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弃官爵神刀侠返乡论武道东瀛客挑战 苏月仙越说越起劲,眉毛轻挑,道:“我苏月仙要嫁就嫁有权有势,武功又好 的男子汉。李大哥,黄大人……就是我爹爹,他让我告诉你:今后你若是离开燕王 府,效命于皇太孙,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唉,燕王只是个王爷,皇太孙可是将来的 皇帝啊!你可要想清楚。” 二狗也不是天生愚顿,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喃喃的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 我只会杀猪,皇太孙要我来干嘛?”转念想道“我用刀子打架很厉害,好多武功高 手都打不过我。难道皇太孙看中了我这个本事?他派人行刺燕王,莫非也要我去… …” 正在寻思,苏月仙伏在他怀里微微扭动。闻着二狗身上浓浓的男子气息,渐觉 情思迷离,骨酸筋软,当下发嗲道:“李大哥,夜深了,你还不安寝吗?外面又冷 又黑,我害怕,今晚我就不走了。” 二狗尚未明白过来,道:“什么?”忽听怀中咿唔作声,低头看去,只见苏月 仙满面红晕,眼波曼流,媚声道:“好哥哥,你……你……”一面说,一面坐直身 子解开衣带,缓缓褪下衣服。灯光中肌肤胜雪,柔滑香腻,妙曼凹凸俱都一览无余。 李二狗魂飞魄散,涨红了脸呆若木鸡。苏月仙轻舒玉臂勾住他的脖子,曼声道 :“好哥哥,今夜良辰,咱们就……”说着伸手来解他腰带。二狗慌了,忙攥紧衣 襟。但不知为何臂膀酸软无力,仓促间竟被苏月仙脱掉了外衣。 正在“危急”之际,忽然从二狗怀里“啪”的掉出一样东西。苏月仙拿起来一 看,却是两只鞋底。麻线厚帮,针线倒也细致。苏月仙随手抛在床下,又想往二狗 身上靠去。忽见二狗目光怔怔,猛然大叫一声,挣扎着翻身下床,捡起那双鞋底举 到眼前,惶惑的神情如遭雷击。 原来那正是二妞亲手给他作的鞋底。睹物思人,二妞的音容笑语蓦然涌上心头。 刹时李二狗耸身震悚,犹如一瓢凉水当头淋下,霎时将绮念欲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了。他摇头定定神,揣好鞋底,撇下苏月仙连滚带爬的冲出门。跑了一会,迎面遇 见几个家丁。李二狗问明道路,也不向黄子澄辞别了,出了大门夺路而去。 回到府中已经是三更。二狗稍事整理躺下睡觉。但这些日子所历之事萦绕在脑 海中,直令他心烦意乱,辗转反侧。暗想一边是燕王厚赐宠信,一边是皇太孙竭力 拉拢,得罪那一方都不行。何况二方势力明争暗斗,针锋相对。自己只是个杀猪的, 夹在中间犹似绝壁走索,深渊踏冰,恐怕稍有闪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思前想后难以定夺。堪堪过了四更,二狗披衣下床,望着窗外明月皎皎,不由 得满腹愁肠百结。摸到怀里那双鞋底,暗暗遥思家乡,暗叹“唉,人人都说当官好, 我怎么觉得又累又烦心?却不知现在娘的病好了没有,二妞在干什么……”霍地猛 然省悟道“我真是蠢到了家!京城里当官不顺心,我为何不回家?什么燕王、皇太 孙,我一个乡下人何必跟他们纠缠,还是远远离去的好!可是……呃,他们会放我 走么?那王管家成日里跟在屁股后面转,怎么甩得掉?”转念又想“罢!罢!脚长 在我身上,我要去那谁管得着?若是要打架我也不怕!……嘿嘿,干脆我就趁今晚 天黑逃走,回家和娘过安生日子罢!” 打定主意,二狗立感全身轻松,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当下蹩出房门, 悄悄的潜入厨房,寻了一套下人的穿的衣服换上,又在面颊旁抹了少许锅灰,回至 房中拿镜子一照,俨然就是当日杀猪小厮的模样。