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栖坞三女争口舌招贤居二狗惹是非 此刻二狗已提刀而立,环视四周,衣带临风飘洒,真有点“踌躇满志”的意味, 忽嚷道:“哎,几天不杀猪了,活动两下就流汗。”将刀插入腰带,解开扣子,将 外衣脱了下来,只留贴身的灰布短衫,黝黑结实的膀子袒露出来。苏月仙看在眼中, 登时粉腮含羞,生起两朵绯云。 苏剑南定定神,将二狗唤至跟前,亲亲热热的笑道:“二狗兄弟哪,我看你刀 法高超,以后也就不要杀猪卖肉了。不如留下来做我的护院,老夫不会亏待了你。” 二狗道:“这怎么行?老爷,我娘还等着我早早回家。不能在此久留。” 苏剑南笑道:“你在家成天杀猪那多累啊。当护院就舒坦了,平时只要在这宅 子里走走,想出去逛逛也行。至于老太君,我定当派人接她老人家来住。” 二狗愣是摇头道:“不好不好。杀猪一点也不累,我娘病了,躺床上哪都走不 远,她从没离开过咱家,也怕见生人。苏老爷还是把银子给了我,我早早回家照顾 娘去。”刘白飞撇撇嘴角,嘟囔一声:“土包子。” 苏剑南知道这杀猪少年性子倔强,难以勉强,便想着再留他几日,慢慢地劝说。 主意已定,苏剑南起身拍拍二狗的肩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二狗,你今天打败 了逍遥派的杜玉河,很快就能名扬天下。银子的事我着账房给你拿去。你再在府里 呆几天,还有些猪要等着你来杀呢!” 二狗听到还要杀猪,也只好留了下来。等院中的死猪都抬出去后,日头也升到 了天顶。一个小婢过来说可以开饭了。苏剑南知道二狗胃口大,于是吩咐每餐酒肉 备足,让二狗吃喝个痛快。 此后几天,李二狗平步青云,成为苏府专用杀猪屠夫。虽说还是身份低微,但 人人都看出苏老爷的赏识器重,无不对他必恭必敬,上下都呼之为“李英雄”。李 二狗哪知其中缘由?但每日里谄辞如潮,马屁不断,听得多了也陶然受用。再加上 餐餐饱食膏鲜,一顿饭的肉比几年总共吃的还多,二狗从未享受过如此富足之乐, 渐渐将杀猪一事也淡忘了。 忽忽数天,这日黄昏日暮。李二狗晚饭后无所事事,缓步闲逛到二门。隔着院 墙听见大门外人声嘈杂,似乎有人在大声争吵。李二狗正感百无聊赖,当下好奇心 起,信步朝门口走去。 隔着大门尚有数丈,二狗远远听到苏家家丁纷纷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么? 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闷着头就来往里闯!快滚,快滚!”。 又听一个柔怯的女声道:“我…我是来找人的。”接着“乒蓬”一声,似有物 事被打翻在地,家丁大声喝道:“给你两下让你长长记性,若还往里闯便打断你的 腿脚。”。 二狗心中猛然狂跳,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双手分开众人。只见石台阶下汁水淋 漓,翻倒一个豆腐挑子。满地豆腐四散狼藉,一个少女跌坐其中,青衫麻裙,白帕 包头,正抚摸着手臂的伤痕,垂首小声哭泣。二狗一声大叫:“二妞!”抢上去扶 住那少女的肩头。众家丁心知二狗武功卓绝,连老爷也敬重三分。又见这乡下少女 是他相熟之人,登时面面相觑,暗想若是“李英雄”追查是谁下手打人,那可难逃 咎。当下众家丁偃旗息鼓,霎时走了个一干二净。 李二狗扶起二妞,问道:“二妞,你怎地到这里来了?”。 二妞泪水涔涔,道:“自从你离开后,我日日到城里来卖豆腐,刚才路过苏老 爷门口,想进来瞧瞧你怎样了,可他们不让进,还打我……”。 二狗大怒,头上青筋突突的跳,闷声道:“谁打了你,告诉我!”。 二妞摇摇头,道:“算了,二狗哥哥,咱们别在这里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 二狗点点头,搀扶着二妞向远处走去。 