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比武功堂主乱心智演刀法宰夫证书理 二狗一愣,寻思道“我的功夫?我除了杀猪还会什么功夫?要我与这个杜堂主 切……(他不懂切磋的意思),大概这几位都是买肉的主顾,想看我杀猪切肉的本 事。”他来得仓促,杀猪刀留在了家中。当下扭头四顾,一眼看见墙角里有个兵器 架,架子上长枪短戟各色兵器齐全。他走过去挑拣了一把一尺长的短刀,回身转来 道:“这刀子不称手,比我平常使的轻。不过将就着能杀猪。那好吧,快些把猪牵 来,我杀给你们看。” 最后两句话差点没把杜玉河气晕死,当下铁青着脸站起身,缓步走到屋子中间, 森然道:“杜某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没人敢有半分不敬。不曾想今日竟被蔑为待 宰的猪豕……”口里说话,慢慢抬起手来。几屡阳光透入厅中,但见杜玉河十指如 钩,阴碜碜的好似僵尸枯爪,双脚踏着南方丙火方位,尖声怪叫道:“臭小子!你 领死吧!”身形晃动,一团红影向李二狗疾扑而至。 二狗猛吓了一大跳,脑子里还没明白过来,手中的短刀已然挥出。不快不慢, 刀尖直挑杜玉河腰胯。杜玉河手指上蕴蓄着“玄阴神通”的阴寒内劲,脚下是“风 摆杨柳”绝妙轻功,满指望一击得手。不料二狗出刀的方位力道十分古怪,既非刀 法,也无内功,但势必先于对手制敌要害,那情势就象是杜玉河自己在往刀锋上撞 一般。 半途受击,杜玉河无法变招闪避。急切间深吸一口气,腰腹向内陡然缩了四五 寸,身子贴着刀刃朝前滑去。他武功怪异阴狠,虽然背向对手,却霍然反手回抓, 只见指若利剑,迅疾无伦的直插李二狗后脑。这一变招又狠又快,殊无半分征兆, 纵然是大罗金仙也万难躲闪。 哪知二狗不躲不闪,连头也不回,短刀从右手顺到左手,倒握刀柄翻腕上撩, 刀口正对杜玉河的下裆。杜玉河手爪在前,腰腿在后,这一来还没等他抓到对方, 定会先被刀子捅进裆部。此招匪夷所思,令人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无奈之下杜玉 河双脚用劲急蹬,涌身斜飞出两丈,气乱心浮站不住脚,“卜通”一交朝前扑倒在 地,直摔了个饿狗抢屎。 这几招势如兔起鹘落,旁观的苏剑南,佘奇水都没看清,就连李二狗自己也是 糊里糊涂。他心随刀动,刀从敌势,不论攻守都没有章法,只是顺着对方的招式随 意挥洒。等看见杜玉河仆倒在地,二狗方才回过神来,暗自诧异“不是叫我杀猪吗? 怎么这人凶巴巴的又抓又打?说起来奇怪。这些财主老爷,一会给好吃好喝,一会 见人就打,难道都疯癫了么?” 杜玉河从未如此狼狈,趴在石砖地上羞愤攻心,猛然大喝一声,飞身拔地而起, 双手箕张,半爪半掌,又向李二狗袭来。这回他将“玄阴神通”用到了极致,衣袖 饱胀如鼓,猎猎生风。未及近前,两边苏、佘二人已感一阵寒气扑面。 李二狗见这人咬牙切齿,神态似癫若狂,心中不由微感害怕。当下伸长手臂, 挺直刀锋,想把对方拒挡在身外。不知不觉,刀尖又是指向杜玉河的两腿之间。 杜玉河尖声怪叫,忙不迭的倒纵数丈,没等站稳,返身疾进趋前,挥掌狠切李 二狗咽喉。这一退一进有如电破长空,又似乱蝶穿花,快的难描难述。而李二狗仍 旧挺刀直击,先急后缓,还是不偏不倚的刺向杜玉河下体。杜玉河收胯拧腰,又一 次倒退开去。 两人激斗数招,杜玉河始终无法靠近二狗身前三尺之内。到后来杜玉河身法愈 加迅疾,一团红影绕着二狗滴溜溜乱转。苏剑南在一旁看的头晕眼花,几欲呕吐。 