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忆往事僻野访高人寻旧仇高堂会强敌 佘奇水刚走没多久,断河头又闹腾起来。却是苏家二三十个家丁闻讯而至。这 些人手拿棍棒,冲进人群里横突直撞,喝五叱六,登时把码头上下搅成一锅粥。乱 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辱骂老爷,调戏小姐的狗贼”。众家丁气不过,将几个碍眼 的闲人打个半死,这才簇拥着苏月仙、刘白飞二人扬长而去。 一回到家中,苏月仙就发起小姐脾气来。哭的似梨花带雨,珍珠断线,抽抽咽 咽的从前庭直到后堂。此时她爹苏剑南正端坐在堂屋里,眉头紧皱,神情甚是严冷。 苏月仙不理父亲,走过去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翘着嘴巴低头垂泪。旁边丫鬟 端来漱盂、手帕和漱口用的香茶。 刘白飞跟着走进屋中,见苏月仙抽泣啼哭,心中愧疚,朝前顿首道:“师傅, 都怪弟子没有照顾好师妹,我……” 苏剑南一摆手,道:“不必多言,事情我都知道了。”说着站起身,长叹口气 道:“佘奇水二十年前就和我结下梁子,始终没有了结。今日叫你和你师妹去见这 人,原本是表明我化敌为友的诚意,却不料……” 苏月仙正在漱口,一听这话,“咣当”一声把茶杯摔在地上,咬牙道:“我还 以为迎接的是什么贵客,原来是对头寻仇来了!爹,你不思量如何对付仇家,反而 把自己女儿送去给人侮辱……爹…你……你心里还有我吗?”越说越伤心,忍不住 又哭起来。 苏剑南微露羞惭之色,道:“哎,爹有爹的难处。那佘奇水极不好惹,若不委 曲求全,恐怕咱们全家都在劫难逃啊。” 刘白飞道:“师傅,那个佘奇水是什么来头,我们为何要怕他?” 苏剑南捻须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想当年,我拜崆峒派白云道长为师修习 剑术。三年后师满出山,在江湖上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大事,人送外号‘一剑镇江 南’。那时佘奇水也是江浙一带出名的少年豪杰。听闻我这个名头,心里很是不服 气,就找上门来与我比武。一战之下他败在我手里。哎,比武胜败原本是常事,只 是我少年气盛,大胜之余还当众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腿。佘奇水是个极好强要面子的 人,这般羞辱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从此后他便饮恨在心,躲进深山苦练武功,时时 想找我报仇雪恨。哎,若真的只有佘奇水一人,原本也不足为惧了。可是听说他近 年加入了‘逍遥帮’,要是逍遥帮替他出头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情就棘手的紧了。” 刘白飞问道:“逍遥帮?师傅,江湖上帮派众多,有谁敢不给我们面子?咱们 在江南是名门大家,一呼百应,而且和海沙帮,巨鲸帮,丐帮都有交情,何必怕一 个什么逍遥帮呢?”。 苏剑南道:“你不知道,这逍遥帮名头虽然不响,可上通官府,下结绿林,势 力遍及黑白两道。听说还跟朝廷里的锦衣卫有瓜葛,帮内成员不受官府约束,也不 讲江湖规矩,逍遥自在横行无忌,所以名字叫做‘逍遥帮’。佘奇水加入这样帮派, 咱们怎么招惹的起?为此我早晚寝食难安。十几天前,佘奇水忽然给我写来一封信, 言辞间竟颇有修好讲和的意思。我心里本有些疑惑,但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结’, 便欣然回信,邀请他来杭州一叙。为了表示诚意,特叫月仙亲自迎接。却哪料到… …哎,佘奇水乃中原武林豪杰,已经是极难对付,要是逍遥帮的高手再找上我们, 那可怎么是好?”一面说,一面叹气摇头,郁郁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苏月仙已漱了口,正拿着一张巾帕揩手,听了她父亲一席话,冷笑道: “什么武林豪杰,中原高手,连我们杭州一个小厮都打不过,还敢称高手?