小别数日,两人都憋了满腹的话,便想寻个没人处倾诉离情。渐渐行出里许, 来至一座竹林边。此地临近五云山,名为“云栖坞”,也是杭州一处名胜。坞中素 以清凉幽静著称。但见翠竹遮径,彩蝶戏花,树木花草葱茏盎然,千株万棵都在雾 气中摇曳生姿。这地方如此幽美,再加上路人稀少,向来为情侣幽会的去处。 两人相依坐在竹荫下。此时清风徐徐,斜晖似火,花香草香氤氲撩人心醉。二 妞生性开朗爽直,和二狗说会话,刚才所受的委屈就都忘记了。天色渐暗,两人娓 娓低语。李二狗听得多说得少,盯着二妞不住细细打量,却见她秀眉如烟,苍白的 脸蛋上犹有泪痕,好象一朵带露的小花。二妞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含笑道: “看什么啊?又不是没有见过。” 二狗叹口气,道:“二妞,你可瘦了很多。卖豆腐本来够辛苦,眼下还要照顾 我娘……” 二妞淡淡一笑,道:“我不辛苦,你娘的病也好了很多。”从腰间摸出一双鞋 第,轻声道:“你脚大费鞋,一双鞋穿不了半年。喏,我又给你作了一双,拿着!” 眼瞧二狗愣愣不语,二妞莞尔浅笑,顺手用鞋底“啪”的在他头上轻拍一记,低声 道:“傻样!” 这么一拍,二狗忽然想起一事,接过鞋子揣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 银子,道:“二妞,这是苏老爷赏我的工钱,你带回去和我娘过日子用吧!”二妞 接过来,轻轻抚摸银子,道:“嗯,这银子真大真白,足有七八两吧?要是你自个 拿去给你娘看,她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呢!”说着抬起头来,道:“二狗哥哥,跟 我回家吧,你赚的银子够吃半年了,为何还要在苏老爷家待着?” 二狗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跟苏老爷说一声,然后咱们就 回家!”二妞道皱眉道:“走就走罢!还有什么好说的?”二狗迟疑道:“呃,人 家对我那么好,我……我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不……不太好吧!”二妞嘟起小 嘴,正要再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李大哥,你在哪里?” 人随声至,两个身影从竹林外翩然而来。走在前面娉婷婀娜,正是苏家小姐苏 月仙;后面一人风姿不恶,却是贴身丫鬟秋兰。两人行至近前,秋兰一瞧见李二狗, 立时咋呼道:“哎呀,李大哥,你原来在这里啊!快跟我们回去吧!小姐坐着车满 城的找你呢!”苏月仙粉面含俏,微嗔道:“谁要你多嘴!” 李二狗讪讪的站起身,道:“苏……苏小姐。”苏月仙道:“如何这般客气, 什么小姐啊,以后叫……叫……”秋兰接过话头,笑道:“叫月仙就好了!”苏月 仙又是一瞪眼,随即掩口娇笑几声。 见此情形二妞脸色微变,拉拉二狗的衣袖,道:“二狗哥哥,跟我回家去。” 李二狗犹豫不决,摸着头道:“呃……就算走,还是要跟苏老爷说一声啊,人 家待我这么好,我……” 二妞一跺脚,瞅瞅苏月仙,咬牙道:“人家对你那么好,你舍不得了是吧?” 苏月仙鼻子里冷哼一声,嘴角微瞥,两眼朝上,双手在鼻子前摇来摇去,道: “哎,这林子里倒幽静,就是蚊子多了点,嗡嗡的叮着人不松口,讨厌!” 秋兰心中会意,便接口道:“对!还是两手两脚的乡下臭蚊子呢!哼,撒泡尿 照照自个儿,什么玩意?” 二妞口齿本也伶俐,但此刻心神激荡,情急之下竟难以还嘴,恨恨的道:“二 狗哥哥,我们走!”却见二狗愣愣的站着不动,吞吞吐吐的道:“我……我不能这 么走!二妞你先等着,我去和苏老爷说一声。”说完转身就跑。 秋兰瞪着二妞冷笑道:“真是不要脸,没人要的土货,还死皮赖脸的死缠?” 苏月仙又哼了一声,摸出手绢掩着鼻子,轻蔑鄙夷的意思不言而喻。