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转头时,已不见了枫华踪影。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已冲了出去。萧若樱轻 轻摇头,“这么多年了,本以为他可以学着沉稳点,没想到性子还是一分未改,想 来苦头也没有尝够呢。” “绯樱,”柳烟轻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看着那些孩子,枫华不像是个莽 撞行事的人。” 失明的年轻剑客笑了,“柳轩主这话可不太对,毕竟那个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 大……哦,也不太好说是看着长大,不过大概也就是那个意思,在大部分方面我都 很了解他。平常话少是因为他很害羞,但是他的外表柔和,内心却很激进莽撞。我 们家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比如说小琪,他就是个外表大大咧咧却比什么人都心细 的人。” 他用指尖不为人知的轻拭去嘴角的一抹血迹,轻笑道,“枫华就是那样的一个 人,不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带些羞涩的轻轻一笑,走出了回廊。失明的年轻剑客在 庭院中抽出长剑,那一抹绯色的光映在他的眼里,却是点点的迷蒙。 跑到街上的时候,枫华咬紧了嘴唇。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多余的。一个累赘而 已吧,不管对于谁,什么时候,他都只是一个累赘。但是枫华根本不喜欢成为别人 的烦恼来源。 想着想着,就到了城外。少年听着那条小河的声音,靠在城墙上闭上眼睛。小 河的声音让他想起了柳镇边上的泪河,那时他只是一个人漂泊到那里,那时他用剑 在树上刻下字迹,然后离开。这是他从前做的事情,或许可以说不负责任,但那也 是为了真正的,独立。 “好一柄剑啊。” 一声赞叹在他身旁响起,少年侧过身,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城门口。 “阁下何人?” “你又是什么人呢?”那个年轻人笑着,“如果用这么好的剑,剑术一定不凡 吧。” 枫华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清了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年轻男子,“我剑术不 行,这也不是太好的剑。” “碎心剑不算是好剑,还有什么剑是好剑?一百五十年前萧逝鸿大师铸夜霞剑 时,本就作为中原利器,一百五十年以后到了你的手上,什么时候变得不好了?” 枫华一惊,“你怎么知道夜霞这个名字?” 他望着那个年轻人,后者笑了笑,“流星门百二十年的历史,包括那个人的坟 墓地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令尊曾与在下会面一次,提到过你……而且,如果想 以这柄剑活下去,便先试试身手罢。” 转眼间,那年轻人已抽出了一柄青色长剑,指尖轻弹了一下剑身,“可以让我 看一看你的剑技吗?阿隐的剑如果被不适合用它的人拿着,只是平添笑料罢了,也 只会给你带来坏处。” 枫华轻轻点头,拔出了肩上长剑,“那么为了他的名誉,我也得与你较量一下 了?” 那个年轻人微笑点头,“放心,我不会伤你,你也伤不了我。你还年轻,剑术 上以后或许还会有进境,不过如果你输了,最好还是把剑还给阿隐,乖乖练剑去。”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是……枫华。”虽然意识到对方对自己 似乎已很熟悉,但是他还是说了这句话。 “你可以问剑舞叶君……”那个年轻人低声道,长剑已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 光华。 枫华浅叹了口气,握紧了那洁若冰雪的长剑,在剑光逼近之时刺出了他的第一 剑。追心诀。朝之梦。 “你居然会风舞中的追心诀……若是自己悟出来的,你倒真是个天才呢。”那 人目中闪过一道亮光,长剑悠悠架住枫华的剑,借力后跃一步,立刻回刺一剑,那 一剑蓦然是同样的一道光亮,风舞之追心诀。朝之梦。 不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远胜过枫华。少年不敢硬接,虽然他看清了剑势中似乎是 故意露出的一道破绽,但是他根本不欲攻击那处,只是纵身后跃,回敬下一式夜之 歌。 “看来你也看了他的剑谱呢……我为什么要说‘也’呢?……不过如果只是贪 巧的话,光有追心诀也不见得是好事,枫华。”年轻人接下少年一剑,向后轻退两 步,“从小只懂得听故事的小孩,是不会用心练剑的。单纯评剑法,你的剑术远远 不如剑舞君。” 少年轻将剑纳入剑鞘,“叶子的剑术自是不用多说,四年前她已可以轻易胜我。 单凭剑技连大哥也不一定比她高明多少,不过大哥终究是男子,叶子在力量方面只 会逊色……我承认我败了,所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谭瑾。”亦收了剑,流星门第十二任门主靠在了一棵树上,“我是你家的支 持者之一,不过我与未知也没什么过节。组织一旦做大,自然什么货色都有。反正 在下和各个组织的头头交情都不错,自然轻闲很多。对了,你可知道剑舞君为何与 未知过不去?