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一缕晨光射进屋中之时,燕忆枫正站在窗边。年轻的未知之主扶着窗沿,尽 量让自己不去回想昨日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无法忘却。他本便是个优柔的人,这一 点即使他想改变,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在你遇到他们之前,你本可以抛开一切而坚强起来,但是你没有做到,而在那 之后你做不到。你被自己的一切禁锢得死死的,就是这个样子,夹在中间不知何去 何从。看罢,即使你知道这一点,你还是无法改变。 他轻轻摇头,不要再这样了。他对自己说,你必须选择,但是他们不会给你太 多机会。 细想了想,他换上了那身蓝衣。这是来到这里之后他第二次换上那件蓝衣。只 有这样他才能不管责任什么的,以忆枫的名义继续前行。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应该 做什么,这是率性而为,但是这就是他自己。这个江湖本来就容不下忆枫。 并且他曾经的朋友恨着他,他现在的朋友也不能理解他,他能为那位朋友做的, 也只有这些了。 快步偷下湛淇箱子,自中取了小锭金子放进衣袖,忆枫又想了想,抓起了箱中 纸笔。用来开方子的东西,那无所谓。 研墨铺纸,信笔数行。忆枫搁下笔,又望了湛淇一眼,出了门,掩上门便离开 了。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他自语,这是真正没有过错的事情。 年轻医师不情不愿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了。他打个哈欠起身,发现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痛。这真是平常光闲呆着的结果。他环顾了几周,看见桌 上自己开着的箱子和旁边的字条,撇了撇嘴,知道对方又偷了自己的钱。他拿起那 张纸条略扫一眼,却立时变了脸色。 他又细读了一遍字条,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药箱,穿上他唯一的一套换洗衣服。 整理头发的时候光碰到伤处,这让心情十分糟糕的湛淇发出了上千句不合体统以及 身份的诅咒。然后他从墙上的洞进了旁边没有人的屋子,将纸条狠狠拍在已经翻过 来的桌上,然后回到屋中,呆坐在常坐的椅上一声不吭。在他坐在那里的时刻,那 双黑色的眸子不时闪过凌厉的光线。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我自己杀了你。他恨恨的想着,也不必今日如此多事, 早死还早超生呢。 你早就应该知道他们都会背叛你,他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那就是你自己的问 题了,你根本就不懂得那些武林中人,他们一点也不会感激你。在他们自己跑去送 死的时候还会偷走你的钱。他们以为那两句假惺惺的话就可以骗过你,你也确实被 骗了。 你是个笨蛋。 湛淇站起身,拿起了箱子。这种地方现在也用不着待了。年轻的医师走出屋, 忍着腿上不时的痛楚走到楼下,青衣的邵公子确实仍旧坐在那里。他走到那个人面 前,静静开口,“若想我去治那老头,没有问题,只是快去快回便好。” 以绝君后顾之忧。他暗骂一句,说什么后顾之忧,笨蛋永远只会想着自己,却 根本不知道湛淇是个什么人。 他看见青衣的邵公子双目流出喜色,却仍是静静道,“今日启程可否?去得迟 了怕是友人会担心。我现在用不着人保护,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 忆枫,他暗暗骂,如果你敢先到那里,就算活着回来也被天打雷劈! 又是一夜无眠,少年自嘲的笑了笑。什么东西都没有用的,上次睡得太久,所 以现在睡不着也是应当的吧。他取出了竹笛,轻轻吹了起来。其实他的笛声很吵, 但是从来没有人为此说过什么。 这是因为他们是朋友罢,朋友就是可以包容彼此。没有人问枫华他的名字怎么 来的,也没有人问颜千雪为什么离开家。没有人问任何事情,问了的话,被问的人 可以选择不回答。叶倩芸,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年轻女子曾问过他为什么那样悲伤, 他没有回答。在这里的人除了辛雨和那个显然刚出门的小捕快,又有谁没有不想说 出的过去呢? 尽想这些,自己也只是一个胆小鬼罢。叶歌轻耸了耸肩,走进了阳光之中。转 眼间却又在这里待了一季了呢。他对自己笑笑,日子确实过得很快,连那些年也这 样熬过来了,这些日子也是一样的。最终大家一定会微笑着告别,然后走上自己的 路途。 “叶歌。”他听见后面的声音,于是放下竹笛转过身子。颜千雪站在那里, “那个,可不可以指点一下我的破绽……”她的脸蓦的红了,却仍旧说了下去, “青姐姐说得对,如果我再这么没有用处,一定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所以……” “哦?”