二妞又气又羞, 将那锭银子抛在地上,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李二狗是老实人,拿了别人的钱总难以安心。当下加快脚步,想去和苏剑南道 谢辞行后再回家。谁知刚挨近府门,就见门外仆从罗列,个个肃然垂手站成两排。 苏剑南在当中石阶上翘首以盼。远远看见李二狗,立即迎上来,道:“二狗兄弟! 总算照着你了!我叫下人们去找你,月仙非要亲自去,你遇见她了吗?”李二狗道 :“苏老爷,我想跟你说……” 苏剑南一摆手,道:“先别说其他的事情,如今逍遥帮帮主刘纯厚亲自驾到, 正在客厅里等着要见你呢!”二狗吓了一跳,道“什……么,又是逍遥帮?”苏剑 南满面愁容,道:“正是,那刘帮主号称‘千面天王’,武功厉害得紧。此次他乘 了轿子前来,进了内堂现在还未落轿,定要亲眼见到你方才肯露面哩!” 二狗脸上变色,逍遥派寻仇他倒没放心上。但想起杜玉河那矫柔造作的媚态, 立感心惊肉跳却不知这帮主又是何等怪异之人? 李二狗跟着苏剑南走进庭院,只见周围火把通明,数十名官兵手按腰刀,威风 凛凛的站在院中。通往后堂的石阶上也站着人,却都是劲装结束的大汉。当先一人 满脸横肉,神情傲慢,正是逍遥派天风堂堂主佘奇水。二狗心中忐忑,低着头偷眼 看去,但见那内堂中灯光透亮,气氛肃穆,屋子中间一乘大轿帘布低垂,两边立着 八个膀大腰圆的轿夫。 正这时候,只听佘奇水厉声断喝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大人奉钦命在此,尔 等如何不跪?”苏剑南暗自吃惊,心想怎么逍遥帮帮主竟是朝廷命官?但此刻情势 急迫岂容多想,赶紧拉着李二狗一齐跪了下去,口称:“杭州生员苏剑南,白衣李 二狗参见刘大人!”他这“生员”乃是用五千两银子捐来的,眼见对方摆出官场架 势,便也亮出这个虚名。 两个轿夫揭开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位锦袍玉带的官员。只见这位刘大人玉面丰 润,留着三绺胡须,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富态样。他目光威严,扫视跪在地上的两个 人,忽地抖开手中黄榜,大声宣道:“奉天承运……”满院众人听到这四字,尽皆 跪倒在地。 刘大人清清嗓子,接着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以治宇内,惟求升 平教习,旦夕思渴贤才俊彦,以为社稷兴盛之筹。今命锦衣卫指挥使领监察御史刘 纯厚,下巡江南,招募贤才为朝廷所用。沿途官员相应行事,钦此。” 众人听毕,抬起头来,忽见那刘大人满脸堆笑,眨眼间换了一幅弥勒佛似的慈 祥神情,笑道:“本官听闻此处有一位名叫李二狗少年侠士,精通刀法,武艺高超, 曾连败数位武林高手。本官慎思圣命,特着李二狗李少侠入殿觐见皇上。皇恩浩荡, 快快领旨谢恩罢。” 在场众人听闻此言,皆是张口结舌,恍如梦中。突然刘纯厚哈哈大笑,三撇胡 子吹的笔直,又显出江湖中那种豪迈落拓的气魄,道:“在下虽身在朝廷,昔年也 曾行走江湖,现如今蒙故旧弟兄们的抬爱,窃居逍遥帮帮主之位,却已久不闻江湖 之事了。”又对李二狗和颜悦色的道:“说起来惭愧,李少侠打败的都是我逍遥帮 的堂主。若是依江湖规矩,逍遥帮定难善罢甘休。但在下谨记圣命,摒弃前嫌推荐 李少侠进京面圣。李少侠也应以国事为重,今夜即可动身上路。” 苏剑南闻言大喜,站起身来道:“刘帮主真是大人有大量!以德报怨,此等气 量胸怀真乃旷古少有!”还想拍两句马屁,忽然刘纯厚眼睛一瞪,正色道:“本官 此次出巡江南,多闻恶霸劣绅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本官气量再大,也容不得那些 欺民媚上的奸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打足了官腔。