装扮停当,二狗找出数十锭金子 都是众官恭送的贺礼,用粗布包在成个包裹拴在肩头,然后迈步出门。 此刻一片乌云刚好遮住月亮。二狗蹑手蹑脚的摸索到花园后的围墙下,四面一 望,所幸无人,于是攀着一棵大树翻过围墙,落地后认清方向,直奔城门而去。约 莫五更时分,李二狗来到西城门。守城兵士看他土里土气,哪会认出是锦衣卫指挥 使?盘问两句放出城门。二狗甩开大步向前疾走,渐渐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 翌日天明,二狗走得疲倦。恰逢路遇一辆马车,他便花二两银子雇了车子,命 车夫往杭州行进。数日间马车一路向南。车内宽敞明亮,二狗坐着舒坦。沿途天清 风和,花红柳绿,左顾云卧山冈,右盼莺鸣翠林,皆是江南艳丽景色。不觉这日来 到苏州,但听吴侬软语,眼见锦绣繁华,满街都是二狗熟悉的风情。 马车出了苏州,沿官道渐渐行至西山。此时正是中午,天上艳阳浮云,照的山 岭间烟水蒸腾。马车行走多时,经过路旁一个茶摊子,二狗和马夫停车下来喝茶解 渴。 喝了两杯茶,日头微斜,暑热渐消,四方云气袅袅升涌,一道彩虹跃然横贯天 穹。李二狗兴之所至,端起茶盏起身走到高处。远望青山葱郁,近看碧水潺潺,趁 着那习习和风,二狗只觉神清气爽,寻思道“原来乡下的风景也很好看,以前我怎 么没有留意?唉,这次回家后再也不出门了。就跟娘过日子,还有……还有把二妞 娶过来!”念及于此,二狗越发归心似箭,立刻便想回茶摊叫车夫赶紧上路。 刚一转过身,忽见一人背对着站在五丈之外,白衣木屐,肩扛长剑,阳光照在 身上,金灿灿的宛若山岳披彩霞。二狗微感惊疑,加快脚步朝前走。那人缓缓转身 来,朝二狗深深鞠躬,道:“李兄别来无恙?柳生在此等候多时了!”说罢抬起头 来,只见鼻如悬胆,唇似刀削,眉宇间有种落寞孤寂的神色,眼神里却隐含勃勃英 武之气,正是那东瀛剑客柳生政宗! 李二狗大吃一惊,道:“你……你等我?等我干什么?”转眼看去,又见柳生 身后密密麻麻有数百人:和尚,道士,尼姑,盗匪,侠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都拿着兵器站在数丈之外。其中有些人跃跃欲试,冲柳生咬牙瞪目,似乎想要上前 拼杀,却又欲进还退,畏缩踌躇。 二狗脸上失色,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些是什么人?都……都是和你一 伙的么?” 柳生头也不回,道:“宵小之辈,纵然蚁聚蜂屯,又何足为虑?他们都是来找 我寻仇的。”说着拉住二狗的手,微笑道:“李兄,请随我来。柳生有些疑问想要 当面请教。”携手与二狗同行,那几百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两人回至茶铺,找干净座子相对坐下。茶博士摆上两个茶碗,正要沏茶。柳生 摇头止住,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锦囊,笑道:“这是中国的龙井,形如雀舌, 色泽墨绿。我收藏了一些准备带回国去,今日请与李兄共享。”说罢倒了些许茶叶 在两个茶碗中。 少时沸水满盏,茶香随着水气缥缈弥散。柳生浅浅舐了一小口,放下茶碗,道 :“此番中国一行,所历之事令人费解。柳生愚顿,难明其中道理,想要请教李兄。” 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两月里,我走遍大江南北,和无数中国高手比武。有五虎刀 掌门汪秦,‘中州神剑’白松年,崆峒派卧虎居士,点苍派大侠萧逸云,少林寺了 空方丈……都败在我剑下,就连名震天下的逍遥帮帮主刘纯厚,也是不堪一击……” 二狗眉尖一颤,道:“刘纯厚?” 