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续 盘山路上,一青年步履轻盈。他手握长剑,箭步如飞,青丝剑穗轻轻摇曳。面 色中微微呈现出的红晕之色可以看出他年少的血气方刚。山峦间云雾缭绕,时浓时 淡。那青年呼气稍喘,决定休息片刻,他抖出手中长剑,白刃出鞘,银光轻闪剑尖 下点,竟在只一人宽的山径上舞起长剑来。 一套剑法使毕,他眉头紧皱,似在回味剑法中的奥妙。“这位剑爷能给小女子 让下路吗?”不知何时山道前多了一位妙龄小姑娘。 那一声纤细的骄声方使得那青年回神过来,那小姑娘约十五六岁模样,素衣白 衫,笑语盈盈。仿若幽居深山的仙女。 “嗯”。那青年应了声,转身让路。与那姑娘将要擦身而过之时,那青年突然 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这儿离武夷山主峰黄岗山还有多远”。孰知那姑娘却向后 退了一步,俏目凝视他,警惕似的反问道:“你要到黄岗山做什么?” 那青年心中一愕:“难道这少女认得他?如是这样,便是甚好也。只是她像是 不愿我去打扰他。”既是寻访之人,自是不能少了礼节。于是抱揖道:“在下敝名 林尚云,上黄岗名山是为了求访人称”飘龙“的梅洪生梅大侠。如果姑娘相识的话 烦请带路。 那姑娘脸色一变,道:“主人久居深林,决意退隐江湖,与世隔绝,不见外人。 如果偏要一意孤行,先需过得我这一关。” 言罢,不由得林肖云分说,竟挥掌便 向其面门拍来。林肖云哪里会料得这娇滴滴弱不经风的采花少女会武功,更万难知 道她会料突施巧招。电闪之际,连剑鞘都不及拔下,横剑便档。那姑娘却是早就料 到他会横剑挡搁,那一掌的招式是虚的。她手掌躲开那剑,斜悄向他左眼。林肖云 自知只有避开这掌的份了,掌风之余波触及脸上,刮得他满脸生疼,眼都睁不开。 未及有喘吸之空,胸口却被重击,一股寒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得闭气运动相抵。 好在那姑娘倒也无意多为难他,不再发掌,袖手而立。林肖云虽大吃苦头,狼 狈不堪,心下却暗暗佩服那姑娘,她拍向面门的右掌虽是劲贯其中,却为虚招,左 掌击胸实为攻招。想到这儿,林肖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姑娘幸而内功火候尚浅, 若是再添十岁,自己非立时命丧她手不可。那姑娘秀手一背,冲他莞尔一笑。林肖 云这才发现那姑娘手中的竹篮不见了踪影。 那姑娘终是忍耐不往,“咯”一声妖笑,荡洋在山涧之中。林肖云但觉长剑忽 沉,只见得那青丝精制的竹篮勾挂在自己横起的剑柄上,却不知是何时被放上去的。 他方才心中大怒,现在泻得一干二净,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我自命天下之 武学奇才,年少方刚,剑法精妙,轻功绝伦,认为天下间除得梅马二侠,无人能敌。 却是万难料得梅大侠手下一卑女竟有如此身手。世间之大,盘龙伏虎,切不可太过 狂妄。” 那姑娘哪里想得他在心思什么,见他叹气,有些于心不忍忙道:“你若诚心想 见梅大侠,我便带你去见他。”林肖云抬起头转视那姑娘,笑靥楚楚,美胜天仙。 林肖云便随在那姑娘身后阔步上山。一路上,她并不回头,莲步轻移,在尺余宽的 山道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停下来俯身采些花朵,分放在小竹篮中。她只去拣那些己 凋谢的飘落在地的花瓣,却并不去碰那些在枝头蕾蕾恕放的花朵。 林肖云心中不解,忍不往问道:“这位姑娘,山道旁有的是盛开的花朵你不采, 为何要去拣那些残花败瓣呢?”