苏剑南额上冷汗直冒,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惶恐之际暗暗吃惊“刚才还是‘在下’,怎么一下子变成‘本官’了。这位刘帮主 外号‘千面天王’,果然脸色变的好快!” 刘纯厚转眼瞧向李二狗,怒容陡然化为笑颜,温言道:“在下早已打听清楚, 李少侠家境贫寒,与苏家并无深交。这饯行作别的虚礼也尽可免了。圣上思贤心切, 就请李少侠连夜马上动身。”招呼过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指着道:“此二人虽在公 门,也是我逍遥帮里的帮众。一个叫许义安,一个叫茂大鹏,上京之路他们都熟悉。 在下在苏杭还有俗务,李少侠可与他二人同行先走。”使个眼色,两个衙役走上前 去,一左一右的紧挨二狗而站。 刘纯厚又笑道:“路远不相送,我这里有一面逍遥帮的铜牌,送李少侠带在身 上。沿途帮众若见到铜牌,定会尽心招待,竭力护持。”说罢走近身前,亲手将铜 牌挂在二狗腰间。 李二狗没见过管家排场,早有些心乱意怯,听说皇帝召见更是慌张,想回家的 念头在肚子里转来转去,始终不敢说出口。此刻又见两个衙役把他夹在中间,活象 那戏台上犯人发配充军的情形,他惶然惊惧,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稍事整理行装,当晚李二狗便与两衙役出发了。苏家众人本想攀附巴结二狗, 为他摆酒饯行,但慑于刘纯厚的威严只得作罢。这且不提,且说李二狗三人一行, 披星戴月的日夜赶路。自京杭运河水路北行百二十余里,渐渐来至苏州地界。 这一日向西北行出数十里,到达一片红枫树林。林中有客栈,名为“招贤居”。 三人看天色垂暮,怕前方再无人家,便于招贤居投宿。两个衙役盘川丰足,一路上 住宿饭食没有亏待二狗。 三人走进客栈,看见门口马厩里栓着十数匹精壮彪马,都是世间少有的良驹。 许茂二衙役询问店家,得知有数位武员打扮的人在此处住店。二衙役也没多说什么, 当下要了两间上房,让店家帮着将行李打开铺在床上,又叫拿茶来吃。 将近晚饭时候,门外马蹄声骤响,又来了十几个客人。都是劲装箭袖,腰佩长 剑,护着两乘马车。店家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押运货物的镖师。却看这些人神色紧 张,车上也并未亮出镖局旗号。店家暗自奇怪,也不敢出言打听,忙吩咐伙计打扫 房间。 当夜云厚风肃,星遁月逃,四野箐深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枫林幽邃阴冷,除 了夜风吹动草叶,再无其他声响。门口悬的两窜灯笼在风中飘来荡去,为这夜色凭 添了几分诡异。镖局的趟子手排班值更,轮次在镖车旁守夜。 李二狗行路辛苦,倒在床上便呼呼酣睡。约莫三更时分,忽然间耳畔金风乍响, 二狗霍地惊醒,撑起身子,只听静夜中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跟着桌翻椅倒声,激 烈打斗声,伤者惨叫声,声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二狗心头迷惑,揉着睡眼喃喃 道:“这地方真怪,怎么……怎么半夜还唱戏啊?”忽见许茂二役披着外衣推门进 来,满脸惊恐,道:“不好了!李少侠,外头打起来了!大概是有人来劫镖。闹得 很凶,杀了不少人,血流的满地都是。李少侠可千万别出去,省得触了霉头。” 李二狗先父曾是镖师,也曾听母亲讲过早年父亲行镖之事,当下点点头,道: “对,当镖师可凶险的紧,所以我……我妈不让我练武,只叫我杀猪。”这时候外 面喧闹的越加厉害。金戈交鸣,碗碟齐响,夹杂许多人的闷哼惨呼。