柳生道:“正是,那刘纯厚号称‘千面天王’,我只道他身怀绝技,岂料此人 武功虚浮,比武败落还施放暗箭伤人。我拔出‘秋正’迎战,最后杀死了他。” 李二狗惊道:“杀人?你……杀了人?” 柳生道:“秋正出鞘必须见血,杀死一个无耻之辈何足挂齿?近日我听闻李兄 在京城做官,本想登门拜访。但又听说李兄忽然失踪了。料想尊驾厌弃尘俗,定然 已辞官返乡。我便在去往杭州的路口等待李兄,果然在此遇着了。”淡淡一笑,道 :“苏杭人杰地灵,武术名家云集。除了李兄,好象还有一位苏剑南大侠。这位前 辈号称‘一剑震江南’,定是精通剑术的高人。我仰慕已久,此次正好上门求教。” 李二狗见他面色和善,并无敌意,心中疑惧稍减,道:“你要找苏老爷?那可 错过了!” 柳生道:“怎么?” 二狗便将苏剑南与逍遥帮的过节,以及投靠黄子澄的事讲述一遍,又道:“苏 老爷如今在京城,你快去找他罢。” 柳生愣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摇头道:“原来如此,这人欺善惧恶,趋炎附 势,料想剑术也难脱俗流。这样的人不配与我交手。”笑了两声,又悠然长叹道 “中原武术日渐式微。习武之人如王霸天,刘纯厚,蜡炬之流,攀附权贵,醉心富 贵,结果荒颓了练武修行;还有佘奇水,杜玉河之辈,纠缠于江湖恩怨情愁,弄得 行止乖张,失却武者本色。至于苏剑南等徒有虚名的小人,那就更不足为道了。” 二狗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含糊点头。柳生道:“武当派太虚道长,少林派了空 大师,这些前辈倒是清修的高士。只可惜太过迂腐,对武学的看法因循守旧,超越 不了前人。纵然皓首穷经,抱着武功秘笈苦练数年,也难以参悟武学至高境界。” 说到这里,柳生眉宇舒展,欣然道:“我五岁开始练剑。十岁孤身进入深山幽 林,在渺无人烟的地方修炼剑术。终日与虎豹为友,采野果为生,心无旁骛的专心 练剑。十二年后,我终于领悟到了剑道至理:那就是‘眼中无剑,心中有剑’,只 要剑意存于心中,就算手中长剑无招,也能制敌取胜。” 李二狗耐着性子听完,摸摸脑袋,笑道:“是……是啊,你说的对。” 柳生目光炯炯,盯着二狗道:“‘心里有剑,手中无招’的道理,是我花了十 二年时间才悟出的。李兄刀法神妙,想必对武学也有独到见解。但我看李兄不象江 湖中人,言谈平淡无味,莫非故意深藏真意?还望李兄念我万里而来,不吝赐教一 二。” 李二狗听他说了半天,好象没有打架的意思,想要告辞继续赶路,又怕柳生阻 难。为难之间不由心头烦乱,浑身闷躁,茶水连连喝了好几碗。此刻见柳生发问, 他无从回答,只得假装喝茶,端起碗来仰头“咕咚咕咚”一通猛灌。柳生见状诧异, 问道:“李兄为何这般喝茶?难道不懂品茗之道么?” 二狗瞪着眼道:“我……我口渴就要喝,难道喝水还有讲究?” 柳生笑道:“品茗乃高雅之事。非画胜于赏画;非诗而胜于吟诗。何况此茶香 馧轻浮,乃上等极品,怎能狂喝滥饮?须得浅尝慢闻,才能品味其中妙处。”说着 双手捧着茶碗,放到鼻子下来回嗅闻,再轻轻抿一小口,接着撅唇眯眼,微微叹气, 一幅悠然陶醉的神情。 二狗粗声道:“我是乡下人,哪里懂什么赏画吟诗?我只知道茶是用来解渴的。 要是只能用鼻子闻,用舌头舔,那管什么用?不能给人解渴的茶,怎……怎能叫好 茶?” 柳生微微皱眉。李二狗这些日子沉浮于江湖和官场,受尽烦扰折腾,满肚子的 话憋了许久,此时都抖了出来:“比如……比如你们都说我武功高,刀法好。其实 我哪会什么武功。我会耍两下刀子,都是平日杀猪练出来的。” 二狗仰脖子将碗中茶水喝光,接着道:“我……我不明白,你们练武功到底有 啥用处?我杀一口猪,就能挣钱养活我娘。我每天杀的猪越多,活儿干的越利索, 便能挣更多的钱。掌柜的高兴,主顾也喜欢,我娘也能吃饱饭有衣穿。只要想到这 些……我就觉得杀猪是最好的行当!