那姑娘在篮中拣出一朵完整的花,放在鼻前轻嗅一 下,然后塞到林肖云手中,对他说道:“这花儿跟人一样,都是有灵魂的,从蓓蕾 到开放,都是要饱经这武夷山的风雨,风餐露宿后终于绽放成美丽的花朵,这就是 花魂。人有寿终时,花也总会有凋谢的那一天,我每天都会为那一天而来,把凋零 的花采在竹篮里,然后把这些曾经拥有花魂的神圣的花儿葬在我家屋子后的花冢里, 让它们也能安息。” 林肖云“哼”地笑了一下,心道:“好一位天真无邪不染世尘的小姑娘。” 这一下笑声虽轻,却也被那姑娘看在眼里,闻入耳中,她嗔怒道:“你在取笑 我不是?”林肖云哪里敢这么想,可现下却又说不清楚,只得岔开这位姑娘的话, 我有一事不明,方才你不许我去见梅大侠,为何现在却又主动为我带路,况且我也 没说要拜访梅大侠,你为何要出手相攻于我? 那姑娘直了直纤腰,伸手揽了揽额前零散的青丝,对道:“一来我家生人并没 有吩咐我他不允许见外人。二来我这么说其实是想和你打上一架,试一下我的武功 到底有多厉害,也是为了刺探你武功的虚实。三来我又怕你不愿和我打,所以我只 有先下手为强了。还有四来,你也不叫这个姑娘那个女子的,我的名字叫做马儿。” 林肖云看着她那幼稚顽皮的模样,不禁微笑道:“好,马儿姑娘,看样子你久 居深山,没有经历过凡世间的噪杂,不懂得人间的人心鬼域。趟若我的武功远胜于 你,而且又与你家主人梅大侠有过节,你还这样冒然出手攻击我,岂不是自入泥沼, 羊入虎口吗? 他这番话使得马儿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脸上一霎间黯然失色,全不见刚 才嘻笑天真的模样。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难怪娘说世间男子除爹爹外没一个 好东西,果然是如此。”她说这话时轻声细语,像是在喃喃自语。马儿转过身子, 不再采摘花朵,握紧挎着的竹篮,展轻功延峭径向上攀去。 林肖云见她突然神情大异,自怨自己不该对这样一个心中不染片尘的少女说这 么重的话,心下甚是感到惭愧。自知亦不能再同她多言语,便提轻功追上去。 及黄岗山山腰处时,已是中午时分,骄阳灿灿,烈日炎炎,驱散了绕绕群山的 云气。山径旁密林葱葱郁郁,辽阔似海,眺望无际。行不多时,道旁忽现一人多高 的花墙,花叶繁茂,细细辩去,种类繁多,牵牛、藤棕、爬山虎、野葡萄,无识者 更是数不胜举。花攀花,叶掩叶,枝缠枝,盖得严严实实的,竟透不过星点阳光。 林肖云心中大感好奇,却是不知这类如天物的花墙是做什么的。趁马儿不注意,信 手摘下一朵牵牛花,花墙空缺之处透出一片光来。 马儿停在这片花墙前,挽紧竹篮,纵身一跃,过了花墙。林肖云将牵牛花放入 怀中,右手长剑交予左手,依样葫芦跳了过去。花墙后是一片柏林的入口,原本在 花墙之外扬头便可见这片柏林,却不知这是通往柏林深处的小道。而花墙掩映了柏 林小道的入口,恰是到了好处。 林肖云心中亦是称奇,亦是佩服。紧随马儿入林后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小道上 铺满柏林长年的落叶沉枝,踏在上面,“嗄吱嗄吱”地响,像是陈年已久的乐律。 马儿一时间加快了脚步,左拐右插的,显然是熟悉已久。林肖云惟恐她甩在后面, 也加紧跟在她身后。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穿过柏林,眼前顿时一亮,霍然间开朗起 来,眼前竟是偌大的一片青竹林。林肖云万万没有料到柏林之中会另有一番天地, 不禁暗暗钦佩天工之造化,心中道:“趟若我碰不到这碑女,恐怕便是在这山中住 上十年八年,也未必找到这里。” 马儿加过头来,见林肖云在身后半丈处怔怔出神,便对他说道:“你小子轻功 倒好。穿过这竹林便是竹屋,你若想见他,自己去吧。”