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坳 马程程当听到那二袋弟子吟到“沉船火独明”这一句时,心中一颤,脑中热血 翻滚,觉得时光好似上在那一刻停滞不前,心头虽是突然明了,却不似霍然开朗: “梅洪生,他果然是梅洪生” 那二袋弟子抱拳道:“告辞。”转身即飘然下台而去。马程程眼前忽人影一闪, 出了空场西南角,方引得神思归位,定下心来,提轻功追了上去。 远处眺望,崇山峻岭,山峦沓起。二人一前一后行了约十几里地,便即到了一 山麓之下。那二袋弟子身子一沉,双腿着陆,在地上站定,轻功早已炼得欲发即发, 欲收即收的境界了,并不转身,向马程程问道:“马姑娘为何一路跟随在下,难道 是恰好与在下同道而行吗?”马程程左足轻点,向前冲出几丈方停下来,转身答道 :“我只想明白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到四年前沉船之事。”那二袋弟子道:“在 下一定要回答马女侠吗?”马程程央求道:“我就是为此才追来的,请你一定要回 答我!” 那二袋弟子伸手往脸上一扯,竟撕下一张假脸,顿时现露出原本英秀俊美的脸 来。马程程心中虽已料出了八九分,但他此刻突然现身,仍是身子一颤,自知眼前 所立之人便是这四年之中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与自己齐名“青梅竹马”的梅洪生, 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他身上污泥未净,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梅洪生虽知自己亮明身份之后,定会对马程程思想撩起波澜,没想到她竟激情 难耐,扑到自已怀中。梅洪生今年已二十七岁。虽在江湖中漂泊了十余载,所遇女 子千百,但却是对女儿家总是守之以礼,从未动过半丝杂念,至此尚不知情为何物。 此时此刻虽是对马程程没有抗拒,但心中总觉不妥。 马程程心中百感交集,柔声道:“你抱住我”。梅洪生微微顿了一下,终是伸 臂揽了她腰,将马程程搂在胸前,两人相对无语,山坳间一时间也便得安静了许多, 只听见林中鸟鸣嘤嘤,山泉水声潺潺,虽在这山坳中事物有万千,处处是生机盎然。 但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切是归他们所拥有的世界。 半响,马程程探出头来,细细端详梅洪生,见他的面貌较四年前成熟了许多, 但也苍老了许多,身上更是平添了许多污泥,内心之中不禁隐隐作痛,伸手便去抓 梅洪生破旧衣服上的泥块。梅洪生用手挡了一下,终是被她拔开。 马程程伤感道:“这四年中你在哪?都在干什么?还好吗?有没有勤练武功?” 梅洪生松开抱她腰的手,正色道:“老实说这几年,我武家招术、内功修法都 是片刻未练。”马程程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梅大侠也说起玩笑起来,我见你 的轻功比起四年前还精湛许多,怎么说是没有修练武功?”梅洪生把她扶正,坚定 道:“我的确没有在骗你,这几年我虽经历了许多,但真的是未动半点功夫!” 马程程见梅洪生神情坚定,莫可逼视,有一股说不出的尊严,由不得自己不信, 但自己方才还是心境空明,现在又是身陷入层层疑雾之中了。 梅洪生看出了马程程心中疑惑,挽了她手。坐在身旁的一块大石上,慢慢释道 :“近几年来我都是在想方法来使自己内功修为更进一步,用尽了各种办法,每天 运功勤练至深夜,可是进展甚慢,收效甚微,为此我非常苦恼。两年前在一次与数 位高手交战时,我突然明白自已内功已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再练下去也不会有太大 的进境,我当时在想是不是可以通过其它方面的提升来带动内功修为的提高,到后 来我才知道自己长年在江湖上漂流,身上俗气颇重,内心中心火很大,自己的内功 火候到了,可却不能控制得很好,属于力有余而心不足。也就是说我还是不能彻底 地驾御自已高深的内力,不能使之发挥极至。所以两年前我找到一位易容大师为我 做了张假脸,另换身份加入了丐帮,与其说是加入还不如说是浑入,在丐帮做了名 二袋弟子,装作不会丝毫武功,资质又极差的普通人,后来在帮内遇到两名比我入 帮稍早的三袋弟子,他们开始让我干杂活,乞讨的时候总是让我在最前面,挨打挨 骂的最多的是我,而乞讨到的好吃的饭菜他们却都只顾自己吃了。到后来他们见我 老实,就又开始欺负我,每天只要他们看我不顺眼,几顿鞭打拳脚绝是少不了的。 这两年中受尽了欺压。