叶歌笑了,“我功夫不咋的,但是可以试试。”他反手握住了竹笛, “你用全力,我尽力看看吧,放心我不会受伤的,否则我叶字斜着写,姓古好了。” 少年大笑,“来吧!” 颜千雪沉吟半晌,终于拔出了流滢剑。左手食指轻弹剑身,便摆出了起式。叶 歌站在那里,静静看她的剑尖。流滢剑在空中划出光华。回风七绝。 回风剑法本就是以轻灵变化为主的攻势,剑势许久才转过五式。叶歌一味闪避, 也终是看见了一处破绽。其实每个剑客在不拿剑的那只手臂上都会有破绽,但是那 些破绽并不好取。颜千雪这处破绽可是有些要命的。 竹笛第一次动了,轻柔的擦过她的左侧颈项。颜千雪一惊,回剑确是已来不及, 对这轻描淡写的一划她根本没有闪避之力。 勉强使完剑法,颜千雪的面色已变得很难看。叶歌摊开手,无辜的笑笑,“这 是个很严重的失误啊,除此之外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破绽,而且你的剑快,那些都不 妨事,只是这个有些不好。” 终是叹了口气,颜千雪开始边在院中踱步边念叨着什么,叶歌看得甚是好笑, 却也不再去打扰她。他只是转到了前楼,琴声传了下来。他抬起头,旗子还扬着。 这里是怡梦轩。他听到楼上传下的琴声,这和从前又有了不同。这琴声中没有一丝 的迷惘。 “姐姐也终于想通了。”他轻声道,“这样最好。” “叶歌。”后面又有人叫他,他转过头,看见枫华向他走来。少年的神色一如 一直以来的沉静,他向叶歌欠欠身,开口道,“叶子的情报,我们有麻烦了。” “叶姐姐的伤不要紧么?”叶歌忽想起了昨夜的事情,问道,“又有什么麻烦?” “燕忆枫不知去向,却将组织大权转交了紫竹。”枫华低声道,“忆枫……那 个人与我及大哥均有旧谊,所以他在之时我不担心太多。他总是忆着过去……忆着 过去,那使他自己无法全力以赴,也使他无法让他的组织对我们用全力施压。但是 他走了……紫竹那个人且不说,五姐姐,她已经说过了,如果她必须战斗,她不会 手下留情。” “喂,哥啊,不用担心了。紫竹那个家伙现在根本不可能对我们作出什么,上 次我拿五姐姐的毒箭……”看到枫华瞪他,发现自己违背了萧家家规又说漏嘴的萧 琪吐了吐舌头,“老实说我们大部分人都打不过她,五姐姐无论刀法还是暗器功夫 都吓死人的好,不过紫竹很好修理啊,用钱就可以摆平。” “钱?”叶歌惊讶道,“他似乎很忠心啊,怎么会贪财呢?” 萧琪大笑,做了个砸的手势,然后跳到枫华身边,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 “哥哥,你不用担心什么,到时候只不过是给爹爹磕头认个错罢了,这里的事情一 定会顺利结束的。对了,现在不知道二哥在哪里,否则我们兄弟四个可以聚一聚的。 我们好些年没有碰面了呢,光让小琪一个人留在家里,你们做哥哥的也太不体谅当 弟弟的心情了吧。好了,哥哥,不要老板着个脸了,即使觉得身上很痛,笑一笑也 会感觉好些啊。” 叶歌吃吃笑了,“枫华,你有这么多好兄弟,在下实在很羡慕啊。” “是么,”枫华开口了,他闭上眼睛,像是强忍住了什么,“我自己也很羡慕 啊。” “枫华?” “不,没什么。”枫华突然又微笑了,“小琪说得不错,他们一时半会儿只会 忙自己的罢,这些时候我们还是把伤养好比较好。叶歌,别忘了你的伤。” “我不要紧,你……”叶歌欲言又止,他想了想,仍然没有说出实情,“你要 多保重自己,上次的伤还未好,可不要不当回事呢。” “没事,多谢。”枫华静静道,“我没什么,只是……不,算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开了。萧琪耸耸肩,对叶歌做个鬼脸,“他一向那样, 别理他。快过年了吧,要不要我去办点年货?” “小鬼头,就想着吃啊。”叶歌笑道,“不过这样也不错,呐,反正早晚也要 吃,不如趁过年大吃一顿。” “太好了!”少年大笑,纵身跳上房顶,“那我去了。” 琴声忽滞了一滞,于是叶歌抬起头,琴苑的一扇窗恰是开了。他的目光正巧对 上了柳烟的,面纱后的那双眸子模糊却真切,于是少年微笑,“姐姐。” “小歌,天这么冷,为何还穿得那么单薄?”柳烟轻轻开口,目光凝了凝,转 向了院角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重又开口,“那里是谁?” “啊,被发现了。”墙角的白衣少女探出了半个身子,吐吐舌头,“我是来找 青姊玩的,要听她再弹那曲风雨,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了,怎么听都不会烦……所 以,我进去了,不好意思,小弟弟,还有楼上那位大姐。” “等一下——”柳烟轻声唤着,未及她说完,下面已飞上来一块东西。她接到 手里,发现是一小锭金子。楼下传来喊声,“要赔屋檐?赔就赔!” 柳烟淡叹了口气,想到吝啬的名声却是也背上了,但这小钱实在无所谓,于是 她转过身,将它投入了钱箱。 “阿妍,”她开口,“下午按老规矩,散了吧。” 听着弟子答话,柳烟重又往窗外看去,只有叶歌一个人站在院中,似是在想着 什么。 她的心,蓦然便痛了一下。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