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柳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个时候他们说患难与共,他们说 生死与共,最终却还是只留了她一个人在坟前抚琴千遍。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这 些分别的时候说的话语,也俱是假的罢。 她看着一切改变,最终她想留住她所拥有的,比如说那个弟弟,抑或这属于她 一人的净地,但他们依旧在远去。柳烟自己明白为什么,她一切都明白,但是她无 法改变,她依旧是水天叶,水天相接,一叶飘零。 你选择了这一切就不用问为什么。人不是每时每刻都要有理由才能生存下去的, 她告诉自己,但无法让自己信服。 指尖抚上了古朴的长琴,按弦拨指,那一声清音就跳了出来。柳烟闭上眼睛, 任十指在七根弦上捻拢抹挑,那是什么曲子她不知道,怡梦轩的琴音,从来便只是 抚琴人的心。 “你的琴声那么悲哀……不要光回首过去,这样深的陷入属于过去的哭泣,就 会看不见现在了。”她又听见了那个温雅的声音,那是那位后来与她成为至交的年 轻剑客第一次对她的琴声作出评价。那时她没有回答,或许用不着回答什么。她让 萧若樱知道了她是个乐师,后来他也让她知道了,还有更多。四魔器,还有他深爱 的那个女子。柳烟总是一个人,所以她居然有些羡慕那个姑娘,在一整个世界之中, 还有活着的人爱着她。 那个年轻人从前有时也提到燕忆枫,他只以名称呼那个人,叫他忆枫。他说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本来是密友,好到可以毫不犹豫将生死交与对方的地步,但 他们同时也是剑术与感情上的敌手。萧若樱说本以为将落华刀客输了给他,却不知 道忆枫根本不爱她。萧若樱说他只是一个自幼失明的年轻人,懂得去爱却无法感受 其他的。他一直是那样优雅的笑,直到忘了其他的表情是什么。 琴声渐止,柳烟站起身,按住了仍在微微颤动的琴弦。她正了正面纱便走出了 厅,过廊中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靠着墙,长剑在手中打着转子,“嗨,柳姐姐,好 消息坏消息各一个,先听哪个?” “都不想听。”柳烟轻道,微微笑了笑,“天天去偷听,也不怕被人发现,小 叶你真大胆得很。” 叶倩芸唇角浮出笑意,“大不了打一架,我又不怕那些人,打不过逃跑就行了。 我的功夫大多是在萧家跟那些个长腿一起练的,逃走是吃不了亏的。”她的蓝眼睛 闪了闪,“我出江湖两年半,还未曾遇见比我跑得快的——不,大概是这样,比我 快的打不过我,可以打败我的又没我快。柳姐姐,这几天大家可以好好睡觉了,因 为某个讨厌的家伙跑去找死了,所以那个客栈里呼啦一下子没了一大半人!” “莫非……”柳烟轻轻皱眉,“是燕忆枫?” “不错。”叶倩芸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他要去刺杀七国之首,留了个 条子就溜了。那个笨蛋医生发怒了,假说要去治老家伙,其实去干什么谁知道,然 后邵公子也带了手下跑了。那个紫竹被弄得焦头烂额,所以我就顺便把那个条子偷 来了。虽然我做小偷不太称职,但是他们防备实在疏松得很,喏,姐姐资历比我足, 看着办吧。” 柳烟接过了纸条,却不曾看,只是微微笑着,“说到资历,我柳烟又算得了什 么?小叶你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琴苑之主,也不太过问江湖中事,这一回若不是 你们,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姐姐可不要推托。”叶倩芸耸耸肩,开始用指甲在墙上刻字,“要是大哥识 字,我早拿给他看了。当然现在不想烦他也是原因,不过燕忆枫的字居然这么难看, 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来以为他是文武双全的少女偶像型呢。” 柳烟莞尔,“既然他们自顾不暇,我们也不用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听小歌说 你受伤了,不要紧吧?” “当然不要紧,只是撞到了树而已。昨天本来有些不太舒服,不过现在好了。” 少女笑道,“每当我想到清芸哥,都会这样,他也真是个祸害。这倒不是我害相思 病,他着实老在外面晃着——啊,姐姐应该听说过吧,两年前未知突然起了变故, 一百黑衣一天死光了,乖乖,这么血腥的事江湖中除了清芸哥我看没人干得出来。” 她吐了吐舌头,“萧叔叔那阵子差点派全家包括姐姐们出门把他抓回去闭门思过, 但是……”她摇摇头,“小枫那件事情确实做得不当,现在想来也是一样。不过这 麻烦却不尽然是他的过错,我应负的责任想想还多一些。当初我可以保护他的时候 没有保护他,后悔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他了。最终看着他那么痛苦,作朋友的我, 却根本无能为力。” “你没有过错,小叶。”柳烟轻声道,“好坏消息都休要再提了,趁那些人还 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好生休息罢。” 叶倩芸露出笑容,“好吧,昨夜青姊帮我大忙,还未来得及谢她呢。” 她跑下楼去,柳烟展开了手中的纸条。字并不是一无是处,散乱之处似是草草 而书,但总体可以看出笔下功底不浅。