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月十五,中秋。 月夜。 温良一个人,来到城外的树林中散步。 自从铁衣死后,他就没跟风灵说过一句话。 温良望望天上的月,很圆,很大,淡淡地透着蓝色。 风灵说过,有机会,要带他去看潜龙潭的月色。 其实月色哪里都一样,不一样的是跟谁一起赏月。 风灵就在客栈,可温良却不愿意叫上她一起出来。 不叫,并不代表不想。 越是想,有时候越是偏偏不理会。 温良叹了口气,回头。 只见陈可心大步走了过来,这些天她也瘦了许多,脸色苍白。 陈可心停了一下,道:“走走?” 温良点了一下头。 陈可心这些天来对他的照料,他记在心里,虽然不表露出来。 陈可心道:“一起走走?” 温良调过身子,与她并肩缓行。 二人无语。 圆月无语。 秋夜无语, 只是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阵的花香。 陈可心忽然从腰间摘下一个葫芦,道:“我带酒了。” 温良心中一动,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一口,好酒。 陈可心看着他,道:“好喝吗?这是我从猛龙哥那里灌来的。” 温良道:“我喝酒不挑的……”看了看陈可心,又道:“好喝。” 陈可心笑了一下,随手揪了一根草茎,含在嘴里。看了温良一眼,又俯身揪了 一根,递给温良:“甜的。” 温良看了看,接过含在嘴里,是有一点甜,含在苦味中。 陈可心斜觑了温良一眼,不知为何高兴起来,背着手仰着脸,轻声地哼起歌来。 温良含着草,间或喝口酒,觉着身心慢慢舒展开来。 这些天的头一次。 “我们潜龙潭的月色很好看的。”陈可心看着月亮说道。 温良的步伐缓了一下。 “每年中秋的时候,我爹爹、三个龙哥……还有风灵,”说到这里陈可心不知 为何皱了一下眉,“都要坐到一条大船上,到潭中赏月。” 陈可心来回走斜线,问道:“你们呢?” “我们……”温良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在首阳山上,好多人,师祖、大师 伯、四师叔、七……”温良吸了口气,侧过头,使劲睁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总算没流出来:“七师叔,还有沈婆婆……” “沈婆婆?” “从小把我带大的,还……还救过我……” 陈可心停住脚步,转向温良,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救过你?能、给我讲讲吗? 我一直……“ 温良踌躇了一会儿,这件事他从未跟人讲过,包括风灵。 可是今天、此刻、面对着陈可心,他想讲一讲。 “十五年前,我十一岁。也是秋天,没到中秋,师祖带着大师伯、四师叔、七 师叔下山了。我们在山上准备过节。有一天晚上,”温良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 仰起脸,看着月亮:“月亮马上就这么圆了。有一天晚上,二师伯——就是胤真, 和我爹、五师叔、六师叔等人在我家喝酒。喝着喝着,外面突然就闯进一伙人来, 杀我的家人。 “我爹他猝不及防,正要起身迎战,却、却着了二师伯的暗算,五师叔六师叔 惊愕之下,也被二师伯杀了。一个是因为太突然,另一个也是因为,二师伯的武功 太高。据传,在出走前,他的武功就已经高过了当年的师祖。” 陈可心轻呼了一声,满脸关切之色道:“那你?……” 温良摇摇头,神色坚定:“我一定要他死!” 过了一刻,温良吁口气,又接着说:“我爹、我娘、哥哥、姐姐……还有丫环 仆役,总共八十余口,全被二师伯和带来的人杀光了。五师叔六师叔还没有成家, 所以没有家人被牵连。我那天晚上在后院玩,忽然听见嘈杂一片,不知道怎么回事, 贼人就杀进来了。我的胸前先挨了一刀,这时候沈婆婆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死命护 住我。一柄长枪从她背后穿过,刺入我的后脑,眼看我俩都活不成了……” 温良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陈可心看着他,眼圈已经红了。 温良刚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这时却早已干了。 温良接着讲道:“那贼人以为我们都死了,就不再理我们。谁知道老天有眼, 我们都活了下来。沈婆婆的伤还好治,为了我脑后的伤,天师不惜耗费真元给我续 命,又找来八位名医给我会诊。最后总算保住性命,而且还因祸得福——就是我的 脑子虽受重创,在学武之方面却聪敏非常,所以尽得天师真传。只是,只是我的头 经常疼……”温良的面色又黯淡下来,“所以我经常喝酒。” 温良又往前走,陈可心擦擦眼睛,吸一下鼻子,跟了上去。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