马儿绕竹林而行,却不把 他引进竹林。林肖云防心骤起,忙叫住她道:“马儿姑娘,你你还是带我进去吧。” 马儿冲她挤眉一笑,说道:“你难道怕迷路吗?只要穿过竹林就可看到那竹屋。我 现在要去葬花,你若还是怕的话,就在这儿等我,我葬完花便来。”她举进小巧的 竹篮,朝他挥子挥。 林肖云见她一脸稚气的模样,却没有半点的笑意。心知绝不该对这无邪天真的 隔世少女起疑心,这便如玷污了她的灵魂甚至她的笑声。自惭形秽之余,抬头对道 :“既然如此,我自己进去便是。”望着她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又叫了两 声“惭愧、惭愧。” 林肖云整了整衣衫,轻声入林,不多时便见到马儿所说的竹屋。竹屋四周寂静 异常,连外柏林的鸟声都闻不到。屋门紧闭,却是并无人际的样子。林肖云攥紧手 中长剑,屏息静闻,缓步踱到门前,提手轻触屋门,轻轻推开。 那竹屋之门未及完全打开,突然,两枚细小的暗器从洞开的门缝中激射而出, 转瞬便到林肖云胸口两处大穴。幸而林肖云此刻全身提防,千钧一系之际,思念如 闪,纵身便躲。他轻身功夫已有相当的造诣,暗器射得快,他却避得更快。 林肖云心中迷罔不解,不及站稳,只见一中年壮士破门而出,青衣长衫,头系 布巾,手执雪光长刃。他由不得林肖云分说半个字,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如凌。直 指林肖云。林肖云心虽博恕,却也不敢小视这剑气,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劲贯 右臂,横鞘格挡。 两力相交,林肖云但觉一股凌锐之力透臂而入,有如泰山压顶之势,这排山倒 海般的气息压得他胸腔欲裂。不禁心中大骇,急提身向后跃去,方化解这股劲道。 林肖云方欲开中解释,孰知未及站定,又是一股剑气袭来,他知道自己的抵抗只是 以卵击石,到头来枉送性命,只得纵身躲闪。那中年壮士长剑舞动不停,一套气剑 法使将出来,剑气如浪,他自己却是不离开竹屋门半步。 林肖云只有展轻功绕长躲避的份了。时辰稍久,渐感丹田内息不纯,心中暗暗 叫苦:“与他此番相耗,他是舞弄剑气来攻,而我只是需轻功躲闪,他内力消耗远 胜于我,本是我大占得便宜,而此刻我内息已乱他却不见有丝毫衰减之势,内功之 深湛实是匪疑所思,此番较量已是我远逊天他。只是梅大侠不知因为何原因,怕是 误解了我。可在紧要关头,却是如何向他解释。若开口,内力必减,身法稍慢便立 时葬身在那气剑之下。”心有所思,便不能凝神接战,腹中之气愈加紊乱。身下一 急,眼前一黑,不禁心灰意冷,只闻得马儿叫了一声“住手”,便不省人事。 不知昏晕多时,只闻得林间鸟鸣盈盈,方悠悠转醒。头上痒痛难耐,欲伸手去 搔,不料双臂不听使唤,全身经脉受阻,猛省是被封了三道大穴。环顾四下,已被 置于竹屋内堂。林肖云心中大为不满:“你梅洪生武功高强,远盖于我,即便是手 下一碑女取我性命也无需多动一根手指头。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偷袭我一个无名 小辈,而现在却又之样待我,未免是欺人太甚。”饶得林肖云忍性极佳,心中也是 把梅洪生骂得不值一文,愈骂愈恕,愈恕愈是不可忍耐,恕火曼延到胸腔,却是再 也自持不住,欲破口大骂,只觉腹中恕气冲到口处只剩下平缓的气息,却并不作声, 方知刚才被一并点了哑穴。 林肖云此时正是博怒难耐,内室竹门洞开,只见马儿搀扶梅洪生走出来,所扶 右臂竟有些颤抖。再见他面容微显憔悴,双颊青中泛白。林肖云心中微愕,这是运 功良久的阳虚之相。 梅洪生并未开口,只是伸手解了他的哑穴。触穴之时,右手的颤抖竟不能使他 自如。马儿忙上前扶住他,扶他坐下。