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妖女月牙 离别的夜晚总是令人难以入睡,辗转的翻侧在床上,人还没有离开,就开始想 起家人来了,那种愁错的思绪在我心里满满的溢出,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数着 家人的好,像在数星星那般,数得多了,就又忘记自已到底把那个好处数进去了没 有,然后又得重头开始数,感觉像是在数绵羊似的。可是那心情却是绝然不同的。 家人的好处确实如同天上繁星般难以数清,更像繁星那般隐约的闪烁,总是躲在不 知名的地方,暗暗的发出着光,远远的虽看不真切,却也明白那光的来处。 屋子里的书桌前放着我还没有看完的小集子,这小集子没有作者,是我从天桥 下排摊的小哥儿手上买来的,只是觉着写的新奇,买来看着玩的闲书。紧挨着书桌 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兵法阵图,那都是八姐空余时间给我的,只不过我还没有来得 及看完。在书架的旁边是一个刀架子,上面摆放着一柄系着金穗的宝剑,那是九姐 在我七岁那年送的,可是我却一直没有动过,如果不是还有丫头下人们打扫着,我 估计上面得铺上一层厚实的灰。 从我的卧房里望出去偏是属于我个人的小厅,平时八姐,九姐她们来的时候都 喜欢坐在那桌圆桌上看我摆弄那些奇怪的东西。 我实在是睡不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趁着月光,把自个儿屋子里的摆设细细的 数了一遍。我突然觉得平时从来不注意的小屋忽然变得那么的不舍,这屋里的一桌 一椅都让我眷念。 我点燃书桌上的松油灯,一股清香从灯里闪烁的火花里钻了出来。屋子亮了起 来,笼在一片细碎的昏黄里。我收拾上桌上没有看完的小集子,把它放进了书架, 又拿起自己从没有动过的宝剑,握住剑柄用力的抽了出来。那剑明显没有经过开峰, 剑背上面都有了青锈,我从怀里摸着手绢拭了起来,粗糙的凸起轻轻的磨擦着我的 手,感觉很像是八姐的手,八姐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我小的时候,她就时常 用那双手摸着我的脸,看着天,安安静静的数着上面的白云,一句话也不说,那时 候的八姐让我感觉像山上清晨的雨露。八姐喜欢习武,她的二十六路杨家枪耍的是 混然熟练,连娘都夸她的枪法快比上爹了,那时候的八姐,给我的感觉像一头充满 战斗力的小豹。 “小弟,你睡了吗?”是八姐的声音。 我有些纳闷,八姐不似九姐不会这么晚了还逗留在我的房间,肆无忌惮的与我 斗嘴取乐。她在入夜之后都不会出来,总会呆在她的小院里,时而舞剑,时而取书 清呤。同大家闺秀似的。 “八姐,有事么?”我打开门,让八姐进来。 她照例的坐在小厅里,看着我道:“我是路过,瞧着你屋里还亮着灯,就过来 瞧瞧,睡不着么?” “嗯,明天就要走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叹了口气说道。 “小弟,你可以原谅娘吗?”八姐忽然说道。 “八姐,你怎么忽然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过怪娘的意思。”我有些惊恐,八姐 的话里似乎藏着无形无色的泪,我不明白那泪的来处和源因,只是凭心而触的。 “娘,娘有不得已的苦衷。”八姐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知道我们 杨家现在的情况吗?” 八姐忽然把话头带得广大起来,我愣了一下,回答道:“我们杨家现在不是很 好吗?” 难道不是吗?在朝中,有八贤王和包黑子,寇准那群家伙撑着,在军中爹的名 声听了是谁都要竖着大拇指叫声佩服的。杨家虽然比不上王候,可是也相去不远了, 正在风光之际,有什么不好的呢? 八姐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说道:“小弟,你只看到了杨家表面的风光,你怎 么会明白杨家此时正处于风雨之中啊?在朝中,虽然还有八贤王等人站在我们这边, 可是却也不乏有潘仁美那样的奸臣贼子对我们虎视眈眈,正所谓树大招风,杨家这 棵树真正要面对还不是它们,而是当今的皇上。” “皇上?他不是对我们杨家很好吗?”我不解 “正因为他对我们杨家太好了,当今皇上和他的兄长一样,生性多疑,早已对 手握重权的我们心存不满,你想,指挥百万大军的权利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对 于一个皇帝来说,那会让他觉得危险。你知道太祖杯酒释兵权的事情吧?” “嗯。”我点了点头:“八姐,你的意思是说皇上想削除爹的兵权?” “是的,但却不是现在,现在我们大宋与辽国的战事正吃紧,皇上还需要我们 杨家,所以他暂时还不会动我们。” “可是这跟我去少林有什么关系?” “娘想让你进入武林。