然而李二狗不为所动,直刺横劈,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下,几十刀过去,竟然 刀刀不离杜玉河的下阴,好象铁了心要把杜玉河阉割似的。杜玉河跳纵腾挪,“风 摆杨柳”使到酣处,水蛇腰都快扭断了,却仍难以摆脱短刀的羁绊。又斗片刻,屋 子里刀光闪闪,杀气愈渐浓厚。杜玉河羞恼渐去,惧意萌生,只觉得这少年对自己 的武功了若指掌,每一个动作招式似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象是在和同门师兄弟拆 招练功一般。 想到这里,杜玉河猛地一激灵,一个念头在脑中轰然乍现,犹若晴天落惊雷, 直震得目瞪口呆,心摇神驰,暗叫“不对,不对!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 这少年执意猛攻我下体,莫非他……” 原来杜玉河自幼习武,曾有一次与同门拆练刀法,被师兄失手割去了半边睾丸。 从此他的内力淤塞在会阴穴,无法通达经络。天长日久,阳气渐衰,阴气渐重,反 而练就了“玄阴神通”的纯阴内功。但下阴也成为他蓄气的练门,若稍受击打,轻 则武功尽失,重则就会吐血身亡。 自从杜玉河受伤致残后,他师兄心怀愧疚,对他加意关怀照顾。杜玉河初时还 有怨恨,谁知时间一长,他性情大变,竟痴心呆意的爱恋上了师兄。成日里温柔款 款,情意切切,缠得他师兄晕头转向,受也不是,拒也不是,只得潜影匿迹,远遁 江湖,不知所踪,至今还是杳无音信。 种种因由,只有杜玉河和他师兄两个人知晓。这少年素未谋面,年纪轻轻,为 什么也知道他的练门所在? 杜玉河情思恍惚,又想“他若稍加挪移,每一刀都可伤我要害,但为何双脚站 在原地不动,并不上前抢攻?这不明明是手下留情吗?我与他非亲非故,此举又是 何意?” 转念一想,翻然省悟道“是了!一定是师哥已然身故。他痴情不改,不忍与我 长别,便将魂魄附在这少年身上,借机来与我相会……”杜玉河越想越真,心情激 荡之下不禁涕泗横流,李二狗在他眼中渐渐化作师兄潇洒的身影,口中低声念叨: “师哥,你还这般思念玉河么?那为什么当年要弃我而去?” 他只顾发痴,浑忘了眼前的厮斗。李二狗一刀刺来,杜玉河动也不动,怔怔的 呆若木鸡,嘴里深情呼唤道:“哥……”就在电光火石之际,刀尖离杜玉河的裆部 已不到半寸。二狗无心伤人,大叫一声:“当心!”急切间来不及收刀,便将手腕 一翻,变直刺为上撩,只见“刷”的一道白光,短刀自下而上从杜玉河腰腹前掠过。 刀锋飙忽,已微微触到了杜玉河的下体,幸好二狗拿捏得当,手上劲力若有若 无,这才没有割伤肌肤。饶是如此,杜玉河练门受震,丹田内已是气血翻涌,那声 “哥”也半路走调,变成“咯儿”的一声,好象公鸡打鸣。接着杜玉河全身酥软, 筋骨欲断,双腿站立不稳,前仰后合的踉跄几步,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佘奇水见状大惊,赶忙抢上前扶住,连声问道:“杜二哥,你……你受伤了吗? 伤在何处?” 杜玉河靠在佘奇水肩上,转头对着二狗,眼神恍惚,情意绵绵的道:“好哥哥, 玉河等你数年。虽然偶尔寻几个俊俏少年相陪,但事后我都把他们杀了。我心里一 直可只有你,如今咱们久别重逢,再也不要分开啦。从此我只守着你……你说好不 好?”一边说,一边大抛媚眼。 此刻杜玉河灵台惘丧,晕头晕脑,平日深藏于心的种种绯思绮念全都脱口而出。 李二狗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觉肉麻骨酸,鸡皮疙瘩从头起到脚,又从脚窜到头, 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佘奇水也是羞愧满面,低声道:“二哥,你在说些什么啊?” 