫女子们搽胭脂打扮两天,若在平日,可就显眼了,懿嫔非追 问她不可,就算她机灵,托个别的由儿应付过去,也不能不引起懿嫔的疑心。 进过早膳后,懿嫔上养心殿,喜玲说她受了风寒,头疼,懿嫔便把她留下,只 带寿玲和香儿去了。 许进禄抽空儿找喜玲说了昨儿的事儿,喜玲还不放心,把阿宝叫了去,问是边 得奎写的条子,还是乔荣寿写的条,阿宝说:“是乔荣寿写的。他进了帐子写,我 没看见写的是什么,也一直没打开看过。” 喜玲扭头朝许进禄说:“乔荣寿这不是成心把边得奎往刀刃儿上搁 吗?这人 真是阴损,坏透了。” 阿宝一惊:“原来乔荣寿是坑边得奎呢!”可一转念:“照他俩平日的关系, 挺要好的哥们儿,不大可能吧?喜玲多心了。” 喜玲说:“行了,小印子,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你若不说出去,姐姐我记你 一辈子的大恩大德。” 阿宝连忙说:“喜玲姐姐,您别这么说,这我可不敢当。再说,我也实在不懂 这里头的事儿,保准不外头胡说去。” 喜玲眼圈儿红了,叹口气,半晌才说:“明儿个,我还是跟懿主儿说,求懿主 儿早日放我出宫。我也绝不去照舅爷那儿,嫁个旗下的披甲人完了。” 许进禄默默地点头,说:“想得对头,是该这么着。” 福玲进来,大家伙儿不说了,坐了一会儿,许进禄叫阿宝一块儿出来,回房歇 息。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