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进入小城的时候,也已经黄昏了。忆枫偶尔转过头来瞟那少年,小肖却只当四 周什么也没有,那样静静的,失了方才那种活泼样子。这个孩子——不,他并不是 个孩子,一个小少年,而已经近乎是一个成人了。虽然他方才的言行轻佻得有些过 分,但是他仍然差不多已经是一个成人了,和忆枫本人一样,但他又始终是年轻的, 简言之,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确切年龄的小东西。 他吃吃的笑了,少年跳下马走到前面,斜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忆枫 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没有在笑你。”他带些申辩口气的说道,却立时因 为自己这种口气好笑而失去身分的发出了一阵狂笑。少年立刻远远离开他,忆枫知 道自己看起来像是有些毛病,但是这无所谓,这些真的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别的地方。他自己已感觉到一些异样,多年的经验让他本能的摸向 腰间长剑——这一次剑鞘是挂在马鞍上的,而不是在他腰间,于是他摸空了,那一 瞬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疾射了过来。 虽然摸剑时慢了一步,但他拔剑的速度可不会输给任何人。鸳舞剑瞬间出鞘, 一声清越的剑鸣之后,那长剑带了些懒懒的剑风,将那数十枚暗器一一拨开,重新 入鞘。 那些暗器虽然迅猛,却毫无力道。忆枫开始怀疑了,但又没什么好怀疑的…… “好剑法。”一边墙旮旯里缩着的少年拍手,“在我所见过的剑客之中,没有 一个人比你出剑更快,不管是老头子颜什么,还是那个自称快剑的流星门主,要是 兵器谱现在还在,你八成可以进前十呢。不过以这个速度,你似乎是没有办法胜过 另外一些人的。” 少年评论的话音还未落下,似是被当了同伙,又有暗器朝着他飞了过来。少年 轻捷的向上纵起,却早已有人等在那里。长刀劈下的时候少年本能的觉察不好,脚 下又无处着力,于是他猛然一声清啸,双手在身后夹住了正好劈到后颈上空的刀, 然后就那样挂在空中,不体谅后面那个人刀上吊了个人又不想把刀扔掉的念头,却 又显得自暴自弃的什么也不做,只是对那个似乎是在看笑话却已经从马上跳下的年 轻人喊道,“喂,好无情的家伙,也不来救救我?” “你自己又不是救不了自己。”忆枫轻描淡写的回答,“或者,这样可以当一 个很好的靶子。” 并没有什么武器继续朝着他前来,忆枫觉得很奇怪,但是空气中明明有杀气。 这个小城里行人很少,或者差不多可以说根本没有行人。他笑笑,也许这可以确定 一些什么,于是他左手在袖中摸到了一样东西。 一串风铃。 他的笑中突然带上了一些危险,“让我看看你们是什么人吧。” 风铃并未被他拿出,一阵风抚过他的面庞,他闻到风中有血的气息——他望向 小肖,少年正站在房上,那个人似乎正口鼻淌血的倒在那里。黑衣。周围的杀气并 未减弱,忆枫已经觉察到了,那些人的目标并不是忆枫,忆枫的敌人还不在这里, 那些人的目标是房上的那个少年,那个清朗如风,却在此时神色中带着一丝忧郁的 少年。 “我想说真伤脑筋。”少年微微开口,望着忆枫,“如果我不得不出手,请不 要看我。” 忆枫笑了,他拍了拍骏马,让它先离开这里,然后亦跳上了房,“我这个人有 些时候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他轻轻开口,“我可以为了不认识的人打架,也可以 为了自己不去打架。” “是么。”小肖只看着自己的拳头,上面似乎沾了些血,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 样子,“小竹子说我一打架就会惹出事端,还不如去伐木修路。你自己应当知道, 燕兄,这个江湖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污浊,我们都倦了,但是依然无法摆脱,只有 不断造下杀孽。我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厌恶也没有办法。我恨这里但是又不能自拔 的待在这里,因为总有一些人让你想要仰慕,他们那么高高在上。” 发表了长篇大论,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身形倏忽消失,那一纵的速度几乎到了 眼睛无法捕捉的地步,然后便是乒乓两声,又一个黑衣人被从墙壁死角踢了出来, 杀气却不减反增,更加浓郁的积在空中,让忆枫觉得很不舒服。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他跳下地,静静开口,“习先生,请出来。” 一个汉子便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人五十上下,面容坚毅,双眉之间有几条深深 的皱纹,他对忆枫拱手行礼,“方才属下不知少主来此,多有得罪。但为何少主与 组织之敌同行?” “这并非先生所管之事。”忆枫静静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他从 前与组织有过节,但是现在他是我的同伴,并且你们与他动起手来只会白白受伤。 习先生,许多日子不见你,去了哪里?” 习儒秋垂手而立,“属下去了落帆村,本只为一些私事,却不曾找到想找之人, 回组织之时听闻左使及潇姑娘以及少主您均在扬州,便不想打扰您,只是一路追查 此人……不管如何,杀我门下黑衣一百,若不除去,有损组织名声。” “你们一起上都打不过他,还谈什么除去?”