杜玉河神志错乱,丑态百露,仍朝二狗腻声道:“哥哥,今宵吉日良辰,不如 我们早入洞房,成就好事……且听我唱一段‘牡丹亭’来助兴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 苏剑南见杜玉河又被二狗打败,吃惊得好半天合不拢嘴。此时杜玉河连叫带唱, 方才让他清醒过来。当下站起身,走到近前微一躬身,冷冷的道:“佘兄,看来杜 堂主身受内伤,以至心智失常。还是请回去寻医问药,好生静养,切莫要耽误了。” 佘奇水知道今日无法取善,恨恨的看他一眼,道:“苏剑南,旧帐未算添新仇, 我不会就此作罢的,咱们走着瞧!”杜玉河忽然插言道:“走?走哪去?呜,我不 走嘛,人家要陪亲亲好哥哥呢!”佘奇水脸色红得发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低头一叠声道:“走吧,走吧!”招呼两名手下左右架着杜玉河的臂膀,半扶半拖, 疾步朝门外走去。一群人灰溜溜地穿过庭院,跨过门槛,身影消失在影壁后,过了 半晌还能隐约听见杜玉河“良辰美景”的歌声。 李二狗目送着众人的背影,不住的摇头。直到这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 苏剑南两眼放光,拉着他的手谄谀如潮,一副如获至宝的神色。二狗虽少见寡闻, 没什么见识,但也非天生愚笨,连逢奇事后,心下隐隐有些了然“莫非这苏老爷找 我来不是杀猪,而是专门拿刀子和人厮打的?” 苏剑南见强敌屡遭挫败,心情舒畅。当晚在花厅排下宴席,为二狗接风洗尘。 单叫女儿苏月仙作陪。刘白飞上下料理,指使仆婢布菜斟酒。 日沉西山,华灯初上,三人围着一张檀木雕花小圆桌坐下,显得融洽温煦,颇 有一家人的意思。少时有下人端来香茶漱口。二狗不懂规矩,端起茶杯一气喝个底 朝天,引得苏月仙一阵娇笑。 酒菜摆上,清烧江南鲥鱼,樱桃做的衬底,其余是竹荪烩野鸡子,鹌鹑肉的小 烧卖,鹅油酥,几只团脐,鱼翅羹,莲子鸭舌汤,以及几样时令小菜,清清蔬蔬, 越发的象家宴。酒是绍兴水月坊的极品花雕,醇香爽口。苏剑南把着酒壶推杯劝盏, 二狗喝这酒水甜丝丝蜜汁似的,禁不住左一杯,右一杯,来者不拒。他也不讲礼数, 手上风卷残云,嘴里大快朵颐。待到厅外荷风送香,云岚戏月之时,厅中飞觥限斝, 兴至阑珊。二狗不胜酒力,颓然沉醉了。 苏剑南看二狗腮红眼直,便试探着问道:“李英雄武功盖世,连败天下闻名的 绝顶高手,不知出自那位前辈高人的门下?”二狗摇头说不懂。苏剑南道:“就是 请问教你武功的师傅是谁?叫什么名字?” 李二狗还是摇头,道:“啥……啥叫武功?没人教过我,我不会。”。 苏剑南认定他是在敷衍自己,笑道:“李英雄不必掩饰,你若不会武功,怎会 一举战胜当世两大高手?你刀刀攻向杜玉河的下三路,令其毫无还手之力。你若是 没有高深武功,怎能一眼就看穿对方的破绽?” 二狗张口结舌答不出话。苏剑南轻拍桌子,微笑道:“着啊!李英雄,这回该 如实相告了吧!”。 二狗埋首默想片刻,忽然也是一拍桌子,叫道:“我想起来了!”。 苏剑南凝神屏气,就听二狗说道:“我想起来了!要说破绽,那个姓杜的是有 的他走跑移动的时候,肚皮朝前,屁股乱晃……这叫‘卖胯’……那些阉割不干净 的猪,胯下有渣滓,跑起来就是那个模样。我杀了几年猪也骟了几年猪,不会看走 眼的……呃,我看那个姓杜的八成也没骟干净,不然屁股怎会扭的那么古怪?” 