咱们连 这种胡吹大气的江湖骗子也难以应付,说出来就不怕人寒碜笑话?” 苏剑南眉头一扬,道:“这话怎么说?” 苏月仙扭头道:“师兄,你讲讲罢。” 刘白飞没奈何,只得将佘奇水败给李二狗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苏剑南越听眼 睛瞪得越大,动容道:“真有此事?” 苏月仙道:“怎么不真?是我亲眼看到的!佘奇水在那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苏剑南喃喃沉吟道:“这少年是什么人?杭州城里有如此人物,我居然一点都 不知道!” 刘白飞答道:“听他自己说名叫李二狗。本来弟子打算将他带回府中,后来码 头上一乱,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苏剑南心下寻思:“一个少年竟有如此武功,难道是名门高人的弟子,乔装改 扮了暗地里助我?”想到这里,精神大振,连声吩咐道:“快快传下话去,叫外边 帐房里的伙计,园子里的家丁,还有武馆里的弟子们,统统出去找这个李二狗!找 到后就把人恭恭敬敬的给我请来。对他们说,就是把杭州城翻个遍也要找着!” 刘白飞领命,转身出去调派人手。苏月仙心中余怒未消,兀自低声冷笑道: “哼,什么‘一剑震江南’,遇事要靠外人撑腰壮胆,真把脸都丢尽了!”苏剑南 低头喝茶,只当没有听见。 且说苏家上下仆从奉着主命,一齐出门穿街过巷的各处打听。街坊都说这人时 常在巷子口摆摊卖猪肉,和善老实,就是有些傻气,开口闭口都是杀猪的门道,家 住在城外东面的城隍山下。众家丁依言向东沿路探访,直寻到一个小山坳里。只见 两间破屋子,柴扉茅顶,十分寒陋,推门进去,那李二狗正坐在床沿上服侍他老娘 喝水。 众人里头走出个先生模样的,上前询问:“敢问这里便是李二狗,李英雄的华 宅么?” 李二狗见屋子里一下挤进来这么多人,猛吃了一惊,道:“我是李二狗,你… …你们是干啥的?” 那人弯腰躬身,作了个揖,堆下笑脸道:“在下顾雪斋,是城南苏老爷家的坐 馆先生。我们老爷耳闻英雄大名,思慕已久而憾未识荆。今在下荷命前来,相邀英 雄到府里一晤,请英雄务必屈尊命驾,以慰我家老爷求贤若渴之意也。” 这一通“之乎者也”把李二狗听得晕头转向,他老母亲没见过世面,还道儿子 犯了官司,衙门里差人拿他,直吓得缩在床角,筛糠似的哆嗦。 正在不知所措,屋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个叫张葫芦的,是李二狗 杀猪的掌柜,见这情形也挤进屋中,问明了来龙去脉,笑着对李二狗道:“二狗, 你造化啦!是城里苏老爷要见你。他府上又体面又气派,是我的老主顾,就是一年 里没事,肉也要用七八千斤!我老早想拜见苏老爷,还没这个福分呢!” 李二狗方才明白过来,低声喃喃道:“原来是买肉的主顾,大概找我去杀猪的。 可我娘病着呢。去是可以的,但须得当天回家……” 顾雪斋道:“我们家老爷正欲留李英雄在府中居住,以便早晚请教。现已备好 馆舍,专等驾临。” 李二狗道:“要留下我?”见顾雪斋点点头,他低头默想了一会,摇头道: “不行,我要是走了,我娘怎么办?她身子有病不能下地,饿了谁给弄饭?冷了谁 给衣服?我不走。” 一群人反复劝说,李二狗只是摇头。后来催逼的狠了,李二狗烦恼起来,急道 :“别说了,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我也不去!” 他娘听了众人谈论,已知就里,当下摸着李二狗的手,轻声道:“狗娃,你别 再倔了,就跟人家去吧。娘是个不中用的,只知坐在床上吃喝拉撒,娘拖累了你… …你有自己的前程,快去吧,啊,好孩子,听话……” 李二狗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拉着娘的手不忍放开,哽咽半晌说不出话。苏家仆 从交头接耳,都掩口低声笑道:“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放着有钱的财主不结交, 却要守着个半死的老太婆,真是乡下土包子榆木脑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二狗哥哥,你要出门办事么?要去很久吗?”