吃尽苦头,而我却对此没有半句怨言,也从未想过要对他们 有所报复。不过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累我也得忍得,我的目地只有一个,就是让自 己的意志坚韧起来,消去心火。”他说这番话之时神情庄重肃穆,情浓于言语之中, 一点不见方才武台之上那顽皮嘻笑的样子,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马程程此时早已涓泪盈眶,纤纤手指轻抚梅洪生身上的处处伤痕,仿佛伤在他 身上却痛在自己心头,泣道:“你这是何苦呢?这不是摧残自已吗?” 梅洪生叹道:“这是提高我内力修为的唯一的方法,我真的是别无选择!” 马程程忙称赞他:“你现在内力已经欲发即发欲收欲收,全凭心意游使了,再 加上今日牛刀小试,再次重出江湖,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打赢了与自己齐名的人, 看来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是非你莫属了!” 梅洪生听后,神情更加专重起来,正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中原武林高 手云集。藏龙卧虎,恐怕不见得只有你我二人称霸武林。”马程程却笑道:“我看 是不见得吧!我这些年在这个‘脓包’江湖之中就没有碰见过什么老虎。”梅洪生 亦笑道:“寻常被人驯养的老虎都是被拔过牙的,所以显不出厉害来,真正厉害的 老虎都是在深林中隐居不出的,怪不得你是见不到,如果让你见到,你还能坐在这 儿?” 马程程心间一酸:“在深林中隐居,在深林中隐居,我要是能与他在幽林肃山 住上一辈子,那真是连做神仙都不过如此啊!”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梅洪生察觉到她神情有异,问道:“你怎么了?”马程程忙答道:“没没什么。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在四年之前你我第一次相遇之时,谈话中我并没向你透露我 的真实身份啊,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在磨练意志的时候把脑袋也弄开窍了, 变聪明了。”梅洪生却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真傻啊,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时我 就知道眼前的这位拥有绝世容颜的大美女是马程程马女侠了!” 马程程听后一惊,面色流露惊诧的神情,随后猛省,身子向后一避,怒道: “你即然知到是我马程程,知道我身负武功,自己便可以到江对岸,那时为何又伸 手去抱我?你想占我便宜是不是?”梅洪生见她那轻嗔薄怒的样子,脸上微微一红, 忙释道:“在下绝无轻薄姑娘之意,当时天色甚晚,月亮又隐入黑云之中,船头是 一片昏黑,辨不清面目,我见你端坐船头不理会船沉,却不知你在想什么,再加上 这江南美女众多,我没有十成把握认定你确是马程程,哪敢轻举妄动,心想要是眼 浊认错了人,岂不白冤一条性命,就没再多想,就去救你了。直到后来亲眼见你用 白绫丝绸救人,方才明白你确实是马程程。” 马程程见他此时神态表情与在高台之上戏弄嘲笑自已之时宛如判若两人,又听 他言语诚恳,无半点虚假之意,知他是诚心道歉,气也消了一半,又问道:“即然 你已知道我就是马程程,后来在岸上你为什么仍是装傻不知道呢?”梅洪生抿嘴笑 道:“你即然不愿自示其名,我又何必点破呢?”马程程佯怒道:“呵!原来我倒 成了傻子,被你小子蒙在鼓里呀!”梅洪生以为恼了她。忙赔罪道:“不不,你一 点儿都不傻,你能从我的轻功和身上的佩剑上识出我是梅洪生,便说明你其实很是 聪明伶俐,况且再加上你这么漂亮,这世上恐怕是没有任何女子能同你媲美了!” 马程程低下头轻声问道:“即然你知道我生得漂亮,懂得我的好,却为什么不 愿多望我几眼,多同我说会话呢?”她听了梅洪生的话,仿佛那前半句便是轻风贯 耳,对她略无渲染,却只是闻到了那后一句。梅洪生万没想到她竟会这样问自己, 心中本对此事不抱任何幻想,又没有作什么准备,此时猛然提起,实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好,支支吾吾道:“不不,我怎么能配得上你,你是天上的仙女、世间的凤凰, 而我只是普普通通不明事理习武的粗人、漂泊的浪人,你我身份地位何止天壤之别, 我岂敢有此妄想?” 