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面是菩萨背后当禽兽 这天傍晚时分,多年未遇的寒气侵袭南昌城,雪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大街大 巷。路上行人本已稀落无几,加上大多店铺过早关门歇息,使得那些在街上流浪、无家 可归的人儿倍觉孤苦无依。 南昌正义镖局威武的大门已关闭,守门的人躲在门房里取暖。一个十二、三岁模样 的小孩背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有气无力地挨到门前的台阶。小孩挪动右脚欲搭上 台阶往大门角落去,酸麻的左腿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台阶上,两手还紧紧拽着背上的 老爷爷老爷爷挪动僵硬的身驱,费力地坐在旁边。小孩瘫伏在台阶,觉得舒服,再也不 想爬起来。 “吃点馒头吧,小蓝蓝。”老爷爷从又脏又破的单衣里掏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硬梗 梗的面团。 “我不饿,爷爷你吃。”听小蓝蓝娇弱无力的声音,还是个女孩子,瘦小的她穿着 一件宽大的棉袄,处处可见的补丁成了她的装饰。 饥、饿、冷交加的爷孙俩,正在推让小块面团的当儿,一个披着华丽大衣、怀抱着 波斯猫的少女,一脚踢向老爷爷,怒声骂道:“臭乞丐,滚开,不要死在我家门口!” 少女身后的两个丫头跟着厉声驱赶。 “倩倩不得无礼!”从马车上刚下来的正义镖局的总镖头贾正义,只见他相貌堂堂、 衣冠楚楚,疾步往前,边走边脱下身上的大衣,把它盖在爷孙俩身上。 “吩咐厨房煮两碗绿豆粥过来。”这个好心的贾正义,又对身旁一管家模样的人说 道。 随后,一行人走进正义镖局。 在镖局大厅里,一尊关公神像高高在上。面对神像,小姐贾倩倩、管家贾清白、镖 师胡朋、黄勇敢依次并排,站在贾正义身后,随着贾正义举着香火,口里念念有词: “关公在上,弟子叩拜,忠字当头,义字当先,身体力行,绝不违背!” 当天功课做完后,倩倩叫上丫头便要往里走。“站住!”贾正义厉声叫住女儿,怒 脸训斥:“刚才你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门口,竟干出那样的事来,就不怕 败坏我的名声?给你讲过多少回了,要学会关心、尊重人,切不可恃强凌弱,耍小姐威 风,你就是不听。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女儿——” 听着父亲的训话,贾倩倩无动于衷,脸无愧色,两眼直视父亲的脸。 贾正义反而觉得心里头有些发虚,不好意思继续骂下去,摆摆手让她走。 贾正义平心静气地对着管家、镖师道:“多年来,每天我都坚持带着大家在关公像 前烧香叩头,为的就是倡导一个‘义’字。特别是我们学武之人,更要有一颗慈悲善良 的心,乐于克已助人。在江湖上行走,要秉承一个“义”字,有“义”之事,再小也要 尽力去做;不“义”之事,要坚决远之避之。” 管家贾清白当即附和:“总镖头的训导,属下谨记在心。总镖头一身正气,两肩道 义,早已远播海内外,属下等当以总镖头为楷模,全力维护正义镖局的名号。” 镖师胡朋不甘落后,贾清白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抢着道:“总镖头高风亮节,江南 找不出第二个,就连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属下等真是望尘莫及呀,望尘莫及!有其父必 有其女,总镖头也不要怪小姐,小姐年龄还小,容易意气用事,稍稍长大一些,就会学 总镖头样子,做事时时处处注意周全。” 听着胡朋的话,贾正义有些着恼,寻思:“这小子办事倒是很利索,说起话来怎么 这么不懂事,不知是不是有意在刺激自己,以后对他还是小心防备着点。”见镖师黄勇 敢也要开口说话,贾正义怕他也说出一些刺耳的话,摆摆手止住他,说道:“我平生最 讨厌的是喜名好利之徒。要知道,我们所作作为,不是为了争名誉,为的是对得起天地 良心。” 贾正义说完一通话,觉得一身疲累,转身往内室走去。刚走了两步,转身叫来黄勇 敢,耳语数句,只见黄勇敢连连点头,匆匆走开。 门外的爷孙俩,吃了热腾腾的绿豆粥,精神和体力都上来了,小蓝蓝扶着穿着大衣 的爷爷,朝着自己的“家”,数百米开外的一座旧庙走去。一路上,老爷爷一直念叨: “真是好人呀,真是好人呀┈” 走进破庙,老爷爷还在念叨着。庙里已有两个萎缩在一块取暖的老乞丐夫妇。