再看马儿,脸上也是阴云密部,颊上泪痕尤 在。林肖云不知方才竹屋内室发生了什么,又不见马程程,便闭口不语。 梅洪生视之良久,方道:“这位少侠远道跋涉至武夷山不知是有何贵干。 林肖云瞠目相视道:“我林肖云原本是慕名求剑而来,诚心恳请梅大侠收我为 徒,哪知誉满江湖的梅洪生却是浪得虚名。现下我此志已移,实不敢恭惟前辈之教 诲。在下吿辞也。” 梅洪生叹了口气,神情间颇有犹预动摇之意,便道:“既然如此,马儿,你送 这位少侠下山吧。”马儿过去为他松绑,仍暗自垂泪。林肖云念及她为自己带路时 的天真,不禁斜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得她莹莹明眸四周烫上一层红晕,显得愈加舞 媚幽人。林肖云脑中不禁又多转了个念头:“她是不舍得我吗?”封穴已解,梅洪 生将长剑掷还给林肖云。林肖云反手把长剑抄住,转身抬步便走。只觉“扑通”一 声,地板轻震。梅洪生哑着嗓子道:“林少侠请留步。” 等林肖云心奇回转过身来,竟发现梅洪生已脆向处己,俯身揖拜在地,发落在 地上。 林肖云神情大异,孰不知这位武林绝世前辈为何会反向自己行如此之大礼。连 马儿都万料不到,猝不及防间愣在了那里,她紧咬边唇,泪水像连串的珠子般落下 来。林肖云大咒自己方才的无礼。顷刻间,那股冲天的傲气荡然被吹得烟消云散, 忙低身扶起梅洪生,说道:“前辈何需行此大礼?若有得吩咐,林某定会竭力而为, 在所不辞。刚才晚辈口出狂言,有过之处还望梅大侠宽容。” 气触及梅洪生腕臂穴脉,脉息微弱,果是精力不纯,远不似方才气剑时那般混 厚刚劲。林肖云扶梅洪生坐定。林肖云将心中疑惑吿诉梅洪生。 梅洪生顿时神色黯然,娓娓说道:“实事相吿林少侠,内人今日运功过急,忽 然间阴阳难调,顷刻便内息失控,八脉齐乱,若不是我发现尚早运功暂助其止住, 恐怕现在性命已是不保。依我看,她是走火入魔,而当世能医她所患的只有东山山 涧壁崖所生的八卦断阳草,这人卦断阳草乃天下之四大至阴之物其一,其阴天下无 比,是滋坤补阴之圣药。程程服食之后,虽可保其性命无忧,但也经脉齐废,武功 尽失。而东山山涧壁崖奇陡异常,八卦断阳草所生之处更是非常人所及,且天空中 有秃鹫猛鹰盘旋伺食,需得轻功身法极佳之人,尚可寻机而获。 林肖云释道:“梅前辈号称飘龙,论轻功当世间无人能及,马女侠此番定是安 然无恙。” 梅洪生仰天长叹,面色不自然地苦笑道:“如是这样便是甚好。但程程此刻内 息全乱,随时可能气绝身亡,惟有我相隔一个时辰用深厚阳刚内力引导并镇住,可 保三日之命。三日之后,她经脉不堪我内力的重荷,将吐血而亡。请少侠务必于三 日之内摘取这八卦断阳草,以救回内人的性命。如内人性命无忧,我一定会希数家 珍,把毕生的武功剑法倾囊传授予你。” 林肖云掂量万分,心下仍对梅洪生方才贸然出手存有不满,有意激他一番,便 闭口不语。马儿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很久,此刻又见林肖云低头沉默,以为他心 中犹豫,不愿冒此天险,接口道:“自家事自己解决便成,何需用到劳烦外人?我 自去取那八卦断阳草。” 林肖云听此话一出,心中一软,便要允诺。不料梅洪生清咳两声道:“刚才我 用气剑与林少侠较量,林少侠能轻巧避过,轻功精妙绝伦,我尚不及,何况你个黄 毛小丫头,此事重大至极,你切莫再耍小孩子性子。” 马儿不服道:“刚才上山之时,他已经败” 梅洪生抢过话音:“此事交予林少侠定保万无一失,我甚是放心,你勿须再多 言。” 此言既出,再叫那林肖云生出三寸不烂之舌也推托不掉,只得唯命是从。他心 中所担忧的并不是自己性命安危,想到的却是此番相别后能否再见马儿。 梅洪生叫马儿取下墙上一柄四尺来长的古剑,交给林肖云。