苏月仙正含着一口汤,听了这话猛地回头,“噗”的一声全喷在刘白飞脸上, 低头弯腰,又是笑又是咳嗽。刘白飞满面汤水淋漓,却不好发作,嘴里笑了两声, 心下忿恚难抑,转头恶狠狠的瞪了李二狗几眼。 苏剑南啼笑皆非,道:“李英雄说笑了。杜玉河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岂可 用猪猡比之。何况天下杀猪的人不计其数,难道说个个都是武功高手?” 二狗道:“你……你可别小看杀猪的,要不是我念着那姓杜的是个人,第一刀 就可把他骟了……你们财主老爷不知道,其实这杀猪的名堂可大着呢!理筋分肉, 剥皮剔骨,每日从早到黑不歇手,逢年过节一天要料理二三十头,没点力气哪能干 这重活。” 他饮酒后原本话多,说起杀猪更加来劲,喝了口酒,接着道:“再说我杀猪的 方法和别人都不相同。嘿嘿,杭州地面上,找不到第二个!” 苏剑南一听话里有意思,登时来了精神,问道:“愿闻其详。”苏月仙觉得二 狗言语有趣,也道:“李大哥,你是怎么杀猪的?快给我讲讲啊!” 李二狗端起杯子又喝一口,这才说道:“其实猪也和人一样,你要给它吃的, 它就跟你哼哼唧唧凑近乎;你要打它踢它,它就龇牙吓唬你;要是你拿刀子想杀它, 它也会害怕,一害怕就扯脖子乱嚎,全身的肉绷的紧邦邦的。你们不知道,肉一绷 紧就是死肉,又腥又塞牙,不好吃。所以,杀猪的时候出刀要快,快到猪都来不及 害怕。一刀下去就了帐,嘿嘿……”。 笑了几声,二狗又道:“这法子是我三年前用的,如今……如今我已经不这样 杀猪了。现在我杀猪,不用绳索捆绑,放开蹄子,让猪满地里撒欢乱跑。我只等它 跑的性发,瞅准时机顺势给它一刀……嘿嘿,这样猪死得欢欢喜喜,没有半点苦楚, 肉也就活泛化渣,十分好吃。法子虽好用,不过我足足练了三年才……才练熟的… …” 一番话说的苏剑南半信半疑,苏月仙嘻嘻而笑,刘白飞嗤之以鼻。三人各有所 思,却见二狗酒至酩酊,在凳子上坐不稳,话犹未绝,大头一埋,已然伏在桌子上 昏沉睡去。 当下终席,苏剑南命人将二狗扶去安歇。苏月仙,刘白飞请辞,也各自归屋。 苏剑南独自坐在花厅上,脑子里全是李二狗说的话。只觉得似有道理,又似荒诞不 稽,想到半夜也不明白,闷闷的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苏剑南唤来幕客顾雪斋,命他前去乡间察访李二狗的来历。这顾雪 斋是个办事得力的人,午时未到便回来了,说已将二狗的身世打听清楚。苏剑南忙 领他到书房里,屏退下人,细细的详加询问。 顾雪斋打千告坐,禀道:“老爷,原来这个李二狗不是本地人,听说他上一辈 行镖押货,也是在江湖上行走的。” 苏剑南霍然一震,点头道:“这话就对了!他是武林世家子弟么?” 顾雪斋答道:“我听他邻居说,他爹名叫李士缘,早先曾是沧州‘扬威镖局’ 的镖师。因押镖至杭州,被强盗劫了镖银,没法回去交差,就淹在咱们这里了。乡 下习武练把势的人不少,也有人曾和李士缘比试过,都说这人武艺平平,只会耍几 套单刀而已。” 苏剑南一拍大腿,道:“事情已明了!那李二狗定是家传的刀法。他怕绝技外 传,故意编个杀猪的谎话来掩人耳目!” 顾雪斋接着道:“李士缘不能归乡,就在这里娶亲成家,后来生下个儿子。只 又过半年,李士缘染上恶疾,一病而亡。临死前留下遗言,不许后人练武,以免重 蹈他的覆辙。这人死后,李二狗母子俩没有生计,渐渐的家什都卖光当尽,只剩下 李士缘使过的一把短刀舍不得卖。李二狗从小带着那把短刀,上山砍柴,下河捉鱼, 片刻也没离身。闲来无事,常常一个人对着那柄短刀喃喃自语,村里的人都说他有 些痴傻哩。