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之人娥眉纤腰,斜靠在门口,正是那买豆腐的少女二妞。 张葫芦道:“是二妞啊,你也快来劝劝二狗。他这死心眼,也只有你能劝得动。” 二妞见满屋子尽是男人,不好意思挤进去,便将二狗唤出来问清了原委,沉思 片刻,道:“你尽管去,你娘我来看顾。难得有财主抬举你,就去看看又何妨?” 李二狗道:“这不行,你卖豆腐那几个钱自己都吃不饱,如何……如何能顾得 上我娘?” 二妞恼了,急道:“小性儿!你也太小看人了!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什么时候 分过你我?好,我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我二妞饿肚子,也要让你娘吃饱穿暖,你娘 就是我娘,这总行了吧?”说到最后两句,忽然发觉说漏了嘴,腮帮上登时升起两 朵粉云,羞惭惭的垂下头去。 李二狗心里又甜又苦,又是感激,一时间讪讪无语,在二妞跟前呆站了半晌, 方回屋去跟娘交代。娘儿俩难分难舍,彼此又有一番叮嘱安慰。苏家的人急躁起来, 一个劲催促着上路。当下李二狗拜辞了母亲,与二妞挥手告别,随着众人往城里而 去。 到了苏府,按礼数先在二门外客房里歇了一晚。房中大床上绣被锦褥,香枕温 软,二狗睡不惯,就在石砖地上躺了一宿。次日起来用了早饭,顾雪斋拿一件茧绸 直裰给他换上,这才引着二狗来见苏剑南。这时候苏剑南正在书房里品茗,闻听打 败佘奇水的少年侠士已请到,忙起身出门迎接。一照面,顾雪斋拉拉二狗的袖子, 悄悄的道:“这是我家老爷,李英雄可上前见礼。” 二狗从客房走进书房,一路上雕梁画栋,朱栏玉砌。直瞧得他眼花缭乱,飘飘 然恍若梦游仙境,浑忘了身在何处。此刻忽听有人在耳边说“见礼”,他心里一慌 乱,不知该如何“见礼”,情急之下双膝一跪,冲着苏剑南连磕了六七个响头。 苏剑南连忙伸手来扶,嘴里说:“何须多礼。”心下却暗自嘀咕“这人看起来 傻里傻气,是个寻常的乡下人,佘奇水怎会败给他?且让我试探试探他的武功。” 主意已定,本来向上抬的手臂顺势翻转,猛然朝二狗右边肩膀压去。 这一压有个名堂,唤作“玉柱半倾”。是从“铁板桥”“千斤坠”之类的硬功 变化而来。苏剑南在其中糅合了崆峒派绵长的内功心法,使得这一招刚中带柔,力 道藏而不露,端的乃武林中少见的上乘武功。 苏剑南这招势大力沉,而李二狗跪在地上却似毫无察觉。等到苏剑南的手臂刚 触着他肩头衣服时,二狗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这一弯腰的时机分寸拿捏的恰倒好 处,正巧顺着来势将对方下压的力道卸开。苏剑南双手按了个空,脚下虚浮,中气 不继,一个趔趄直朝前跌去。 二狗急忙站起身,伸手搀住他的手肘,道:“小……小心,别摔着。”苏剑南 勉强稳住身形,心中猛地一震,暗惊道“如此轻描淡写的就将我的招数化去,而且 身法自然不露半点痕迹,即便是我师傅白云道长也未必办得到。此人年纪轻轻就身 怀绝世武功,莫非是神人天降么?”越想越讶异,瞪着眼打量二狗。 哪知李二狗心里也是疑窦丛生,挠挠头忖度道“这位苏老爷好奇怪,怎么一见 面就往我身上趴?活象……活象公猪发情一般,幸亏我有点提防,还真给他压到身 上了。不过他是人啊,为啥和猪一个脾性?……也难怪,看苏老爷白白胖胖,肥头 大耳朵,长得这么象猪,大概性子也和猪差不多。”想到这里,定睛把苏剑南仔细 端详一回,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面各有所思。过了片刻,苏剑南定下心神,正要请 二狗坐下详加询问。突然由门外跑进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的道:“老……老爷, 外头有人求见,还送上了拜贴。” 旁边顾雪斋斥道:“没看见老爷在会客吗?有帖子都留在二门外,等吃了饭再 送进来。” 苏剑南摇头道:“不妨事,把拜贴拿过来我看。”回过头对二狗笑道:“李壮 士且稍坐,容老夫料理完杂事再相叙。”