只听有人高喊 “亮青子……”,有人喝斥“谁人大胆……”,也有过店家小厮惊慌的吆呼惊叫, 种种怪声嘈杂刺耳,不一而足。 忽然“嘭嗵”一声巨响,李二狗所处的房门被重重撞开。接着镖师模样的人手 持钢刀,趔趄着晃荡进来,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两个衙役同时惊呼,后退两步。 只见那镖师翻个身仰面朝天,五官溢血,面目扭曲,胸口血淋淋污了一大片,嘴里 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李二狗天天杀猪,并不畏惧血腥。眼见伤者可怜,忙走过去将那人扶起,刚要 开口询问,那人身子一挺,口鼻间鲜血狂涌,顿时呜呼哀哉。就在此时,李二狗忽 感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回头一看,猛见一把亮晃晃的长刀当头砍到,慌忙之间不及 细思,拿起死者留在地上的单刀反手上撩。“当”的一声挡开长刀,跟着翻转刀锋, 轻飘飘的架在对方的颈项中。 来袭之人促不及防,只觉眼前一花,脖子里发凉,不知怎的已被制住要害,眼 见性命不保,正感心惊胆战,却见李二狗慢慢收回单刀,说道:“你穿镖师的衣服, 是镖师么?那你打错人了。他不是我杀的。” 那镖师低头瞅瞅同伴的尸体,缓缓向后退去。眼看李二狗并无异动。镖师暗松 了口气,刚想出声问话,猛觉后颈被一双钢铁般的大手抓住。还未等回过神来。但 听“喀嚓”一声,那镖师已经被拗断头颈,当即命丧黄泉。 见此情形,李二狗目瞪口呆,脑中嗡嗡地作响。他杀猪无数,但从未亲眼见过 杀人。那镖师眼睛凸出,舌头伸长,死状之惨令李二狗心神剧震。猛然间这惊惧又 化为满腔怒火,烧心炙肝,难以抑止。 二狗思潮翻涌,默默想道“原来……原来杀人比杀猪还简单!杀猪是为了吃肉, 杀人又是为了什么?死的人没有老娘妻儿么?谁能下这样的毒手?”抬起眼朝杀人 者看去。只见此人高大魁梧,红脸虬髯,年纪约莫五旬上下。两鬓虽微霜,但精神 矍铄容光奕奕。犀利的双眼炯炯生辉,宽大的锦袍虎虎扬风,好象一头威猛的雄狮。 李二狗闷声道:“你是谁?怎敢乱杀人?”那老者冷笑数声,用蒲扇也似的大 手抓住死者额头,霍地厉声大喝,竟硬生生地天灵盖揭了下来。一时红光乍现,脑 浆满地流淌。老者道:“臭小子,老子没功夫打发你,若不快滚,就把你脑袋揪下 来!” 李二狗怕官怕财主,就是不怕别人威胁,当即怒道:“人都死了,你……你还 把脑子挖出来。你当人是猪吗?”激怒之下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挥刀劈向老者手 腕。 老者本不在意,猛地发现刀势来得怪异:忽慢忽快,既象掉桨划水,又似疾鞭 策马。明明是向他的手腕劈去,定睛细看,又象是朝脖子斜砍。老者眉头微皱,放 过了手下的死尸,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李二狗趁势跨前半步,手中那把单刀斜斜滑落,刀尖刺向老者腰间。老者见状 暗喜,寻思“这是雁荡派刀法‘飞流直下’,此招虽巧,却也不难破解。”一念未 几,二狗忽地翻过刀锋,蜿转横批,老者心道“不对!应该是昆仑派有名剑招‘峰 回路转’!”可眨眼间,李二狗刀走偏锋,刀刃急掠老者肋下。那老者大吃一惊, 暗叫“不好!这是少林罗汉拳的‘仙人抱月’,怎么这少年会用单刀使出拳招?”。 似是而非,莫名其妙,无奈之下老者只得又退后一步。但刀势迅疾已不及躲闪, 就听“吱啦”一声,刀锋贴着老者腋下穿过,立时将衣衫划出一个大口子。 那老者交手经验丰富,临危不乱,五指屈伸成爪,使出平生绝学“大力鹰爪功”。 登时在胸前爪影横飞,劲风激荡,威不可当。 可是李二狗还是迈步上前,眼看老者手爪就要抓到脸上,他嘴里轻念道:“刀 背敲打筋节,可以使猪蹄发软。”话音未落,手腕一转,刀子倏尔上挑,刀背重重 敲在老者的肘部。那老者手臂酸软,指尖劲力消失无影。