虽是握剑的手,握笔之时也不曾有半点动摇。 吾刺非鄞非一日之念,今去以绝君后顾之忧尔。与君一日为友,一生亦然,昨 日之言大有不敬,还请包涵。望转知潇及左使,吾事毕定归。 燕忆枫也是一个刺客。柳烟抬起头来,投过面纱与窗子望向房檐,这就是江湖, 无人可躲。水天叶是一个杀手,剑舞君是个杀手,绯樱也曾是个杀手。而小歌…… 也一样。 没有人可以躲过。 轻车熟路摸进房门,青芷正斜倚在榻上抱着长琴闭目养神。白衣的少女吐了吐 舌头,拨了一下手中乐器的弦,面前的女子立刻睁开了眼睛,于是白芙蓉露出顽皮 的笑容,“青姊,再给小白我弹一曲吧,小白一个人逛来逛去很无聊啊。” “小白你就是太闲了,追访紫竹的事情你做了么?我们来这里是有任在身,可 不是来玩的啊。”话虽说着,青芷仍坐了起来,旋紧琴弦,“我已经可以完美的弹 到三叠了,但终曲的意蕴还是弄不懂,真搞不明白作者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呗,就想着琴声。风雨一名本就是刮风下雨而已,那种感觉进去 就行了。” “哦?那么小白再给我示范一次好否?你的技术,似是早已入了化境。” “嘻嘻,练剑也好,弹琵琶也好,我只是想着这么去做,别的我根本没考虑过 呢。”少女笑了笑,紧了紧弦,调准了音色,“开始喽,先说好,外面可是晴天, 别被它吓着。” 指尖一动,第一声不像琴的苍凉悠远箫的温雅忧郁或是笛的凄婉迷蒙,而是带 些野性与放旷的乐声,淡下去的时候亦是绕梁三匝。无名指轻挑三弦,于是第二声 又飞了出来。 起始便不轻柔,后续更是如此。中间风暴的段落在她的手下更加狂野而不羁。 青芷凝神听着,不时用指尖在琴上比划。少女的铁拨与手指并用,使整支乐曲又多 了丝诡秘之息。二叠乐曲转瞬到了尽头,白衣的少女面上忽带了笑容,铁琵琶继续 高歌,三叠乐曲却不复之前青芷所奏得那般凝涩,取拨一画,一声龙吟! 龙吟一声之后乐曲却依旧激烈,琵琶的声音如风一般狂吼,却卷不走头上的乌 云。乌云越压越低,她手中的琵琶开始奏出急促的乐章。凝聚着力量的风,狂野的 扫平一切的风。少女的眸子发亮了,乐声依旧连绵,急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乐音之后, 她再次拿起了铁拨,反向但是狠狠的一划! 拨云见日! 少女将拨子插回琵琶,得意洋洋的出了一口长气,笑道,“怎样,小白这回弹 得够劲吧,上次红哥哥说我弹得软绵绵的,回去便改进了一下。现在这般像是还可 以,至少听起来比较像暴风雨啦。” 她见青芷愣在那里,不满的戳了戳她的胳膊,“喂,青姊,好歹给点评价嘛。 人家弹了半天就为了这点评价,好不好嘛,青姊……” “绝妙。”门口有人拍手,叶倩芸靠在门边上笑道,“虽然只听了一半,还是 觉得绝妙。姑娘的调式竟是豪放如同男儿,若是作者在世,也不过如此罢。” “这就夸得过头了些。”白芙蓉笑道,“人家写了此曲,我不过是弹出来,怎 么敢说和她相敌,论才学我远不如青姊,武学比不过红哥哥,四魔器里面最没用的 就算是我白芙蓉了,怎当得起这般称赞。” 叶倩芸微微一笑,走进了屋中,“昨夜之事多谢青姊,这么晚才来道谢虽说很 不应当,不过也没有办法。”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青芷淡淡道,“你的伤若不要紧,那是最好。那两 个小孩的确武艺不凡,不过她们心思还是不够缜密,不难对付。那个自称玲珑的家 伙败下去也满有风度的,我挺喜欢这样的人,但是不想多打交道。若不是绯樱心中 另有他人……啊,说笑了。” 白衣的少女扑哧一声笑了,拧松了弦一手随便夹了琵琶,一边问道,“那人有 红哥哥俊吗?” 看着那年轻女子眼中的光亮,叶倩芸忍俊不禁,“白姑娘,那个玲珑倒真是个 俊俏男子,不过……”她故意咳了两声,“他长得很像女孩子啊。” 突然觉得自己说得过了,叶倩芸红了脸,白芙蓉却仍笑道,“没看到人的话, 我倒不太甘心了。这些年见了不少市面上说的俊俏人物,却都比不过红哥哥。虽然 听闻未知之主俊美过人,却还是没有机会见一见。” 她撇撇嘴,青芷预感到了谈话会往某些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于是她咳了两声, 同时瞪了白芙蓉一眼。白衣的少女自知多言,抱了琵琶坐到了青芷的旁边。叶倩芸 向后靠在墙上,屋子立刻陷入了某种微妙的静寂。叶倩芸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人…… 四年的时间里,自己变了多少,他又变了多少呢? 思绪飘回了四年之前,那个俊朗飘逸的少年左肩扛着自己的武器——一对硕大 的银锤,一面对她露出笑容,“小叶儿,我要去江湖了。放心哦,我不会太出风头 的,五年以后我一定会回来,为了你。” 那些日子里他一直没有回来,只有偶尔飞进她手中的信鸽,一次甚至是一只乌 鸦——“小叶儿,我以后再不敢喝酒了,猜猜我都干了些什么?你绝对猜不到的… …” 一百精锐杀手一朝丧命,同时引起了那个组织的变动,元凶却大摇大摆的走开 然后在人群中消失了。她在那之后没有收到他的信息,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离开了 ……在她寻访着萧家的两个不肖子弟的时候,她什么也无法找到。 这就是他所说的不出风头吧。叶倩芸微微笑了。三年之约为了相聚,五年的约 定却是…… 五年以后,我一定会回来。那时请你……成为我的新娘。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