一面叫人奉茶,一面接过拜贴,对着阳光 一看,苏剑南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只见拜贴上写着一行大字,道是“逍遥帮天风堂堂主佘奇水,地火堂堂主杜玉 河谨拜” 苏剑南悚然震骇,心下自思“我还道事有迂回之机,岂料对方来的这么快!逍 遥帮两大堂主同时现身,江湖上闻所未闻。看来此事已然无法善终,这却如何是好?” 他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回乱走,踌躇道:“就算我抛家弃业,退避江湖,但 家眷弟子们怎么办?难道叫月仙也随我终老山林么?”抬头一眼睇见李二狗,豁然 计上心头,暗想“逍遥派既然用这投帖拜山,显然还是讲究了江湖礼数。罢了!若 是逍遥帮发难,我就把这个人交出来抵事,这愣小子伤了佘奇水结下梁子,有什么 事情正可推在他身上,或许连旧时仇隙都能敷衍过去。” 盘算已定,当下苏剑南命人将客人引至正堂,自己在里间换好衣服,然后带着 李二狗迎了出来。还在游廊上走,就听厅堂里有人高声说道:“杜二哥,咱们登门 拜谒,苏剑南居然半天不露面,太也没把我们逍遥帮放在眼里了吧!” 苏剑南赶忙迈步进门,就见那佘奇水手缠白布正坐在太师椅上,满面都是愠恚 之色。身后站着七八个劲装结束的汉子,个个手按腰刀,杀气腾腾。苏剑南抑住惊 恐,上前先作个揖,含笑道:“贵客临门不曾远迎,失礼失礼。经年一别,佘兄神 采依旧,实在可喜可贺!” 佘奇水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苏剑南,你少说好听的。打断我双腿那笔旧 帐尚未清算,又指使人劈伤了我的手,今天逍遥帮数名高手在这里,你自己说怎么 办吧!” 苏剑南干笑两声,正想说几句软话岔开,忽听一人说道:“我说老三,陈皮烂 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嘛?你不是说江南出了位超群出类的少年侠客吗?我今儿个就是 特地来瞅瞅这位少年侠客的,人在哪儿呢?” 这声音又尖又细,拖腔卖调,好似戏台上小旦捏着嗓子念白一般。苏剑南循声 看去,只见说话之人端坐在佘奇水上首,是个年逾四旬的男人,生着一张乌鸦嘴, 两只狐狸眼,穿一件粉红色薄纱团绣锦衫,花里呼哨,不男不女,正拈着条罗帕轻 轻擦拭嘴角。 苏剑南想起拜贴上的名字,“哎呦”一声,假作惊喜道:“这位想必就是逍遥 帮地火堂的杜堂主。在下久闻堂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珠耀玉映,真乃 神仙中人,实令小寓蓬筚生辉啊!”连声吩咐快快上茶。 那人撇嘴一笑,道:“罢了,苏老爷这张嘴甜的腻味,我杜玉河难以消受。说 什么神仙中人,这话没得恶心死人。” 苏剑南赔笑几句,挨着门口找下位坐定。李二狗进屋瞧见佘奇水带着刀伤而来。 暗想这人先打伤二妞,后被自己打伤,一来一去双方已经扯平,倒也不放在意下。 他昨夜睡石砖地上身子硌得疼,又跟在苏剑南背后站了半天,早有些不耐烦。此时 见众人都坐着,他也不客气,也不分宾客主次,瞅着身边一张又大又气派太师椅, 便挨近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大堂中央神龛下颌的正首位子上。 苏剑南正欲挑拨二狗与逍遥帮作对头,佘奇水心存忌惮,二人都默不作声。杜 玉河眼见一个衣着古怪的少年这般造次,一时摸不清是何来路,未曾出言询问。如 此一来,堂上几个名震武林江湖巨豪,竟被李二狗稳坐了上首主位。 少时下人捧上香茶。杜玉河有心挑衅试探,便伸两根手指夹着盖碗,揭开一闻, 淡淡的道:“嗳,这龙井茶倒是用隔年的雨水煨的,可惜雨水煨茶浓香有余,轻浮 不足,远不及雪水爽冽清雅了。” 苏剑南挑起拇指,赞道:“杜堂主真是侠士风雅,非同俗流。这雨水确是去年 清明时所汲,藏在地下已有一年。本以为当得极品,今日听杜堂主一席话,方知雪 水烹茶更佳。不如二位日后再惠敝舍,待到冬天再一起品尝那雪茶之妙,岂非一大 快事?”心里却想“你要真答应冬天到这里做客,至少眼下不会找我麻烦了吧?” 杜玉河“娇笑”几声,端着茶盏,用盖碗轻轻拂开茶叶,道:“哎哟。苏老爷 好会说笑话,我三弟佘奇水正要寻仇,怎么敢当你苏府的贵客?这时节昼长夜短, 暑气甫生,正是受用雪茶的时候,何必要等到冬天?”说话间,杜玉河脸上青气乍 现,手中那碗茶忽然冒出丝丝白气。