紧接着李二狗微摆单刀, 轻飘飘的搁在了老者肩头,锋刃冷气飕飕,正冲着他的脖颈。 老者脸色大变,眼光木然,似乎不敢相信面前之事。厅堂里的人也是悚然震惊, 渐渐的停止了争斗,一齐朝这边看来。众人盯着二狗疑惑讶异,都想“这少年是谁? 竟能制住名震天下的‘大力鹰王’?” 原来这老者名叫王霸天,乃河南鹰爪门掌门,江湖人称“大力鹰王”。自十八 岁出道以来,纵横九州少有人能敌。近二十年中更是无人能接他十招以上。如今被 一个寻常少年逼的连退三步,直至要害受制,简直可说是匪夷所思的奇事。 蓦然间莫名其妙的败得一塌糊涂,王霸天又羞愧又惶惑,陡然神光尽失去。片 刻间腰杆微驼,眼角深陷,竟似忽地老了十几岁。目睹一个威震武林的巨豪陡然颓 唐,屋中众人隐隐都感恻然。王霸天长叹数声,脸上神色凄凉,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屋中无人说话,忽然有一人拍手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刀法,好武功。” 此声语调浑厚悦耳,温静中隐隐有种威严之意。稍稍停顿,那声音又道:“能让鹰 王如此局促的高手,在当今武林已经屈指可数。哈哈,想不到在此处荒僻,竟冒出 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刺客,还有这刀法旷绝的年轻人,来,且不论你是敌是友,先陪 我共饮一盅。” 二狗原本无心伤人,眼看老者罢手认输,便也收起刀子,随手插在背后腰带中。 回过头朝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坐在靠角落的座子旁,正神态从容的倒酒。 在他身前是四个蒙面大汉,旁边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神色冷漠的老道士。李二狗定 睛端详,就看那中年人身穿金线滚边蟒袍,脚下白底皂面登云靴,面如冠玉,额满 鼻挺,两缕长发飘洒胸前,好一派雍容华贵的卓然气度。 此时争斗稍歇,浓浓的血腥味四散弥漫。伤者在地上扭动挣扎,发出阵阵呻吟。 门口的灯笼昏光惨淡,照得枫林夜色愈发阴森幽静。 屋子里众人泾渭分明的相对站立,杀气腾腾的注视对方:人多的是镖局中人, 另一方聊聊可数,连同那中年人也不过六个。这时候门外脚步微响,又有四个蒙面 人和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站在众镖师中间,显然是赶来相助的同伙。 许茂二衙役躲在墙角边,战战兢兢的打量屋中之人。别人还不怎地,却见那白 衣人麻绳为带,脚穿木屐,长发束结成马尾垂在脑后,衣着十分古怪。手中拿着柄 带鞘兵器,似曲非直,既象刀又象剑,不是中原之物。这人脸色苍白,表情漠然, 眼神游弋而又专注,直愣愣不知道盯着哪里。忽然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他眼珠斜 睨瞧过来,瞳仁里寒光乍闪,吓得两个衙役瑟瑟生怯,抖然而栗。 屋中双方优劣分明,那中年人却熟视无睹,依旧招呼李二狗喝酒。二狗也不客 气,走到那贵人对面坐下。中年人为他倒满一盅,他就喝了一盅,再倒一盅,就又 喝了一盅……直到第五盅时,那中年人方才问道:“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怎会带 着逍遥派的铜牌,莫非是帮中之人么?”一面说,一面盯着二狗腰间挂的铜牌。二 狗答道:“我不是逍遥帮的,我叫做李二狗……二狗,嗯……就是两条狗的那个意 思。” 众人相顾莞尔,那中年人也笑道:“李兄弟风趣得很。二狗,你师出何门?又 和鹰王有什么过节?为何要与他过招?”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