我天天杀,年年杀,满脑子都在怎么杀的快, 怎么杀的好,怎么把肉剔干净,成天都在琢磨杀猪割肉的法子……” 柳生若有所思,慢慢咀嚼二狗的话,又听他说道:“可我不是瞎琢磨,杀猪是 为了吃肉,是为了卖钱养家……可你们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杀人么?要不 是为了当强盗?你在山里呆了十二年,虽然没挣到一个钱,但是没去害人……你还 算好……我看……我看象苏老爷,佘奇水,刘帮主这些武功高手,如果不仗着武功 欺负人,恐怕连自己也难养活。没用的武功白练也就算了,害人的武功……练会了 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柳生政宗目瞪口呆,只觉二狗话中隐含机锋。他数年来只知练武比武,一心想 达到武学颠峰,但从未想过武功到底能为自己,为周围的人带来何种实惠。此刻忽 从二狗口中问出,立时茫然若失,难以回答。 这时候茶博士提着茶壶过来倒水,笑着插话道:“这位小哥说的在理,常言道 ‘穷文富武’。若不是打仗的年份,练武有何用?都是那些富家子弟吃饱了没事干, 才整天舞刀弄棒。唉,我有个侄子本是读书人,看了书上的侠客神功,就迷了心窍 去河南少林寺学武。回家后只知欺压良人,偷抢拐卖无所不为。后来和人争斗伤了 琵琶骨,被废了武功,如今在家百事不会,游手好闲的吃白饭,唉!” 茶博士感慨长叹,忽地连退三四步,反手将茶壶背在身后,壶嘴从肩头伸出, 猛然清喝一声“去!”微微躬身,只见滚烫的沸水从壶嘴激射而出,象一道白练似 的落到二狗的杯子里。霎时水满茶碗,那茶博士腰板陡然挺直,叫道:“住!”水 练应声截断。几滴水珠从半空中轻轻飘进碗里,恰好鼓起一个凸面。茶水高于碗口, 却没有半点溢出。 李二狗竖起大拇指,道:“好啊!大叔,你真行!”柳生政宗愕然看着茶碗, 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茶博士道:“我沏茶倒水已有三十余年,这招‘苏秦背剑’闭着眼睛也能使了。 若是我侄儿学会这本事,何愁没有饭吃?偏偏去少林寺学武功!……唉,也怪了, 和尚就该念经打坐,吃斋诵佛,怎地教人厮打争斗?”一面说,一面摇头走开。 李二狗对柳生道:“大叔说的很是啊!我看你一个外国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挺不容易。不如先到我家作客,咱们交个朋友……我娘做的菜很好吃的,还有二妞 ……二妞做的也不错……唉,你别整天想着练武了,什么‘心里有剑,手中无招’。 我瞧心里没有武功才好呢!” 柳生垂首思索,喃喃的道:“心里没有武功?‘心里无武,手中无招’,这是 何等境界?”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瞧着二狗,这时恰好一只蝴蝶贴着头顶飞 过。柳生政宗手腕微动,蓦地挥出长剑。只见剑鞘乌光轻闪,那蝴蝶轻飘飘地跌落 在桌子上。二狗伸手去捡死蝶,哪知那蝴蝶伸伸长腿,又展开双翅乘风飞走了。原 来柳生那一剑力道神妙,竟然仅是将蝴蝶砍晕过去。 柳生轻哼一声,道“李兄高论令人耳目一新,但武者应该以比试磋应证道理, 就请赐招吧!”说完推桌站起,走出数十步,转身持剑望着李二狗。 二狗眉头紧皱,只得也站起身跟上去,摇头道:“你还是要打架……可我连刀 子都没有,怎么和你比?干脆别打啦,你趁早回家去吧,大老远来咱们这里,你家 里人定然盼你早些回去。” 柳生露齿微笑,道:“我早料到你我必有一战,怕你没有好兵器用,特地给你 找了把好刀。”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抛给二狗,道:“接着,这是峨嵋派‘无双 ’宝刀。因为锋利冠绝天下,故而号为‘无双’,你就用它和我比武吧!” 二狗轻轻拔刀出鞘。