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屋里很静,很静。 她凝视着掌心那颗圆润光泽的珍珠。 她想不到他竟然早就发现了这颗珍珠,也一眼看出这是她的。 她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半点儿都没有。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么信任自己呢?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真相告诉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他也绝不会想到,也永远不会知道,这颗珍珠是她故意落下的。 细心如她,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她这么做,只不过是想给他留一点线索。但是她这么做,却是出卖她自己。 她悲哀地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做,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 抚摸着案上的那把古琴,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拨弄琴弦, 音乐就开始弥漫了整个屋子,但是却是那样哀伤的调子。 无论怎么样的悲伤都只有自己独自品尝。 突然,一串清幽的音符从窗外飘进来,正好和着她的琴声,是笛的声音。她当然知 道是谁。然而在这样的黑夜里,这两样的乐器混合在一起,只有倍觉凄凉。 琴声嘎然而止。她走了出去。 屋外走廊的栏杆上果然倚着一个人,笛声也停止了。 没事了吧。他现在情绪肯定比先前冷静,因为他的语调也比先前平静温和。 她看着纪蔷。沉默良久,终于不再犹豫。她脆快地说:师兄,我打算离开这里。 离开?这是什么意思?他吃惊地看着她。 永远地离开,不再回来。 师妹,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师傅,离开我们。 我没有说过要离开你。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话。 师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你的父亲,。你现在说自己要离开!这原本是一 句应该让他高兴的话,但是这个消息还是太叫他吃惊。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那么你知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离开意味着什么? 我并没有背叛。背叛是可耻的,不管有任何理由或是借口。 我非常庆幸你现在还能这么想。可是你知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不再效力就意味 着背叛! 可是我想不出这么呆下去的理由。 我们的生活不需要意义。念薇常常觉得师兄看问题很透彻很明白,但是她有时候却 痛恨这种明白,因为他打碎了自己所有的幻想。 追求意义是我们生活最大的悲哀。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不应该思考得 太多,因为想得越多,就越痛苦。师妹,你别再固执了。纪蔷接着说道。 可是,人总是要思考的。当你的头脑开始思考的时候,任你怎样,也阻挡不住。 那么你对你以前所作的事情后悔了吗? 没有,我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生活也不肯给我后悔的机会。 包括杀他的父亲?他的眼睛盯着她,犀利得像飞鹰的眼睛,让她无法逃避。 是的。要是我后悔我当初就不会去做。她本来最害怕提到这个问题,但是她也知道 不能逃避。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师妹,你实在变得太多了。 我累了,师兄。这样的话,她以前从来不曾说过,甚至也没有这样想过。他们都早 已学会了忍耐。 那你知道不知道离开的后果。他没有再用背叛这个词语。她的脸上的确写满了疲惫, 他不忍再看。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干脆。其实她知道得很清楚,一定是会有后果的,而且一定是 很严重的后果。 我也不知道。但他也明白,后果一定很严重。 之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背叛过她的父亲。从 来没有。一个也没有,连半个也没有。 他凝重地看了她一眼,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她并不是会因为吝惜生命而放弃的人,她继续说道:我并不想跟你讨论这些, 我只要问你一句,你愿意走吗?和我一起走。 他心里一动,又惊又喜,虽然他不愿意离开,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但是,她能 想到他,在这样的时刻,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师妹,你难道完全忘记了我们以前的生活吗?他换了一种方式。 我没忘,也不敢忘。 我也没忘,而且一辈子也忘不了。为什么我们应该原谅那些人?凭什么我们要为那 些蠢货的生命感到难过? 师兄,那与他们无关。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全都不是东西,凭什么他们比我们过得好,凭什么我们生下来就注定要受苦? 师妹,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去在垃圾堆里捡吃的,你忘了我们怎么在冬天里瑟瑟发抖,你 忘了我们动辄被骂得狗血喷头。这些难道是我们应该承受的吗? 师兄,我没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是的,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师傅就不是这样的人,是他给了我们生命,他还给了我 们尊严。我们应该一辈子效忠他。 你说得很对。可我却觉得你除了报答我父亲之外,想得更多的是报复。 我承认,在我眼中,除了你和师傅。其他人都是我的仇人,甚少不是我在乎的人。 复仇者在报复别人的同时也往往毁了自己。师兄,别把整个世界当成你的仇人。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不能阻止自己的思想。我更控制不住手里的剑。 难道杀人能令你感到快乐? 不能。但不杀人却会令我感到痛苦。你知道,有这样的机会我总是不肯白白放过。 那如果有一天父亲命令你杀了我,你会下手吗? 绝不会有那一天!他吃惊地看着她。 如果我真的离开,那么这一天说不定很快就会到来。他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 中有怎样的痛。 是的,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时刻,最严厉的惩罚就是要她的命,如果要有一个人 去执行这样的命令,那么师傅一定会选择他,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这样是比死更严厉 的惩罚,这样的决定,痛苦的决不只是一个人。 我不会让这一天到来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没有把握。 你一定知道不是没有可能。她笑笑。 就算有这一天,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犹豫。 她也一定知道是什么办法,他既不愿违背师傅的命令,又不愿意伤害她,那么他的 办法就只有一个。可是这样的办法,她不愿意看到。 她的心,突然被黑夜的冷风吹得颤抖,有点点滴滴的痛泛上来。 她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连她自己亦想不到她会这么做。 他惊异地看着他,很久很久,除了小时候,他们都没有这么亲密过。随着年龄的增 长,他们似乎越来越疏远。可是,她此刻却主动牵起他的手。 她的手,冰凉。 他的手,亦是冰凉。 他们原本就是同一类人。冷血的人。 他们更相象。 她当然不可能独自一个人离开,现在更不可以。他们永远是联系在一起的,无论少 了谁生活都会失了味道。 他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为她付出,那么她也不能那么自私。 他笑了,露出很整齐很白的牙齿,她突然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那种独特 的魅力也不会比上官云飞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