苦捱至八、九岁,肉贩子张葫芦看中李二狗手脚麻利,就收他当了杀猪 的伙计,一直到现在家里才勉强能吃饱饭。” 苏剑南闻言微微皱眉,道:“这么说他的刀法不是家传的了……要是有绝技在 身,怎么会这样窘困?”站起身走了几步,思量道“莫非他不知自己刀法超绝?仍 以为只是杀猪割肉的本事?” 念及于次,苏剑南灵机一动,对顾雪斋道:“你吩咐下去,叫人找牵十头猪到 宅子里来!眼见为实,我要亲自看李二狗操刀杀猪!” 顾雪斋拱手领命,当即出去传话,叫人到庄子上收猪,只要那膘肥体状,生猛 咬人的大猪苏家总共有五个大庄头,佃农数千,寻这几头猪不废吹灰之力。只是奉 命采办的人难明所以,心里直犯合计“平时要的活物,无非是仙鹤、鸳鸯,梅花鹿, 哈巴狗,都是用来观赏耍弄的玩意。这回怎么偏偏要活猪?放在园子里又脏又臭, 有什么好看?想来是府里太太小姐们吃饱饭没事干,百无聊赖,变着方儿找乐子。” 翌日清晨,十头大肥猪都已备齐。苏剑南命人抬到后花园宽敞处,再请李二狗 到场,演示杀猪绝技。苏月仙满心好奇,刘白飞想看二狗当众出丑,二人连同顾雪 斋等几个清客,也在一旁观看。 二狗这两天闲极无事,正感烦闷,听闻苏老爷要他杀猪,登时精神一振,暗想 道“苏老爷果然是找我来杀猪的,昨天还以为他要我专门拿刀和人厮打,原来却是 我想错了。” 当下绾发紧带,换上玄衣皮靴,箭袖护腕苏府没有屠宰时穿的衣服,只给了二 狗这身侠客行头。结束停当,家丁领着二狗来到后花园。进园子一看,只见锦秀夺 目,景色别致,一派江南园林的绮丽风光。 这苏府花园,一边是湖石堆成的假山,层峦叠嶂,一眼难以尽览;一边是碧绿 泱泱的莲池,清漪微涟,不知深浅几许。假山和莲池之间,是极大的一片花圃,圃 中不设盆景,鲜花都种在土里。有牡丹、芍药、杜鹃之类,相间相杂,花团锦簇。 花圃后是数十根竹子,和风吹过,竹叶缝隙里透出后面的红墙,绿衬红映,越发令 人赏心悦目。红墙下连着一条长廊,迂回环绕,两边玉石栏杆外翠柳掩映,地面上 皆由鹅卵细石铺成。长廊四周围青苔匝地,古藤攀石,宛若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 自然天成,不露半分人工斧凿的痕迹。 如此仙境琼苑一般的美景中,此时正躺着十头大肥猪,四蹄上绑,口鼻流涎, 立着耳朵的狂嚎。尖利的猪叫声回荡在花园上空,使人听来撕心裂肺,惨不忍闻。 李二狗见状摇头道:“不能这么绑,猪受惊了,肉会发硬的。”说着上前一一 将绳索解开。这些肥猪捆了半天,早憋足了性子,此刻一脱束缚,立即撒着欢的冲 进花圃里,连拱带刨,把那些鲜花嫩草践踏的乱七八糟。 刘白飞皱眉道:“太不象话了!这哪是在演示刀法?分明存心捣乱嘛!咱们苏 家是有体面的人家,怎可将花园弄的如猪圈一般。传扬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苏月仙撅着嘴,冲刘白飞道:“笑话什么?我倒觉得挺有趣的。这位李大哥武 功卓绝,接连打败武林高手,你行吗?” 刘白飞面皮微红,还要争辩。苏剑南一摆手道:“都勿多言,且看看再说。” 在几个人议论的工夫,仆从捧上几把短刀。李二狗选了一把刀厚刃薄的,又叫 人安排松香、血盆。顾雪斋低声在苏剑南耳边道:“老爷,他选得象是平常得杀猪 刀,倒也没有稀奇之处。”苏剑南若有所思,缓缓的点点头。 片刻间,滚烫的松香已备好,仆从将十几个盛血的大铜盆摆在院中。府中丫鬟 家丁听说来了个刀法如神的少年高手,打败了许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又听说 这位高手要在后花园演示杀猪绝技,都感到万分新奇,当即都纷纷跑来观看。