但见此刀二尺多长,背厚刃薄,乌沉如墨,锋刃里隐隐透 出血光。再握着刀柄劈刺几下,只觉轻重长短无不趁手,二狗暗暗点头,赞道: “好一把杀猪刀!” 此时,那远远围观的几百人已经慢慢靠近。其中有几个尼姑高声叫道:“那是 我们峨嵋派的‘无双’宝刀!东瀛狗,你竟敢硬抢我派宝物,还打伤本派掌门,今 日武林正道齐聚于此,看你还能往哪里跑?”说罢恶狠狠地盯着柳生,好象恨不得 将他生吞活剥。 柳生缓缓地道:“峨嵋派也算幸有薄名,但有何本事占有宝刀?嗯,还有点苍, 少林,崆峒各派的高手也来了。你们名门大派尽皆败在我手,却又苦苦纠缠不肯罢 休。今日一齐上吧。打败你们,我再和这位李兄比剑不迟!”眼光环视四周,神情 不怒自威。 群雄大多吃过柳生的苦头,不敢轻易迎战,纷纷叫嚷道:“你这海外泼鬼,仗 着剑法作恶多端,必遭五雷轰顶。” 有人朝李二狗喊道:“那位是打败逍遥帮杜堂主,击退聚义堂春蚕当家的神刀 大侠么?” 又一人道:“是他!是神刀侠!我是关东聚义堂的,亲眼见过他与春蚕当家比 武哩!好了,神刀侠出手,定能擒拿东瀛狗,令凶顽俯首!” 众人议论喧闹,渐渐异口同声,叫道:“神刀侠快快为武林除害!” 二狗被众人吵得头晕,心里失去主意,结结巴巴对柳生道:“我……我和你比 武,然后你就快点离开这里吧!” 柳生政宗面如古井,衣袂临风飘拂,卓然挺立不动,冷冷的道:“我与李兄以 武相会,若是有胜出我者,我便心悦诚服,如是战死,便当殉武;若得残生,我立 返故土,终生不踏入中国之土地。”向二狗深鞠一躬,面容肃然沉静,缓缓的将 “秋正”长剑拔出。阳光在剑刃上流动不定,变幻出陆离夺目的色彩。 围观众人唏嘘惊叹,都知道柳生比武从不轻易拔剑,连对武当派太虚道长也是 如此。相比之下,柳生如此郑重其事,难道这傻不愣登的“神刀侠”果真刀法如神? 李二狗看着柳生手中剑锋闪烁,心下暗暗发虚,道:“喂……你,你不会真要 杀我吧?咱俩无怨无仇,刚才还在一起喝茶……” 柳生不待他说完,猝然迈步向前,身形眨眼飘到二狗面前。手里长剑擎天高举, 口中断喝道:“杀!”白衣应声鼓起,周身气流勃勃涌动,忽而汇聚到剑尖。那 “秋正”剑犹如脱牢狂龙。自上而下朝二狗头顶劈刺。剑路简单无甚变化,但迅疾 无与伦比,势如高屋建瓴,力可排山倒海,令人毫无招架躲避的余地。 眼见柳生政宗这一剑的威势,群雄脸色大变,个个倒抽冷气,庆幸此剑不是向 自己砍来。二狗也是震恐失色,忽然脑海里一念闪过,想道“遇到猪猡牛马发疯冲 过来,绝不能躲闪逃避,应该盯着它的眼睛迎面而上。”当即腰背微弯,死死的瞪 着柳生的眼睛,涌身挺刀朝对方胸口急刺。此招看似“同归于尽”的拼命之举。但 剑长刀短,秋正剑已落在外圈,无双刀却能在近身厮杀中后发先至,抢先一步刺中 柳生。 柳生称赞道:“好!”错步侧身躲过刀锋,跟着横剑右划,斜劈二狗胸腹。这 招仿佛是中原武术中常见的“铁索横江”,但又少了些许变化,仿佛随手挥洒而出, 似是而非却简捷有效。秋正剑剑气威猛,卷起地上的落叶飞扬盘旋,好似乱蝶随风 狂舞。李二狗将单刀转到左手,用刀尖抵住剑身,顺势向斜上方挑拨。那秋正剑的 力道全都集中在锋刃上,剑身自然虚浮无力,立时被挑得高高弹起,差一点就飞出 柳生的掌心。 柳生赶忙用双手抓紧剑柄,冷哼两声,借着二狗上挑的之力将秋正剑高高举起, 霍然跃向半空,怒喝一声“斩”。长剑倏尔劈下,气魄雄浑,直如雷霆坠地;剑路 优美,又似长虹垂天。凌厉的剑气向四周扩散,连数丈之外的众人也觉得割肤生痛。 群雄相顾骇然,其中略有见识的人失声道:“临风一刀斩!这是东瀛第一刀法!” 这“临风一刀斩”大有来历,乃是日本刀神柳生十兵卫的成名绝技。相传百年 前,中原第一剑客龙行云游历四海,历经百战没有对手。惟独在东瀛遇上柳生十兵 卫,败在“临风一刀斩”之下。此事传到中原,数位高手不服气,相约一齐乘船前 去东瀛挑战十兵卫。船至海上,忽逢一个孤身驾舟的东瀛刀客。