林肖云一瞥眼间, 但见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青气,剑未出鞘,已可想见其之不凡。掂在手中,却不压 腕。梅洪生双目凝视那长剑道:“我二十岁之前便执此旋逸剑行走江湖,可谓是剑 不离手,后来扬名称雄,旋逸剑更是功不可没。如今我退隐江湖,旋逸剑锋已数年 未断刃封喉,近日来忽见它自己破鞘而出,想来它是按耐不住这闲淡清雅的隐居生 活,当另寻良佩。林少侠意气风发,年少气盛,潜力亦是深不可测,他日必成大才。 此剑相送,也是不辱没了它。” 林肖云自知受之有愧,却又不好推辞,当即便豪言重誓:“林某便是粉身碎骨 也要摘下那八卦断阳草以救马女侠之命。告辞。” 林肖云接剑转身便行,却被梅洪生唤往:“少侠此番前行需要穿过浩如烟海的 密林,困难重重。我特遣马儿听命于你,一来她对周围山林熟悉至极可做向导,二 来在危急之时也便做援应。” 林肖云听到马儿也要相随自己,亦不知是喜是忧,斜眼瞥了一下马儿,只见她 垂首不语,仍似暗自泣涕。林肖云牙关微紧,拂开竹屋大门。天际夕阳似血,云霞 胜虹。 (两人此行寻求八卦断阳草的历程因篇幅问题不再详细介绍。但不容质疑的是 他们的经历曲折坎坷,数遇奇险而命悬一线,足够记叙数十万字,有欲观详情者请 参阅银泽第二部长篇武侠小说。此后叙写乃二人得到断阳草之后的事) 林肖云久叩屋门却无人应答,对身后马儿急道:“马女侠可能已是凶多吉少, 咱们破门而入吧。” 旋逸剑光一闪,竹门立破。二人急入内堂,眼前的一切使他们大惊。梅马二人 双双软瘫在床上,梅洪生脸色煞白,双目微闭,气息奄奄,已是精力全耗。马程程 素衣靠在他的怀中,全无声息,却是不知是生是死。 马儿一下子扑到马程程身上,狠狠咬下唇,却不作声,泪水潸然而下。林肖云 急上前摸马程程手臂脉搏。微弱似无,随时可能气绝身亡,他心知多耽一刻马程程 就有生命危险。心思急转,终是决定不再犹豫不决,狠狠下定决心。 他当下二话不说,伸手便点了马儿身上大穴和哑穴。马儿那里会料得他会来这 手,全神不备间着了他的道,顷刻间动弹不得,愣愣注视着林肖云。林肖云此刻哪 里顾及到她,更别提向她解释什么。他推开马儿的身子,双手紧紧抓住马程程单薄 的素衣,双臂用力,将衣服扯得粉碎。 马儿见到这一幕,惊惧之余连泪也流不出来了,脑袋嗡嗡作响。她万万没有料 到,这仪表堂堂,衣冠楚楚,假意冒死采到八卦断阳草的林肖云竟是人面兽心、乘 人之危、猪狗不如之人。 林肖云仍是微微犹豫一下,此时马程程已长他十余岁,但绝世容颜尚存,虽在 臂腕处因经脉俱乱而血丝密布,却显出她肤白盛雪,神魄不禁纵然一荡。他强制自 己闭目沉心,自知此刻马女侠性命忧天,绝耽误不得,心下不再有所顾忌。他扶正 马程程的身子,自己端坐其后,以自己胸口三道大穴抵住马程程背后三道大穴,当 即展开自己修行已久的纯阳无极功,缓缓为其输送内力。 林肖云此刻火候尚浅,内力有限,但所输真气直送入马程程气海丹田,于她来 说便如雪中送炭一般及时。 马儿见林肖云这番模样,已明他是在救马程程,心里又是喜大于悲,自觉有些 歉疚,便对他报以一笑。 待马程程暂无性命之忧,林肖云己是精疲力竭,他反手解开马儿穴道,倒在床 上。他心下又不放心梅洪生的安危,又转过头去看他。梅洪生此刻已转醒,知道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正泪光莹莹的看着他。 这时两大高手连言语之息且无,唯有相视无话,这其间便能容纳海川万物。 马儿见三人都性命且保,会心一笑,亦是抿嘴不语。她探入怀中,取出那八卦 断阳草,捣碎后让马程程服食下。随后又去伺候梅林二人。 大事既定,林肖云便在竹屋住下。马程程因服食八卦断阳草,内息已定,虽因 此八脉全废,武功尽失,却也保全性命。梅洪生运功过急,真元几耗尽,几日之间 也是精神焕发无甚大碍,待得行动自若,便依诺徐徐传授林肖云剑法。