众人 略为避着苏剑南的视线,聚精会神的屏气瞩目,等着“李英雄”大展身手。 但见二狗将刀子插在腰带后,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泰然。悠然迈步向群猪中间 走去。此时几头大肥猪都已安静下来,随意在宽敞的花园里踱步。二狗目光柔和, 气闲神定,不露半分峥嵘气魄。那些猪仰头看着他过来,也没有丝毫的惧意,仍旧 照常地在“呼哧呼哧”嗅着地面,摇晃尾巴走动。 苏剑南坐在一张藤椅上,手端清茗,仔细观看李二狗的一举一动。苏月仙月站 在不远处,穿着一袭鹅黄霞缎,皓腕上玉镯泛光,雪颈中珍珠生色,柳眉下的明眸 青睐,正兴味盎然的望着二狗。旁边的刘白飞心头不是滋味,一脚踢倒刚走过来看 热闹的侍从,骂道:“狗奴才,凑什么热闹,给我滚开。” 二狗怡然自若,慢慢地走进猪群。众人耳中听到一阵“騞騞”的声响。不知从 何时刀子已经挥出,轻巧灵动的破入肥猪的体内,一头,两头,三头……他出刀快 慢有致,剖腹开膛有如劈刺腐木,刀与骨肉的出入之间,发出桑林舞乐般和谐的声 响。 第一头猪安静的倒下去,毫无嘶叫挣扎之状,“哗啦”一声如土顿地,骨肉已 经分离。待到几位家丁端着大铜盆去接血的时候,那猪鼻子里犹自喷着热气。这时 另一头猪也走到近前,信步来回踯躅,丝毫没有察觉异状。 李二狗轻呼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头猪已经安详倒地,猝然而亡。接着 二狗手中利刃翻飞,轻轻挥洒,矫矫然好似活物一般。那些站着的、行走的、躺下 的猪纷纷皮开骨散,筋脱肉离。二狗的刀法浑然天成,没有固定的套路,没有特殊 的变化。但见那刀剖如肉中,略无半点凝滞与强硬。犹如云藏风雷,恰似水隐潜龙, 于无声无息间杀生取命。苏剑南看得目眩神驰,只觉其中暗藏玄机,可又难明其中 奥秘,惟有瞪着眼睛怔怔发呆。 二狗兴致渐高,嘴里哼起小曲,下手干净利落,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苏老 爷到底是要我来杀猪的。嘿嘿,等拿到工钱后,给娘买斤冰糖回去,她老人家一定 喜欢得很……二妞,二妞帮我照顾娘,也给她带一块兰花格子布的回去,她穿上新 衣服后,一定漂亮得像个新娘子。呸,不能瞎想……”心里想的痛快,刀子愈发灵 动,只见去势如行云流水,收势如羚羊挂角,来去了无痕迹。此时正值艳阳当头, 但二狗的短刀总会避开日光,锋芒隐而不露,刀身淡然若水。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十只肥头大耳的猪逐个倒下。围观众人都睁圆了眼睛,张 口结舌哑然失色。就连刘飞白也看得心神荡漾。但觉这般屠杀不见半点暴戾,动作 从容自如,仿佛舞蹈翩翩,轻灵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忽然顾雪斋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地掉文道:“彼节者有闻,而刀刃者无厚;以 无厚如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动刀其微,粲然已解,牛不知其死。 绝世刀法啊!妙哉!这岂不就是庄周之养生主?睹君一路刀,方明书中至理昭然, 古人诚不我欺也!” 苏月仙闻言也拍手笑道:“对啊!庖丁解牛,这可不就是书里庖丁解牛么?”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