那刀客狂笑数声跳 上船头,须臾间将众中原高手打的落花流水,接着返回小船飘然而去。众高手黯然 自惭,而后记得那刀客最厉害的招数就是当头凌空劈刺,便想到此招必是传说中的 “临风一刀斩”。至于那刀客是否是柳生十兵卫,那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 此时柳生政忽在剑招里使出这绝妙刀法,群豪都看得目眩神驰,暗为二狗担忧。 但见二狗巍然不动,青衣随风猎猎飘舞。千钧一发之际,二狗身形促动,埋头朝前 猛冲。秋正剑忽闪而至,从二狗头顶毫厘之外急速掠过。众人齐声惊呼。二狗躲过 剑刃,头也不回,反手向上就是一刀。柳生身在半空无法闪避,只听“嘶啦”一声, 小腿裤管被划破一条大口子。 “临风一刀斩”就此被人轻易破去!柳生飘然落下,转身看着二狗。眉宇间怒 气隐隐,却又颓然疑惑,冷漠的表情中透出些许失望之意。 群雄对二狗的刀法五体投地,无不企盼他趁胜追击。不料二狗见柳生停手,也 收刀而立道:“咱们还是别打了吧!我本想抛下刀子认输,可你又砍又刺,让我没 功夫停手。”柳生政宗冷冷的道:“李兄刀法为我平生未见,此刻胜负未分,岂能 容你示弱相让。”单手急挥秋正剑,向二狗胸口几大要穴刺去,寒光夺目,快逾流 星。 李二狗见他纠缠不清,心里也有些冒火。忽然看柳生此次攻击剑路怪异,跟刚 才大不相同。仓惶间二狗骇然后退,看不清对方招数,只将单刀乱挥。柳生的秋正 剑矫矫灵动,如灵蛇般穿过刀丛,直指二狗左胸肋骨之间。二狗后撤半步,正要用 刀子压住剑身,忽觉脑后生风,一股劲力从后袭来。李二狗旋踵拧身,果然秋正剑 正迎面刺到。他心头一震,暗想长剑方才还在前面,怎么又从背后来了?立即举刀 架挡,不料却挡了空,秋正剑无影无踪。二狗还未回过神,猛然又觉得面颊刺痛, 凌厉的剑气掠向自己侧方。二狗转头注视对方剑路,却见眼前空空如也,哪里有长 剑的影子?正在惶然失措,忽感腰间冰凉,秋正剑贴着他的肌肤掠过,登时将他的 衣衫刺个窟窿。二狗大叫一声,咬牙泼疯似的胡乱地扬刀乱砍,只听“嘶”的微响, 又被挑破了手腕处的衣袖。 刹那间柳生身影轻飙,渐渐越来越快,手中长剑再无招数,变化无穷,每一剑 都是不等使老,便立刻改变剑路:或刺,或劈,或撩,或挑,既象沙舞尘扬无孔不 入,又如春江潮涌绵绵不绝。二狗左支右拙,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剑光,四面八方 都是杀气,不知从何招架。群雄眼看二狗落入下风,也暗暗着急。 又斗片刻,柳生剑势越发峻急,身影隐没在剑影中,二者逐渐相融相和。群雄 眼花缭乱,再也分不清哪是人?哪是剑?有些修为浅的弟子看得头晕目眩,竟忍不 住呕吐起来……时间点点流逝,李二狗叫苦不迭,想着这回多半难逃劫数,从此再 也看不到老娘了,再也看不到二妞了…… 杂念丛生,刀法越散。二狗意乱神昏,脚步踉跄虚浮,一不留神踩在一个小水 洼里,立时膝盖弯曲,身形摇晃着朝侧方微微偏斜。柳生一声长啸,就听“兹兹” 连响,二狗双腿,双肩,双肘俱已中剑。幸好伤口仅有半分深浅,饶是如此,也是 鲜血流淌,染红了半身衣襟。 柳生眼神如电,低声道:“抛下刀认输罢!”四周群雄见状失望之极,纷纷摇 头叹息。 柳生淡淡一笑,转头瞧向二狗。却见他目光怔怔,嘴巴张大,神色阴晴不定, 好象正在思索什么。柳生眼中杀气陡现,喝道:“既不认输,休怪剑下无情!” 言罢抖剑耸身,秋正剑势如长虹贯日,急向二狗胸膛刺去。柳生暗想“此人心 地淳朴,倒不用害其性命,只在胸口留个伤痕,叫他知难而退就是了。”念及于此, 忽见二狗毫无反应,反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群雄惊呼,都料二狗必死无疑。猛 听耳畔“叮”的一声脆响,众人定睛看去,登时个个瞠目结舌,仿佛见到世上最不 可思议的事情。 -------- 春秋书库