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你为什么说对不起呢?”颜千雪问,“你没有做错什么啊。” “不,我是——” 少年最终还是止住了。并不是他不想说出真相,只是他无法说出。枫华始终只 是枫华而已,他只是那个缺少力量保护别人的年轻人。在此之外的事情……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走吧,我没什么,但是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安全。” 等了许久也不见燕忆枫回来,湛淇一个人待在屋中实是有些无聊了。然后他便 发现腿上所谓的伤大半是自己吓唬自己的。骨头当然没有断,韧带也没有拉伤得多 厉害,甚至没有扭伤,只是膝盖青了一大块罢了。果然医不自治,他对自己说,自 己吓自己真的可以吓出病来。 于是他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夹板,虽然还有些痛但是真的没有大碍。年轻的医师 拎着箱子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一直到客栈外面都没有遇到熟人。或许应当对某个病 人作一次程度之内的回访了,年轻俊秀的医师最终这么决定。 所以他就到了怡梦轩门口,门是开的,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转瞬的一道剑光 便击落了他额前翘出的几根发丝。被吓到并且不用看就知道对方会是谁的湛淇以他 最大的力气和平时不曾有的粗暴程度大吼,“萧若樱,你小子是不是想逼我用药让 你再睡上一两个月?!” “不想。”那个年轻的剑客小声嘟哝,“我已经怕你了,而且我也好了,不用 再来了吧。” “萧小弟啊,你可别忘了四人中我的年纪最长,你们可都无权指使我的哦。” 湛淇皮笑肉不笑的在萧若樱眼前装模作样的挥挥食指,“并且你怎么可能好了,是 病人就得听我的话,现在回去躺着,快点。” 萧若樱耸耸肩走了回去,湛淇旁若无人的步入回廊之时碰巧望见了一脸好笑神 色的叶歌,少年正在打量着年轻的医师。湛淇在他面前停住了,“七厘散中加上甘 草,每日一服,这样你会好得比较快。小弟,但是那副七厘散效力还嫌太弱,血虚 之症用那服药只能治标而已。” “你如何知道我用什么药的?”叶歌问,“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他望了一眼柳烟,女子微微颔首表示湛淇说对了。叶歌的好奇心又涌了上来, “你是个很高明的大夫吧,”他轻轻问,“能否,帮我看看另一个人……” “谁?”湛淇问了一句,却立时觉得不太自在,于是他转过头去,“让他来找 我好了,我住在——” “没有人胆敢找你,你总与未知之主同居一室。”年轻女子的话从回廊外掷了 过来,“……算了,这个倒是没什么,不过叶小弟是很庄重的请你帮忙的啊,你为 什么那种态度?” 湛淇耸耸肩,“不管如何,绯樱的诊费还一直欠着呢,我可是一直记着的。” 他走进萧若樱的屋,顺手拉上了身后的门,然后就站在那间几乎没有光透进来 的屋中,轻声开口,“你又把自己弄伤了,若樱。即使知道只有必死,你还是会去 吗?紫竹已经几乎废了,忆枫不知道会不会……潇姑娘终究是要和我的老朋友结婚 了。而我……有人要我去治一个老头,但是最后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我会努力 把忆枫带走,而你……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固执呢?”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动武……”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但是我 们都是江湖中人,我们有一套你不了解的惯例……湛淇,我们最后都会让你失望, 因为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活着是为了救人,而我们,”萧若樱轻轻顿了一下,“不 管说得多么好听,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们做的事情和你做的总是相反的。我们是为 了夺取别人的性命而存活着的,不管是我,紫竹,燕忆枫或者盈,甚至是你刚才看 见的那些年轻人——我们做了你所厌恶的事情,所以,对不起。” 湛淇皱紧了眉头,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坐在床沿上的年轻人的前额,又摸 了摸自己的,叹了一口气,从箱子里取出一支蜡烛点亮,然后翻出了一小包东西。 他打开纸包闻了闻,用桌上的白瓷小杯装了一点黑粉,然后掺了点水递给那个年轻 人,“喝了好好睡一觉。听你那么胡言乱语我也可以知道你又在发高烧了。你这样 瞎折腾下去总有一天会死掉,我也没有办法。你死了当然一了百了,但是我的名誉 万一毁在你的手上,那可是很大的损失。我已经听到那个叫什么云漠的小子骂我的 声音了。” 端起小杯,萧若樱轻声问,“蒲黄?” “我的特效药,专门留给你的。”