上次遇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很苦闷。” “她在寻找一个她自己说永远无法找到的人……”少年的目光一瞬有些迷离, 转而低声笑了,“奇怪,我怎么可以把她的事情到处乱讲呢,这真是我的不是,我 想我应当……” “你应当做什么呢?萧凌枫……”话语从他身后传来,枫华转身,看见那个黑 色的蒙着面纱的女子亦然斜靠在一棵树上,银色的长刀倒倚在自己的肩上,“你们 说得没完没了啊,阿瑾。本来我以为你的功夫很不错的,现在看来也不过这个样子 罢了。不只是绯樱或者忆枫表哥,就连落华刀客和紫竹公子,你也不一定能战胜呢。” 谭瑾直起身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小潇,你还是这么刻薄啊,我可能会反 悔哦。” “算了算了。”那女子突然不耐烦的冷冷道,“萧凌枫……离家直至现在,你 后悔了吗?” “后悔又有什么用处?”枫华左手轻按紧了剑鞘,“湘姐姐死了以后你就离开 了,你知道萧家的女子本不用江湖行走,但是你还是离开了,或许缘故是……”他 浮出了带些冰冷的笑,“因为那位疯了的夫人?” “真是好聪明的小弟,我想我也不用装了。”燕潇,或者说是那本名萧岩的年 轻女子笑了,“不过你弄错了一点,母亲她根本就没有疯。”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助未知呢?” “因为我恨这个表世界。”黑衣的女子缓缓道,“我看见它之中的黑暗丝毫不 逊于里世界,但是里世界是个人人都勇于承认自己黑暗的一面的人,没有假道义也 没有说教。并且我被忆枫表哥毫无瑕疵的强大力量所吸引,并不只是力量或者剑术, 他真正的强大在于即使他的心中有迷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摆脱它们。” “我明白了……”枫华轻轻点头,站直了身子,“那么姐姐现在来到这里,又 是为了什么呢……是像我一样决心结束一切,还是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来驱逐你内 心的寂寞呢?” 燕潇吃吃笑了,她放下了手中长刀,“什么啊,我虽然讨厌萧家,但是没有办 法恨你们几个人呢。我知道上次紫竹派他的两个妹子去刺杀大哥的事情,我知道那 对组织有好处,但是我还是去阻止了她们。这不仅是因为体谅到表哥曾也是他的朋 友,而且……我没有办法看着萧若樱死。你也是一样。” 年轻的女子轻叹了一口气,擦过枫华走向谭瑾,“算了算了,说这么多也没有 用,小孩子还是不会理解。我已经知道你我的实力差距了,你不再练个一年半年是 赶不上来的,出手太慢。” 向城中走去的时刻,燕潇又回头望了一眼枫华,少年正用剑鞘在地上画着格子。 燕潇停了脚步,对那少年道,“我已经找到了应该去的地方,你也应该好好想一想 之后应向何处去了罢。试炼只会越来越严苛,你也许保不住你所珍视的东西……即 使那样,你也要继续这样迷茫的跋涉下去吗……忆枫现在还不知道你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你真的要继续隐瞒下去么……燕筠。” 少年惊愕的抬起头,那女子已挽了谭瑾进了城中。他感到肩上的碎心剑开始低 吟。缓缓抽出剑身,少年望见了那冰雪般的剑脊上的一道痕迹。他从前从未注意到 的,一道淡漠的血痕。 “燕筠么……”他轻轻开口,却不是对着任何人说的,“但是,如果我是燕筠, 那么枫华又是谁呢?” 胸口猛然一阵痛楚,他吐出了一口血。方才使出朝之梦夜之歌二式实在还是超 越了他的能力。虽然不管如何他都必须握剑,但是以他本身,只是靠着那个声音的 力量,那一个停留在剑上的魂灵的声音。而枫华,是没有什么力量的。 “不管如何我还是得握剑的……再等等我,我会随你回去。那么久了,之后或 许还会更久,你……孤单么?”少年对着长剑轻问,“我是不能犹疑了,那么你… …可以告诉我应做什么吗?” 长剑不曾回答他,只是静默的停在他的指间。少年叹了一口气,纳剑回鞘。在 他走向城门之时,一声响亮的唿哨不知在何处响了起来,少年一怔,不自觉的向天 上看去,一大群乌鸦正拍着翅膀飞过天顶。 “枫华。”那一个声音在他的面前响了起来,颜千雪正站在他的面前,“未知 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是很危险么?” “未知?”少年轻轻笑了,“小角色的话,我不会怕,大人物……他们不屑和 我打架吧。而你……你后悔离开家了吗?” “我哪里后悔过,江湖不就是这样吗?” “我所寻找的江湖,其实不是这个。”枫华道,“烟云过眼,我寻找的那个江 湖,我准备给他看的那个江湖,我的承诺,其实已经不见了。” “向谁?承诺什么?”颜千雪轻问,“那一次我就觉得,你始终在隐瞒着什么。” 枫华笑了,“大概是我的大姐死的那一年,我向这柄剑,不,我向阿隐承诺带 他去看这个江湖。我向他承诺了一个比他的时代更加强大的江湖,但我最终发现我 错了。为了信念与自己前进所存在的江湖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留下的是所有江湖中 人无休止的权力欲,它让所有人都疯了……不,”他的声音低下去,“或许是我这 个一心希望自己变强好保护别人的人疯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拣起一片还有着绿色的落叶,放至唇边。颜千雪很久很久以 前曾经听到过的那曲调又响了起来,那是带着些黯淡的,带着些微痛苦的曲调。 那一刻有风吹过,吹起了他的一缕长发,少年微微抬头,却不曾望向什么地方。 孤身漂泊去,不求载誉归。抛下叶笛音来,空余风漫吹。 “对不起……”在那片叶子滑落地面时,少年轻声道。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