马程程见他老实本分,强求自是不能使他就范,心念一动,便问道:“梅大侠 长年漂流江湖,有‘飘龙’之称,自是见多识广,敢问梅大侠,小女子不才,有什 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我,请示其人”。梅洪生却是不知其意,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 :“配得上天下第一美女的人自然得是天下第一俊男了。我可不算什么俊男吧!” 马程程一笑,道:“这个当然,那小女子敢烦梅大侠,那天下第一俊男确是何人, 小女子定当前去拜求。”梅洪生这下却没了话语:“这”马程程道:“你既然答不 出来,那我来吿诉你,配得上这天下第一美女的应该是天下第一英雄,你也不想想 看这天下第一美女要是跟了个草包俊郎,反倒要保护他一生一世,那岂不是大煞风 景,大倒人胃口?”梅洪生再次推辞道:“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这名号在下确是担当 不起,我只是在江湖中无家可归的习武粗从,要说道 天下第一浪子那和我才是相 差不远。” 马程程见他又是有竟推拖自已,心想:“这下可不能同四年之前让他跑了,如 果这次再让他走了,且不说又得经受数年的相思的煎熬,寻得到寻不到他还是一回 说呢,万一今生今世再也无缘同他相见”想到这儿她不敢再想下去,也想不下去了。 她坚定了信心,对梅洪生正重说道:“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总之无论你去哪 里,我都会跟到那儿的!” 梅洪生见她面色一脸的庄重,言语间有一股不得不从的志念,容不得自己有半 点的余地拒绝,心下道:“她如果愿意跟来就跟来吧,她不知道同我在江湖上流浪 是多苦,多乏味,以她的身份过不了几天就会厌极而弃,到那时候不用我赶他,她 自己便会自动走啦!”心下已定,轻功一提向前跃出数丈,踏上小路缓缓而行。 马程程见他不应答自己,自是默允同意了,心中一喜,欣然追了上去。 二人沿小路出了山坳,望东而行,一路上也道是相安无事。途中二人闲谈去闷, 其中自然是马程程言语过半,谈笑风生,身旁又有情郎相伴,当真快活的要紧,一 展四年的不快,活似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梅洪生却总觉甚有不妥,几次欲告辞离 她而去,但见马程程心神愉悦,又觉心有不忍,也只好暂时由她而去。 这二人不知不觉,便到达了福州。福州是沿海郡县,地处南方,农业甚兴,人 口稠密,百姓富庶,在繁华之处往往聚集成市集。梅马二人一路所行之处深居内地, 人烟稀少,很难见得到较大的集市。好不容易赶上这么大的集会,二人都饶有兴志, 东逛西看,不禁便又多了几分快乐。 忽听得夹在人群喧嚣中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锣声和“嘀嘀嗒嗒”的吹奏声。马程 程一下捉了梅洪生的手,笑盈盈道:“梅大哥,走,我们到那边看看有什么热闹可 瞧。”梅洪生拗不过她,只得随了去。 穿过人群,只见道中之人纷纷向两边避闪,梅马二人随了众人避在一旁。遥望 得远处,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走来,只见两行吹着喇叭身着红衣蓝帽礼服的家丁在前 引路,后面身安高马着鲜艳的喜服,胸配红花的自然便是新郎官,喜气迎人,拱手 向两边行人纳喜,新郎官身后是两行手提贴有大红喜字的红灯笼,被人名轿夫所抬, 端坐花轿之中的想必是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花轿之后又是四排吹吹打打的随从, 这等排场。不是富商地主,就是达官贵人。 马程程突然小声道:“唉,也不知那天我能坐在那花轿之中。”不禁斜眼偷了 一下梅洪生。脸上立时晕上一层绯红。梅洪生心中大奇:“她为什么这么说?为什 么偷见了我一眼便即脸红?难道难道是她喜欢我,不可能,她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个 流浪之人?可又为什么这一路上一直跟随着我?为什么有那样的神情?难道她那句 话意思是愿意做我的妻子?不,不,我怎么能配得上她。”心中思潮澎湃,难已自 己,几下起落,跃出人群。马程程。 梅洪生心萦乱麻,身体由不得自已意念所控制,只是向前狂奔。远离市集。不 知多久,忽然眼前三处高墙,没了去路,竟无意间闯进了一条死胡同。心神略定, 回头一见,马程程已跟了进来。