湛淇没好气的回答,“我听出来你没有要放 弃的念头,早点好了打完架罢休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和忆枫继续去旅行了。我这样 的人总是不喜欢在一个城里呆太久时间。你们只分出胜负就可以了,如果谁干得过 火,我可不会放过。你听好了,萧若樱,我的名声你可是知道的。” 他走出去的时候摔上门,觉得自己很失败的年轻医师很想找个人吵上一架,但 是面前只有那个少年,有着淡淡快乐笑容的少年。他望着湛淇,让后者立时觉得有 了一种奇异的罪恶感。 “我似乎也听说过您的大名,并且现在也见识了您的眼力,大夫。”叶歌首先 开口了,“我想请您帮忙诊治我的一位友人,诊费嘛……我会慢慢凑的。” 湛淇露出僵硬的笑。他向来是不拘小节的,但在那个少年面前却总觉得有什么 不对劲,“我可没有把握,不过是什么病状?” “嗯,似乎是有经久的内伤,好像背着我们吐过血……”叶歌挠挠头,“那个 家伙性子怪得很,谁知道嘛。” 湛淇耸耸肩,“光听这么说似乎也没太大用处,我给你开副安神养气的药吧, 看你的眼睛,至少有一旬未曾安睡。” “那个,如果诊费再多,我可能会付不起啊。”叶歌露齿笑了,“我没有多少 钱。” “我不要你的钱。”湛淇道,他终于觉得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小了一些,“那个 人嘛……算了,钱太多我也拿不动。”他举着药箱伸了个懒腰,“那么,病人在哪 里?” 叶歌往院口望去,颜千雪与枫华恰巧走进院中。少年眼睛一亮,“那边的那个 男孩就是。” 湛淇望了望枫华,目光却是微微一颤。叶歌看到了他瞬时惊愕的表情,轻轻问, “怎么了,您认识他?” “勉强可以说认识吧。”湛淇道,声音却立时有了些干涩,“他的伤只宜静养 ……如果半年内再遇到今日这般打斗,他是绝难再撑下来的。武功全废甚至终身卧 床都只能说是好运……依我看来,如果他再硬拼,就会……”年轻的医师沉默了, 片刻才对叶歌道,“你可以转告他这一点。你可以告诉他他会死掉,什么都有可能, 这已经不是我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了,因为我只是一个医师,我不是神仙。” 叶歌一惊,轻问道,“枫华,枫华他真的……” “他已经到了极限,再前进一步都不可能了。”湛淇的话冷酷坚定,“你的情 况比他好一些,但是你也不宜再争斗……你的内伤由于那服药虽然已好了大半,但 是伤口可不是那么快就可以收口的。如果伤口再撕裂开,流血也是会死人的。” “我知道了……谢谢您。”叶歌低声道,“我们又怎么会想战斗呢……若不是 未知先出手的话。” 湛淇苦笑,“我曾经试图改变,但是没有用处。” 他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向院外跑去。跑了几步的时候他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却 又立刻跳起来,龇牙咧嘴的朝着叶歌笑笑,擦过颜千雪与枫华出了怡梦轩。叶歌握 着栏杆,轻轻叹气。 “你在担心什么,小歌?”他身后有了一个平静温婉的声音,叶歌回过头,对 柳烟笑笑,“没什么,姐姐,我只是想应该怎么和枫华说起——这件事情对我的打 击都已经够大了,何况……” “那是要靠你的力量去完成的,小歌。”女子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我们 都应该面对属于自己的真实。” “但是姐姐,什么才是真实的呢?”叶歌轻问,却立刻自己作出了回答,“我 们永远无法触及的,那些就是真实。” 走到怡梦轩外,湛淇终于彻底的跌坐在了街边。年轻的医师抹了一把额上汗水, 有些无奈的发现自己几乎已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在那一刻他并不关心这个, “忆枫。”他低声道,“不论如何,你太过分了。” 他发了一会呆,便有一个人向他弯下身来,“你没事吧?” 湛淇抬起头,看清了那个少年的面容。沈翔正对他微笑着,于是湛淇撇撇嘴站 起身来,“我没事,别管我。”他有些不耐烦的回答,“我自己就是医生。” “不过你的气色可不太好呐。”沈翔依然微笑着,“医生的话,如果自己晕倒 的话,也没有办法治啊。我只是作为路人关心一下罢了。需要帮忙么?” “趁机赚我的钱?”湛淇斜了少年一眼,“谢了,不用。万一你那个朋友知道 了这种消息,我可不会舒服。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让人不舒服的事情。” “是么?你没事就好,那么在下先行一步。” 湛淇没有多说话,只是向着客栈走去。年轻的医师越想越来火,忆枫这个人怎 么可以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呢?对于他来说,即使是亲人,也可以当作没有一般杀 死吗? 那么湛淇本人又算什么?说故交,即使是萧若樱也与忆枫走上了相反的路途, 他们也没有利益上的重合点,性格更是大大不同。医师湛淇,亦或湛淇本人,还能 和从前一样吗? 他自己也不敢回答了。 毕竟那个少年,那个流着和燕忆枫一样血的少年,燕筠,即使得到救治,也决 活不了多久了。 湛淇本来就是看着死亡长大的人。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