听着 老爷爷的念叨,看着他穿的大衣,男乞丐问道:“遇见菩萨总镖头了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老爷爷一头雾水。 “咱们好多人得过正义镖局总镖头的好处。说起贾正义,南昌人无不拍手称好,大 家都很敬佩他的为人,没有人敢说他的坏话。听说更厉害的是,在江西,好多有权有势 的人都怕宁王朱宸濠,巴结他都怕来不及,唯独贾正义天不怕地不怕,专门和宁王作对, 遇着宁王的不法事儿也敢干涉,还公开维护与宁王有过节的人。贾正义人好名气大,宁 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还听说宁王找过贾正义,想跟他交好,贾正义还不屑理他呢!” 男乞丐说起贾正义滔滔不绝:“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去年有一次,我们夫妇在 街上行乞,碰到宁王府一个护卫狗仗人势,骑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我来不及躲避,差 点被马踩个正着,幸好贾总镖头路过,伸手拉我一把,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贾总镖头 还追上那个狗日的护卫,狠狠地把他教训一通。真是大快人心,周围的人都在叫好。” 男乞丐心目中的大好人贾正义,正在自己的卧室内踱来踱去。他的这一卧室,属他 单人使用,除了两个哑巴的侍候丫头外,旁人谁也不让进去,就连他几位妻妾和子女也 不让走进半步。 知道贾总镖头要躺在床上休息考虑事情,两个侍候的丫头匆忙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 利索地整理床铺,把被子摊开。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一同跪在床下等着。 贾正义脸无表情站在床前,两丫头轻手轻脚地将他身上的衣服从外往里一件件脱下, 挂在一旁。脱光贾正义衣服后,两丫头一起扶他躺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接着,两丫 头分头钻进被窝横躺在床的两头。横躺床头的丫头,将贾正义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自己的 腹部,给他当枕头;横躺在床尾的丫头,把贾正义的两只脚放在自己的腹部和胸部上。 如此会享受的贾正义,头枕脚靠裸女躺在床上,正在回味着外人不知的两件得意事 :一件是他为主人朱宸濠办的大好事。前些日,他以保镖为名,派出多人驰往京都,沿 途设立数十处健步快马,做到在十二日之内就能把京城之事报告朱王爷,随时侦伺着京 城的动静。另一件是他自己发大财的门路越来越顺畅。原先,他只是暗地和福建海盗勾 结,诱骗拐卖人口。这两天,他又勾结上两广奸民海盗,准备大张手脚,掠走当地穷苦 百姓为奴隶,进行海上贩卖。 想想自己大事小事都干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觉,不久将来既能当大官又能发大财, 贾正义高兴得在床上来个大挺身,苦得底下两个哑巴小丫头痛得喊不出声,有泪不敢流, 心里头直骂着“牲畜”。 这时,两个蒙着白色头巾的壮汉冲进那座旧庙。稍胖的壮汉看了一眼庙里供的关公 神像,道声“打扰了”,便走向小蓝蓝,一手提起她的棉袄后领。瘦小的小蓝蓝下意识 地用两小手紧紧拽住棉袄角,整个身躯悬在半空。老爷子半跪着双手抱住那壮汉的左腿, 慌道:“你干什么?”被那壮汉一脚踢倒在地。老乞丐夫妇已站起来,另一壮汉目露凶 光挡在他们俩面前。 “爷爷,爷爷——”、“蓝蓝,蓝蓝——”在凄惨揪心的喊叫声中,在明朗的月光 下,随着一小块面团嘣跳两下轻轻着地,那两个壮汉挟着小蓝蓝扬长而去。 庙里,老爷爷睁着眼,张着嘴,直伸着双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老乞丐夫妇围 在边上,老丐婆摸着老爷爷的鼻口,觉得全无气息,便用手指慢慢地掩上他的眼晴,咒 骂:“禽兽呀,禽兽!” 鄱阳湖边的一幢独立民居,挂着一块“正义镖局仓房”金字招牌,四周有人在游走 守护。站在门口的黄勇敢,见两壮汉逮着小孩子回来,问道:“那老头子呢?”那稍瘦 的汉子回道:“在庙里干哭着呢!”黄勇敢一巴掌甩过去,骂道:“蠢货,如此不懂规 矩!哪有留活口的?回去给我杀掉!”两壮汉喏的应了一声,便要把小孩提进仓房,只 觉得手一轻,棉袄在手,小孩已脱掉。