就算有一天,我们兵权被夺,可是还有一批爱国义士啊, 有他们在,辽狗就不敢犯我大宋一草一木。” “八姐,娘是想让我在武林中建立一支杨家军?”我震惊的看着八姐。 八姐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我笑了一下,道:“八姐,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死心踏地为 皇帝做事,做好了,人家却不领情,八姐值得吗?” 八姐看了我一眼,表情忽的严肃起来:“小弟,如果你不是我的小弟,你刚才 的那句话就可以让我杀你十次。”八姐语气一软,叹了口气,带着一点揪心的怨道 :“我们不仅仅要忠君,我们更要忠民。” 我点了点头,但事实上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只是觉得八姐在为自己的头上套了 一个无形的枷锁,把自己牢牢的锁在了里面。忠君忠民,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 可是实际上那样做值得吗?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葬在了这四个字上。 八姐见我没有再说什么,就把目光转到了桌上的宝剑上,她拿了起来,抚着上 面的剑穗道:“这是九妹送的?” “嗯。”我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还一直没有碰过。今天还是第 一次把它从剑架上取下来。” 八姐忽然直直的望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不明白的东西,她看了许久,幽幽的 叹了口气,似在自语,又似在对我说:“你还是更在意九妹。” 八姐不等我有任何的反应,又紧接着说道:“你这样的性子,这次让你去少林 是对还是错。” 我笑了起来:“八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和尚。” 八姐和我扯东拉西的又聊了一会儿,便回房去了,临走的时候却一直重复的说 着一句话,一定要小心,说的好像我要上断头台似的。 那晚我一直蹭到了近天亮才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我一直以为排风姐和九姐会 来千叮万嘱一番,可她们没有出现。我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遗憾和另类的感觉。 我头一次不会起个大早,带着满腔的睡意昏昏沉沉的走向东宫。娘把我从睡梦 中叫醒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她将一个厚厚重重的包袱放在我的手里,什么话也 没有说,只是用一种深沉而又无奈的目光看着我。我明白娘的意思,尽管我心里有 多么的不愿意,可是我却不能违背娘。她毕尽是我的娘亲。 在我接过包袱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那包袱的沉重,那沉重却不是显在手上, 而是在心里,我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生生的压住了,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和艰涩。 送我的人很多,几乎整个天波府的人都来了,可是却独独缺了八姐,九姐还有 排风姐。嫂嫂们还是老样子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林林种种,不 外乎是要我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送别的话说的再久,说的再长也有分开的时候,当我跨上娘为了准备的马的时 候,八姐她们依然没有出现。我握了握挂在腰身上的剑,手里紧握的缰绳用力的一 甩,马发出长嘶奔驰而去。 “小姐,不去送小少爷,这样好吗?”九姐紧紧的握住手中被捏的不成样的书, 眼睛死死的盯着上的黑色的字,装出一副在看书研读的样子,在她身边的小丫环杨 云琪呐呐的问道。 “小弟长大了,是他自个儿出去闯的时候了。”九姐用力的握了握书。 “可是,小姐,这外面可不上家里,更上不得沙场。这沙场虽然说凶险万分, 可是总也是光明正大的吧,在江湖里,这不见影的刀光剑影到处都是,小少爷又是 那么的单纯,小姐,你就不担心吗?” “娘这样做一定有了周全的安排。”九姐这样说着,好像是在说给杨云琪听, 却更像在安慰自己。 其实她也想去,可是昨晚老太君却拉着她和排风姐说了一晚上的话,她明白了 娘的意思。