一家人对待 林肖云如自家一般。林肖云也是无拘无束,每日勤练剑法。数月来,林肖云虽是用 功甚勤,却使终不得气剑诀之要领,他心中十分燥急。梅洪生将他的难处瞧在眼里, 这日,他邀林肖云出行攀登黄岗山顶峰。林肖云虽在这武夷山历尽万险,却从未到 过山顶,心闷之余便欣然允诺。两人旭日出门,不作轻功徒步攀行,及到午时山顶 已是举目可遥了,林肖云方欲一鼓作气登顶,不料却被身后的梅洪生唤往:“林儿, 你仰看这碧波云海,绵延至天,万里无穷,此刻你至身云上,而遥望颠峰又近在咫 尺,你作何感想啊。” 林肖云意会此话定藏玄机,纵目远眺,层云若波澜、重霞似渲染,烈日普照中, 万事万物都如过眼云烟,东逝无返。回过头来,山顶之石伸手可触,却像天际皓月, 永是可望而不可及。梅洪生点化他说道:“此刻你身处云霭之上,尘世众生皆在你 之下,任何人高攀你而不可及,而当你傲世一切,不可一世时慕然回首,发现其实 一山更比一山高,人上更有一人强。你就必须沉下心来,意念可抛至九霄之外,心 静而意飘,这才是气剑诀的要旨所在。你懂吗?”林肖云沉而不语,闭目暗自领悟, 他眉头紧锁,似若有所思。半晌,他忽得睁开眸子,抖出长剑,在万丈悬崖旁对着 茫茫云海气剑。 剑法使毕,梅洪生欣慰道:“你终得真传,他日必成大家。”不禁间老泪纵横。 他反转双手逆上运功,真气逆行,经脉大穴之处发出轻微爆鸣声。 林肖云大惊,失口道:“梅大侠,你……你为什么……要自废武功……这又是 何苦呢?” 梅洪生但觉喉头一甜,一道鲜血溢出嘴角。林肖云急上前扶他坐下,只听他缓 缓的道:“林儿,你知道吗,这套气剑诀乃纵横数百年的绝世剑法,所习之人必能 无敌于天下。所以创此剑法的高人立下死规,也算是本门唯一的一条门规,此剑法 只能传授给自己唯一的得意门徒,而待门徒学成出师后,传授之人须立时饮颈自尽, 以保得持此气剑诀的剑侠武功当世无双。但程程待我之恩非今世不足以报,我自废 武功也是不忘师恩了。” 林肖云心中自责万分,悔不该习这劳什剑法迫得梅洪生自废武功。 梅洪生看出他的难处,说道:“你不必自责,我与程程隐居山林,终日不与人 为伍,自是用不到武艺。我将毕生绝学传授给你,你能受用,他日行走江湖行侠仗 义,我也算甚是欣慰了。” 两人便此作罢,不再寻求登顶。回到竹屋后,林肖云便要辞行,梅马二人相劝 数句,也不再挽留。马儿秀口张了张,终是没说什么。这一瞬却被马程程抓了个正 着。她知此刻马儿若是不说,今后便再无机会。那日她便是不曾挽留梅洪生,落得 四年苦寻,虽最终喜结良缘,但不免也光阴流荡。此刻她绝不会让马儿重蹈覆辙, 当下对林肖云说道:“林少侠待我夫妇恩重如山,我更是无以相报,不如今日便将 小女马儿许配少侠,以报鸿恩,望少侠不要推拖。” 林肖云心中一怔,脱口而出:“原来原来你是他们的女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马儿柔视他,说道:“是啊,你又没问,我干吗要多嘴啊。我是他们的女儿又便怎 样。我能真心的说我喜欢你,你能让我跟随着你吗?” 林肖云万万没想到这个天真的小姑娘性子那么直,心下怎么想口中便怎么说, 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却想起了霜洁、蝶缘二女也是钟情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口 中喃喃自语,转身出屋,飘然下山。 梅马二人自知难留他,便既无语。惟马儿追出去,大叫他道:“林大哥,林大 哥。” 林肖云挥手入怀,摸出从花墙上摘下的牵牛花,却是早已枯萎。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