只片刻工夫,茶水上就结了一层白花花的薄冰。 佘奇水大声喝彩道:“好啊!好一招‘玄阴神通’!苏剑南,张开眼瞧瞧,可 曾见识过这样的神功?” 杜玉河将手帕一抛,竖着兰花指,曼声道:“老三,干嘛这样大声唬气的说话, 不怕吓坏了人家?苏老爷不是想吃雪茶么?就请品尝品尝,可别扫了我的面子!” 说着连茶带冰的倒了少许在盖碗里,挥手一送,那盖碗似有人把持,飘飘忽忽直飞 到苏剑南身旁茶几上,一滴茶水也没有溅洒出来。 苏剑南又惊又怕。对方这手“化水为冰”的功夫神妙如斯,他如何还敢执拗? 只得端起盖碗,道声“承敬”,慢慢的喝下去。谁知茶里冰水混合,又暗藏“玄阴 神通”的阴劲,越发阴寒彻骨。苏剑南是养尊处优的老爷脾胃,怎么消受得了?当 下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乱响,忍不住接连放了几个通天大屁。 佘奇水嘿嘿笑道:“‘一剑震江南’声振宇内,今日听来当真名副其实。”苏 剑南面红耳赤,所幸屋子里没有多少丫鬟家丁,还不至于太丢老丑。 杜玉河轻叹口气,道:“不是我存心跟苏老爷过不去,昔日的仇怨,你和佘三 弟自个儿了结,我也懒的搭理。此次苏杭一行,我原为观赏江南美色,只盼能找到 一个梯己的知心人儿……”说到这里,杜玉河脸上忽现绯红,扯着手帕颔首扭捏, 活象大姑娘害羞时的妩媚神态。 苏剑南闻言复又振作,道:“原……原来杜堂主喜好风流之道。俗语说‘人情 不过男女’,堂主乃风流英雄,身边正该有美人相伴行乐。在下不才,与杭州城里 的世媛名妓尽皆相熟,正好可为杜堂主牵搭鹊桥。” 杜玉河嘴角一撇,鄙夷道:“足见你是个俗人。本朝洪武爷曾说‘我若不是妇 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世间女子俱都聒噪无聊,臭气熏天,哪有一个是好的? 可知天下另有一种男美,或潇洒,或俊雅,临风怀月,对酒当歌,其中的妙味无穷, 岂是女色能比的?” 苏剑南听得骇然,想不到这逍遥派的大人物居然喜欢男人! 话到此处,杜玉河幽幽长叹一声,阴阳怪气的接着说道:“可怜我杜玉河一身 情骨,满腹柔肠,却未曾寻得一位既俊秀又贴心的如意郎君,哎,前日听佘三弟说, 有位使刀的少年将他打得一败涂地。小小年纪武功如此高超,人品相貌定然也不差。 我心思慕之,只愿能会一会这个妙人儿……” 正说的动情,忽然李二狗端着茶杯走到近前。杜玉河愣了一愣,就见二狗把茶 杯往茶几上一放,伸手端过那半盏冰茶,憨憨的笑道:“天热,我口渴……我那杯 茶太烫嘴。你这杯不烫,你又不喝,那咱俩换着喝吧!”说完举起冰茶一饮而尽, 饮罢嗒嘴咂舌,抚胸吐气,似乎十分的舒坦受用。 杜玉河暗吃一惊,心想这茶水奇寒无比,即使喝下一小口,江湖上也少有高手 能抵受得住。而眼前少年怎会若无其事?难道他的内功纯阳浑厚,竟能克制“玄阴 神通”的寒气? 殊不知李二狗自幼生长在贫寒人家,顿顿嚼糠咽麸,灾荒年里没有粮食,常拿 树皮草根当饭吃。一副肠胃磨练的钢造铁铸一般,莫说区区一杯冰水,恐怕土木沙 石也照样能穿肠而过。 杜玉河脸色难看,尖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佘奇水侧头低声道:“杜二哥, 他就是劈伤我手指的那个少年。” 苏剑南赶紧接过话头:“这位英雄大名叫做李二狗,一向独立独行,与我们苏 家素无来往。因听说伤了佘堂主,在下才将他请到敝舍,只愿能化解佘堂主和李英 雄之间的误会。”他这话听似中肯,其实已将罪责推卸在李二狗身上。 杜玉河直着眼睛上下打量,目光猥亵不堪,瞧得二狗一身鸡皮疙瘩。看了半晌, 杜玉河面露愠色,沉声道:“我还以为是貌若潘安的美男子,怎料是个土头土脑的 愣小子!收拾干净还看得过去,但岂能算妙品绝色?苏剑南,你找个乡巴佬来充数, 未免太小瞧我杜玉河了!” 苏剑南慌了神,登时语塞。杜玉河冷笑道:“好啊!既然你没有诚意,我只得 为佘三弟出头,仗着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讨教一番了!” 苏剑南额头冒汗,情急生智,对二狗道:“李英雄,杜堂主说要讨教你的功夫 呢!请你快快显露真功,与杜堂主切磋切磋。”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