所以她没有去送他,因为她了解自己,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那股爱 冲动的性子。她的无奈谁又能了解呢? 我在马上晃荡着,感觉自己像一棵在风中摇曳的小草,虽然根扎在土里,可却 仍无法抵抗那阵阵微风带来的力量,身不由已。 自从离开杨家之后,午夜梦回的那些图像越来越清晰,那声声如同索命似的凄 绝哭嚎时时的纠着我的心。我是文人,自然也如同那些平常的文人一样,喜欢把自 己的心情写进随身的小扎里,那些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离经叛道的诗词都被我 一一的写了下来,我喜欢那样的诗,因为它没有任何的约束,干净的好像一朵白莲 花,在微风中轻轻的呤唱。小扎一直被贴身带着,那不仅仅记录着我的心情,还关 系着整个杨家的生家性命。这一本小扎就可以让整个天波府被那皇帝满门抄斩十次。 在离少林寺不远有一条小河,通过那条小河可以直达少林,少去很多路程。那 条小河被当地人叫做无悲河,孱孱流动的清澈的河水时不时的激打着矗立在河中的 岩石,发出玉碎般的声响,河两边长着如人高的芦苇,放眼望去,灰白一片,风一 吹,那些绒绒的细白就漫天的撒了开来。 河边停着一艘小船,身着蓑衣的船夫躺在小船上,用大大的斗笠遮住脸,似在 熟睡。 “船家,船家……。”我小心的叫唤着。 那船夫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式继续睡着。 “船家!船家!”我把声音提高了数倍。 “叫什么叫!没见人家正在睡觉吗?”那船家一把把遮在脸上的斗笠扯了下来, 一张带怒的娇容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是姑娘?”我惊讶的看着她,长这么大,从来看到的都是老爷子大男人们 在河边唱着号子吆喝着撑着船来来去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做船夫的, 更何况那姑娘只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 那姑娘见我怔怔的看着她,不禁露齿一笑,左脚轻轻一抬,一脚把我踹下了小 船。我像个落汤鸡似的站在水中,半怒半气的看着她。 “你干什么踹我!” “踹你?踹你是好的了,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下来。”那姑娘说着从 腰后抽出一把匕首,身形微动,我只觉得一股大力把我从水中拉到了小船上,还没 有站立稳当,一件冰冷的东西就贴上了我的脸。 “看不出,你这张脸还长得不错呢。”那姑娘的匕首贴在我的脸上,就这样贴 着皮肤轻轻的滑动着,她露出邪异的笑容,看着我:“你说,如果在这样的一张脸 少了一只眼睛,或者缺了一只鼻子,你猜会怎么样?” “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怨无仇的,你干嘛要这么狠毒?”那姑娘的一番话说 的我心惊胆寒,长这么大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孩,她美丽,眼睛里永远有一股在燃 烧着的小火焰,一簇簇的看得人的心都熔化了。然而,她也狠毒,一个美丽的女孩 用泛着青光的匕首,带着天真稚气的微笑在别人的脸上划来划去,阵阵刺骨的金属 的冰冷几近骨髓,而她脸上的笑容却依旧那么灿烂夺目。她是魔鬼吗?我想着。 “我?”女孩愣了一下,她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笑了起来:“看来,你真的 是一个书呆子,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干嘛要知道?你很出名吗?”我很是不屑的看着她,尽管她很美丽。 女孩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盛开的白荷花:“我叫月牙。” 月牙?我嚅喃着这个名气,觉得奇怪,这名气怎么听都像是充满了孤独和寂寮。 和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女孩一点都不配衬。 “你听过吗?”月牙的匕首离我的皮肤远了几分,却不着痕迹的移到了我的脖 子。 “没听过,不过你的名气这么奇怪,听了都不会忘记。” 月牙笑了一下,美丽的脸蛋凑近了几分,樱桃般的小嘴冲着我的耳朵轻轻的吹 了口气,刹时,如幽兰般的香味便充斥着我的鼻腔。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的在我耳朵轻轻响起:“除了名气,就没有其它的了么?” 她说话的时候那股让人迷醉的气息一股股的扑向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像被蚂蚁轻咬 般的痒的难受,不禁退了退。 