她笑盈盈地道:“梅大哥,怎么了,是不是见人家 新郎聚亲,而自已还仍是光棍一条,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自已跑了出来。”梅洪生 手扶墙壁,轻叹道:“马姑娘,你还是走吧。”这句话刚出口,方才还笑语盈盈的 马程程顿时泪水盈眶,迷朦道:“不,为什么?我要跟着你。”梅洪生坚定道: “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可得,我整天露宿街头,餐霜饮露,吃尽了苦头,这样的苦 你怎能承受的了。”马程程噙着泪摇头道:“不管是深山街头,还是荒郊野外,只 要你住得我便住得,只要你吃苦我便吃得,这几年的相思之苦我都承受过来了,那 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总之,总之我是一定要跟了你的。因为因为我喜欢和你在一 起。”梅洪生微微抬起了头,斜着眼瞧着马程程,冷笑道:“你喜欢哼,你只会想 着自已,满足自已就行,也不去想想别人的感受,想想我,这几天你每天在我面前 闹我烦我,我都受不了了。你喜欢,我不喜欢!我讨厌你!量你也不是死皮赖脸之 人,你不是速速远离我吧!免得玷污了马大女侠的名声。” 马程程此刻眼睛早已被泪水所覆盖,一片迷蒙,看不清梅洪生的面容,只觉得 他好像是一晃一晃的。眼前的颜色只剩下灰蒙蒙的,她知道自已所虚幻的美好世界 已成为憧憬,再也无法挽回马程程拼命忍住苦涩的泪水,想要再咽回眼睛中却是不 可能的了,她抬头望了望暗淡而明亮的天空,冲出了胡同。 梅洪生心下甚感歉疚,知自已已深深伤害了马程程的心,这辈子她将恨极自已, 心中有一层说不出的悲凉。惆怅,但转念一想自已也是为了她好,她日后能找到自 已的如意情郎,自是强于自已百倍,而自已还算得上是半个媒人,及时她二人共成 好事,自已还能去讨杯喜杯,那才是不枉废自已的一片好心。他本来就对马程程没 在半点爱意之情,想到这儿,不禁心中大安,方才的歉疚之情故然荡无存,甚至多 了几分喜悦,当下高兴地出了胡同口,遥见路尽头处有家客栈,便踱步进了去。 转到柜台前,梅洪生对客小二呼喝道:“给我定两间上房,再准备几个小菜, 对了,在要上几斤上好的美酒。”店掌柜叫道:“备两间上好干净的客房,一桌上 好的洒菜。”梅洪生此话一出口,又听得店掌柜回应的叫喝之声,连自已都觉得好 笑,自已本是一人却订了两间上房。心中安慰道:“我和她住过一阵客栈,每次都 定的是两间客房,想必是习惯了。”便不再有所理会,转身坐在桌前。店小二也陆 续将酒菜茶点端了上来,桌上菜肴极为丰盛,红烧鲫鱼、清蒸兔肉、蘑茹鲜汤,还 有一壶刚泡好的极品龙井茶。梅洪生心中喜道:“她不在,我大可不必拘泥,真是 好啊!”他兴致极浓,伸快夹了一大块红烧鲫鱼刺放入口中,不及咀嚼几下便觉口 中如万针穿痛,连忙吐了出来,自是鱼肉中的鱼刺作怪。梅洪生心中不是滋味,一 股辛酸涌上心头,脑海中回想起前几天与马程程亦是在吃红烧鲫鱼时,因鲫鱼小刺 甚多,每次总是马程程细心地把肉中含有的小刺一根根挑出直到所有鱼刺都被剔除 后,再将肉浸上汁水,送到梅洪生口中,鱼鲜汁甘,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梅洪生 叹了口气,心中甚是沉闷,随手提起桌上茶壶,想品茶去闷,自斟一碗热茶,端起 茶杯,一仰脖,热茶入口,口中立即生疼,‘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梅洪生眼盯 着手中空空无物的茶杯,兀自出神,似乎忘却了方才的疼痛。脑中思索着几天前的 每次饭后用茶,马程程都是小心替自已酌满,然后用嘴在茶水面上轻轻地吹拭。直 到茶温只剩七八成热时再递给自已。梅洪生心乱已极,再无任何食欲,放下杯筷, 上楼入房就寝,推开房门,步到床边,便又想起马程程为自已更衣,将衣物放在床 头,以备次日更用,又将窗边窗帘放好,又替自已吹灭桌上蜡烛。最后反手出去轻 轻把门带上。真是处处无微,处处无缝,细微之至。 梅洪生脑中一片空白,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还为马程程的离开而庆兴,现 在却又为她的离开而悲伤。心中总是想着她对自已的好。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仍是 对她念念不忘,再也是按耐不住,知今后自已再也离不开马程程。下定决心要找到 她,伴她一生一世。但至于找到找不到,找到之后对她说什么,怎样道歉,她是否 还能再接受自已,却是全然不知。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