小蓝蓝光着上身,边拨出塞在嘴里的布团,边扑 向黄勇敢,用两排牙齿紧紧咬住他的手臂。黄勇敢痛得直叫,手掌狠拍小蓝蓝的小脑袋。 小蓝蓝口里咬着一块皮死在地上,光秃秃的后背赫然一块巴掌大的胎记。 看着这后背正中央的蓝色圆形胎记,黄勇敢猛擦自己的眼晴,不相信自己数年来日 日魂牵梦萦的小女儿就在面前。“蓝——蓝!”黄勇敢一声惨叫,猛地抱起小蓝蓝,疯 狂地跑向湖里——四周的岗哨个个惊得发呆。 黄勇敢本是南京护卫军一个小小把总,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副将女儿。不料,婚后 十年妻子都未曾怀孕。后来,黄勇敢四处寻医,终得一老医生的良方,照方治病,生了 一个女儿,妻子却难产去世。因女儿后背正中央有着一个蓝色圆形胎记,给她取名为小 蓝蓝。小蓝蓝三岁生日时,黄勇敢发觉她长得极像她的妈妈,漂亮极了。可就在生日的 第二天,小蓝蓝就在黄勇敢的眼皮底下,被一人贩子拐卖走。黄勇敢脱离军营,四处寻 找女儿不得,最后加入正义镖局,本想借走镖之机继续寻找女儿,不料自己也干起这拐 卖人口的恶事来,最终送掉了女儿的性命。 黄勇敢抱着女儿,往湖里奔去,一心想和妻子、女儿在阴间团聚。进入冰凉的湖水, 他的头脑猛然清醒:“贾正义,贾正义,都是那老家伙害得!” 过了一个多时辰,黄勇敢背着女儿的尸体,提着大刀喊开正义镖局的大门,冲向贾 正义那谁也不让进的房间。用力撞开房门后,贾正义赤身站在他的面前,床上的两个丫 环,惊吓得说不出话,相拥着萎缩在床角。黄勇敢和赤手空拳的贾正义才过了三招,就 被贾正义点中死穴而扑地一声直腾腾后倒在地上。 第二天,贾正义带着黄勇敢的尸体,亲自到梦山茶园来。在茶园入口处空地上,贾 正义在王守义面前诚恐诚惶,深深弯腰致意:“都怪在下办事不力,害得开封兄弟死于 非命。今日特地向老兄你赔罪来。”他接着告诉王守义,是他手下的镖师黄勇敢向周家 庄庄主周玉龙告密,以致被朱王府所知,坏了大事。他道:“为了表示歉意,镖局将黄 勇敢处死,今日带来其尸体,在开封兄弟墓前祭拜。” 王守义虽然怀疑贾正义可能有问题,但还找不出有力证据,见面前的贾正义如此动 作,带来手下的尸体,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他对贾正义道:“有劳胡兄弟。这也怪不 了你,反而给你添了不麻烦,那些镖师和趟子手没事吗?”贾正义一付豪气冲天的样子, 道:“眼前在下在南昌城小有名气,那朱王府还不敢对镖局怎么样。为了维护武林正义, 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几位兄弟被关在牢里,也是值得,王大侠就不用放在心上。” 他接着道:“周玉龙跟随朱王府为非作歹,逼迫无数武林人士,此贼不除,江南武林无 宁日,还望王大侠早日替天行道,除掉周玉龙,铲平周家庄。”睢着王守义点头默许, 贾正义心里暗自得意:“借刀杀人,排除自己的竞争对手之后,下一步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大侠!” 贾正义告辞下山,王守义叫吴有替他送送。在下山路上,贾正义嘱咐吴有别忘了昨 日中午的所说的事。 昨日中午,吴有受王伯所托,以送茶叶为名,前往正义镖局了解运送兵器一事泄露 的原因。中午,贾正义硬把他留下来喝酒。喝酒当中,贾正义异常热情,想方设法套吴 有的话。当吴有说起因心中所爱的人儿移情别恋,自己活无乐趣,生不如死时,贾正义 道:“自古爱情都是自私的,既然你的亲兄对你不仁,你也可对他不义。”他告诉吴有, 女人就象江山一样,永远是属于强者的。你不去抢、不去争,就没有你的份。当吴有问 他有什么好办法时,他道:“想办法让你心爱的人见不到你大哥,最好是让她看偏看轻 你大哥,不能原谅你大哥。” 送走贾正义后,吴有回到茶园。只见王伯像泥塑木雕一般坐在门口木凳上,一动不 动,吴为心道:“近两日,王伯痛失爱子,惊见失踪多年的师妹,可真是悲喜交集。这 时候问他别的事,不知合适否?”犹豫半天,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不管那么多,先问 再说。吴有坐在木凳的另一头,轻声问道:“我哥什么时候走的?”王守义“噢”了一 声,道:“吃过中午饭就走了。”吴有接着问道:“我哥有没有跟你提起我的事?”王 守义随口就答道:“没有呀,你有什么事?”吴有内心瞬间冷了半截,暗自寻思:“你 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过两天有你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