月牙似乎很喜欢逗弄我,我越往后退,她越向前贴。我都几乎要退到船沿了, 她才停了下来,用似幽似怨的目光看着,轻咬着嘴唇,委屈的说道:“我就这么让 你讨厌吗?你这么怕我?” 我陪着干笑,不发一言,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个叫月牙的女孩绝对是个 很危险的人。 月牙忽然扑了上来,把我扑倒在船上,小船像禁不住如此大力般,左右的晃动 起来。月牙很野蛮的坐在了我的身上,大声的笑开了,好像得到一件十分有趣的玩 具一般。手中青光咋现的匕首却仍紧紧的贴着我的腰身。 她轻轻的含住了我的耳垂,像婴儿吸吮母亲的乳汁般滋滋有味的吮了起来,半 张半闭的美眸透着一种奇异的桃红色。我呆住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就这样袭 上了心头,心里像被千万只小猫在轻捞一般,浑身都难受起来,我开始挣扎起来。 耳垂上忽然传来一股巨痛,我不禁闷哼一声。 月牙坐起了身子,横眉竖眼的瞪着我,好像我做了一件让她十分生气的事情一 般,她从我身上爬了起来,狠狠的踹了我一脚,痛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 “你……你又做什么?”我很是委屈的看着她。 “本小姐高兴!”月牙桀傲的看着我,微微抬起的下颌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 的情绪。 “你到底是不是船夫?”我坐了起来,小心的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孩,我问 得很小心,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了,手里的刀子就扎进了我的身体。 “你说呢?”月牙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巧笑伶兮的看着我,又恢复到了初 见时的模样。 我打量着她,我这时才有机会打量她,粗糙的蓑衣下,一身白如蚕丝般的衣服, 带着蓝边的腰带上,斜斜的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包,乳黄色半透明的薄纱轻轻的罩在 那身白净的衣服上,那样的灵气动人,怎么看也不会像做出刚才那么野蛮动作的女 孩。 “不像。”我肯定的说道。如果她真是船夫,就不可能装得那样的干净,半点 汗星儿都不见。 月牙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的看了我一眼道:“被你看出来了。”那口气仿佛 是一个捉迷藏时来不及躲藏的小孩子。 “你要去哪里?”月牙把匕首插进了后腰,小脚一踢,本来横在船上的撑杆便 落到了她的手里。 “少林。”我回答道,此刻,我只想早早的离开这个喜怒无常的妖女。 月牙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再一次把我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才用不可思议的 语气问道:“你要去做和尚?” 我点了点头。 月牙儿露出惋惜的目光道:“我们在这里相逢也总算是一场缘份,你到了少林 之后便要了却这红尘中的一切,我非得跟你喝一杯不可。” 说着月牙从船舱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酒,揭开封盖,一阵浓郁的香气便扑了过 来,未喝先醉。 月牙取出两个酒杯,将橙黄色酒倒入杯中,不由分说的硬塞给我一杯,说着饯 行酒,我说不过她,索性一仰脖子做了一个豪饮的姿式。 酒入喉咙滑过,格外香醇,嘴里还残留着酒香,人已经开始晕了。船上的月牙, 船下的微荡着的河水,河两旁的芦苇,渐渐在我眼里模糊起来。终于眼前变得一片 黑暗无光,浓浓的睡意将我最后一点意误卷走。 “真是个书呆子。”月牙抽出匕首,用刀背拨弄着我的脸,见我真的不醒人事 了,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可爱的呆子,他天真的可爱。 可是让月牙一直想不透的是,这个书呆子为什么要上少林当和尚?难道说小小年纪 便看破了万丈红尘,宁可舍去世间种种的好,去安享无边无尽的清冷?她不相信他, 因为在他的眼里,她读不出绝望和心如止水般的平静。如果不是自己有任务在身, 她才不会将这个书呆子迷倒。 想到自己的任务,月牙又露出了笑容,她将晕倒的我毫不费力的扔进了高高的 芦苇丛里,然后又像无事一般躺下,将大大的斗笠盖在了脸上,如同初见般的模样, 安静的睡着。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