忆枫冷笑道,“我无所谓任何危 险人物,我现在去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危险。习先生,我命令你速去扬州,或许你还 可以看到你门下的几个弟子一面。” 迟疑了半晌,习儒秋终道,“是。” 但在他说话之时,左手衣袖微微一动,立刻有一缕浅浅青光射出,正朝向那似 乎在偷听的少年。忆枫的眉梢轻轻一挑,左手风铃应势而出,与半空青光一撞,便 是一声脆响。“莫非是水天相接,一叶飘零的暗器手法?”忆枫冷笑,“不知习先 生怎么知道这门暗器手法?口中说是还趁机动手,组织的名声向来差劲,果然是被 你的小家子气害的。” “也许我得说抱歉。”习儒秋静静道,“组织一向以‘强’为目的,名声什么 的都无所谓,少主应当知道,我是从上个时代过来的人,在组织中追随的是老夫人。 虽然这样说话很不礼貌,每个时代的人追随的都是他们的主人。” “好!”忆枫大笑,“这才算说得明白!你如何本来与我无关,但是只要我选 定了同伴,对他出手也同样是我不允许的。即使是尊贵如习先生,也不例外。” 鸳舞剑出鞘了,那是一柄纯青的剑,清冷而孤傲。年轻的蓝衣剑客神色中突然 添了少许霸气,“作为燕忆枫来说,既然是组织,也应该有些规矩。每一代的主人 在他们被击败之前,都应该绝对的服从。你或许以母亲为追随目标,但这一代的未 知之主是我燕忆枫,这鸳舞剑,就是我力量的证明!” “等一下,你干什么这样?”那少年跑过来,拦在了燕忆枫的面前,“我们今 天才认识的,不是么?你用不着这样,你走吧。我说了我不当累赘。” 忆枫笑了,“小肖,这同样是你所知道的江湖。我只是为了自己挥动鸳舞剑, 这与你本无关系。你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但我毕竟比你年长很多。如果你仍然想 与我同行,先在一边看吧。” 似是觉得那少年放松了精神,不远处习儒秋长剑已然出鞘。一剑连成三片光华, 直向他后背袭来。燕忆枫看得正确,却又不好出手抵挡。但那少年只是转身,貌似 不经心的丢出一枚铜钱,击在剑锋上,霎时习儒秋已被震退几步。 “我说了我不会麻烦人,你收了剑走罢,我不耽误你的事情。”少年的声音转 了清冷,“我不想和你们再生是非,习儒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未知冥使三人是 你一手教导出来的,他们也确实功夫不错,但是他们可不会光听你的罢。夕暮歌诀 更是你的成名技,不是么?但是我是萧家二公子,只不过你这样的人,还想要击败 我不成?” “萧家二公子天生神力,在下也不是不知道,若非如此断无一日击杀百人之力, 但那百名黑衣又怎能白白死掉?” 长剑摆出了新一轮攻势,少年亦作出了防守的姿势。忆枫纳回了鸳舞剑,静静 的离开了街道。天有些黑了呢。他在城的另一头找到了青骊,跨上马背点了点马腹, 骏马会意的疾驰而去。 行这条路,再有三四日,便也到了非鄞六国之都。这一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回 还。 少年斜眼看到忆枫离去,自己笑了笑,又望回习儒秋,“是你先要打的,我本 不欲出手。” 习儒秋冷笑,“好!” 话音尚未落定,右手长剑已瞬间刺出三道光华,比上一式快出很多,但少年只 站在原地,除了右手稍稍伸出,别无其他防御。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拇指与食指突 然夹紧,钳住了将至颈下的长剑。习儒秋本欲变招收回,却低估了对方力量。少年 冷冷一笑,“我不愿多生是非,你知道的,往前那件杀孽确是在下所为,在下为此 追悔莫及,弃了武器不用。你力量速度均远不及我,还是不要再惹我,省得你的少 主再不高兴。” 他右手蓦然发力,长剑到了他的手中。少年将剑换到左手,看了看,然后随意 往地上一插,半截剑立刻被插入了青石的地面,“本公子是谁你已经知道了,以后 不要再打扰我。” “好大的力气啊,这位小弟。”房上有人拍手,背着落华刀的女刀客跳下房, 笑容中带着寒冷,“这就是未知总管的真面目?早听说夕暮歌诀不一般,但现在看 来不过尔尔。倒是这位小弟手法高妙,让泠某人十分佩服。不过小弟你应该知道, 到处报自己家名的话,看起来很小孩子气的,还会给家人造成不便。” 少年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望着泠盈,“你是泠姐姐吧,我哥哥在哪里,你可 知道?” “他在扬州城……”女子的声音低下来,“他们,都在扬州城。” 习儒秋此时已然不见,夜也终于笼上了这条街道。自名小肖的少年不再说什么, 只是朝着来时方向走去,而泠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着相反方向迈开了步伐。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曾回答你为什么背弃我。 我只要你回答为什么,我不用听你说什么对不起,你知道的,忆枫。 风又吹起了,年轻的女刀客加快步伐,前方突然有火光隐隐透出,她朝那边跑 过去,却说不清楚为了什么。 蓦然,便有一抹银光,在她面前闪过。 落华刀出鞘了,淡红的刀光连续三次,挡下了那抹光寒。 “洗月诀用剑使出来,似乎是不太有威力的吧,潇姑娘。” “表哥无论做什么,总不喜欢别人跟着。我并不是为了他前来,而是为了阻挡 要跟着他的人。并且,我不想用冷月刀,因为我怕伤了你。”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